第29章 行李箱
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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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很大,簡舒不是嫌疑人,警方就算以安全理由考慮,也沒辦法安排人緊身跟着,只能在小區附近以及樓下監看。
在邊江聯系他們之前,他們是看準了簡舒回家的,此後再沒出來。
還記得她回家是晚上7點,當時天色已暗,她穿着風衣,從車庫上來,進了電梯,電梯門關閉,一層一層往上。
她孤獨一個人站在電梯裏,看着壁面上照映出自己的身影。
模糊,瘦削,但竟有幾分跟她記憶裏的自己重疊了。
那個女孩,好像在她身體裏慢慢複蘇了。
叮,電梯門打開。
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
她看着對方進來,兜裏的手指微微曲緊,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她的身體再沒有其他過激的反應,也沒有像過去一樣避讓到角落且靠背才有安全感。
此刻的她,好像木然冷漠了很多。
倒是對方多看了她兩眼,後收回目光,按了樓層,然後禮貌站到了另一邊。
過了三層,對方就出去了,一個老太太在掃鞋櫃前的垃圾,看到他後笑了。
應該發母子關系。
爹媽住樓上,自己家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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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舒的思維有些走偏,但在電梯門關閉的縫隙,看到了他們的家門後跑出小女孩,一把跳到了男子蹲下張開的懷抱裏。
“小胖子,在奶奶這待開心了?都不回家啊!”
其樂融融,歡聲笑語。
電梯門一關。
一切戛然而止。
她又重新看着壁面上模糊的自己。
簡舒下意識低頭,看着鞋子上的灰塵。
“臨行前再無塵,若有入世,必有塵埃。”
這是教她畫畫入門的一個老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人生,是一場修行。
簡舒擡起頭,看到自家房子到了,外側玄關上的臨窗花臺上芍藥嬌貴,花瓣上還有水珠。
但窗戶關着。
簡舒收回目光,看着房門一會,走過去。
指紋解鎖,門打開,智能系統随着她走入,一寸寸燈線延展...
空蕩蕩的。
花草都好好的,簾子緩緩打開,露出外面繁華都市的星光點點。
簡舒木着臉将風衣挂在了玄關衣櫃,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擡起臉的時候,鏡子裏斜照了門口站着一個人。
隔着鏡子,他們的目光相對了。
水龍頭稀裏嘩啦流着水。
鏡子看到了一個纖瘦的女子被按在牆壁上捂住嘴巴...白色棉布讓她口鼻吸入...她的瞳孔漸漸變化。
水聲淅淅瀝瀝中。
鏡子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話。
“阿舒,你以前讓我帶你走,是你先說的...”
“我答應了,說到做到。”
“這一次,我一定不騙你。”
簡舒從鏡子裏對視着身後捂着她嘴巴的簡缙。
這麽多年了,這是倆兄妹最親密的一次。
她看着他。
雙眸瞳光似乎顫抖。
眼睛能說話,她會說什麽?
簡缙其實有些期待。
期待她哭,或者憤怒,或者厭惡。
但沒有。
她閉上眼了。
不願意看他。
二十分鐘後,簡缙離開房子,房門啪嗒一下關上,他拉了行李箱,瞥了一眼左右兩扇電梯。
右邊一座沒動,在本層,左邊一座正從底下往上。
簡缙眯起眼,按了右邊電梯,打開後點了往下。
過了一會,一個人乘坐電梯上來了,也看了芍藥一眼,正要進門,卻轉頭看向電梯,電梯正在往下,但邊上的樓梯口門敞開,上面還有行李箱碾過的痕跡。
他眯起眼,立即從樓梯口往下追趕,但忽然察覺到不對。
如果把人裝進行李箱,提着它下樓一定會有沉重的聲音。
他低頭往下看,沒有看到任何人,也沒有在這螺旋的樓梯空間聽到沉重回聲。
所以...
他立即沖出了樓梯口,到當時樓層的電梯口點按電梯。
等他下去,正好看到三輛車尾巴從不同的方向開出車庫。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最近的那一輛從前方開過。
駕駛座上的人朝他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
對方笑了下。
邊江接到同事反饋的信息,得知簡舒失聯後,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門被強行打開,屋內很幹淨,這次因為手頭剛好無工作,難得跟着一次出現場的詹歡一眼看到了挂好的風衣,又瞥過整屋的裝修,心中暗道:藝術品位高,符合職業,但內心孤僻,沒有安全感,且無意将這裏當作自己真正的家,因為她允許其他人将物品擱置在這裏,又出于潔癖跟整理的習慣,将這些東西都歸類放好,所以房子乍一看還是很整潔。
可這樣的人,今天回來時,心情有些散亂——她把風衣挂好,卻把手包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然後...人不見了。
洗手間燈亮着,水龍頭已經關閉。
“人被帶走了,屋內有監控,還有你們把小區電梯的監控調出來。”
邊江有條不紊吩咐着,很快他們看到了兩端視頻。
電梯裏,傍晚五點的監控消失了一段,也是警方監控人員沒有留意到的畫面,簡缙應該就是在這個節點混入。
後來是七點,簡舒回家,她的反應很清晰。
詹歡跟邊江都留意到了簡舒的行為跟往日不同——她好像沒有了對高大且具備威脅性的男性恐懼感。
連死都不怕,當然無所謂了。
後來就看到了她走到門口,在門口待了一小會。
順着她的目光...
“她知道有人進她家了。”
門口的芍藥被人照顧過,而且是今天才照顧的。
果然是故意的。
後來監控還有,一個人出來了。
“是簡缙!”
簡缙拉着一個行禮箱,按了電梯,又拉開邊上樓梯門,但又回去拉着行禮箱下了電梯。
這行為很怪異,但邊江他們很快就明白了。
“邊上電梯有人上來,看!”
“是林承!”
顯然,出保釋的林承比警方更早察覺到簡舒有危險,所以趕來了,結果跟簡缙錯開了...然後他被誤導進了樓梯口。
簡缙成功帶着簡舒離開。
衆警察一時沉默。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追蹤簡缙,而是确定行李箱裏的簡舒是死是活。
邊江直接切到了屋內的監控,簡舒家裏本來就有監控。
本來以為監控會被簡缙删掉,沒想到沒有。
畫面裏。
洗手間內自然看不到,但簡舒回家後進入洗手間,門沒關,而卧室那邊...簡缙走了出來。
走到了洗手間門口。
他看着裏面,手裏有棉布。
可想而知,裏面的簡舒一定也看到了他。
後來就是...他進去了。
裏面沒有聲音,似乎簡缙說了什麽話,聲音很輕,聽不清,而後簡缙把人抱了出來。
衆人仔細觀察,發現簡舒身上沒有致命傷口,似乎只是昏迷了,這才松口氣。
簡缙高大英挺,抱她輕輕松松,将人放在沙發上。
當時,視頻裏可以看到簡舒被昏迷後,身上的單薄內襯卷到了腰肢往上,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細腰。
他站在邊上,看到了,彎下腰,伸出手...
所有人都凜了眼神,卻又跟着一愣。
簡缙只是近乎虔誠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拉下來,又輕輕捋了下她的頭發。
然後才拿出大行禮箱,将她放入,拉鏈沒拉緊,留了口子。
然後他離開了。
既沒有整理痕跡,也沒有套手套跟鞋套等等。
果然留下了破綻。
“頭,有了證據,咱們...”
小A一時高興,卻看到詹歡跟邊江臉色很難看,她也猛然頓悟過來,心髒也抽緊了。
簡缙現在連收尾都懶得做,說明他已經無所謂結果了,這種行為一般意味着——玉石俱焚。
他沒想過脫罪,也無所謂未來。
這對簡舒的處境很不利。
“搜查追蹤吧,查車庫跟交通監控,那邊監控可能被删了,但時間過去沒多久,還有可能複原,找局裏技術部門。”
邊江沉着聲音,連嗓子都沒顫一下,但詹歡留意到他的下額繃緊,手背上青筋微凸。
他害怕了,比往日任何案件都害怕。
人的內心是無法壓抑的。
它是必然爆發的火山。
簡舒還記得自己不是到那個山村。
以前,羅美娟跟她說過自己年少時是這個村數得上名號的美人。
每年春夏,山花爛漫,她奔跑在油菜花田裏,手裏舉着幾毛錢一個的小風車,迎着風奔跑,小風車嘩啦啦轉着,破破爛爛的鞋子在泥地裏踐踏出泥水,身後好幾個同齡夥伴追趕着。
好看的女孩總是被偏愛。
有樸實腼腆的大哥哥折了一根油菜花別在她耳朵上,她害羞,卻又嫌棄油菜花太普通,取下了它,看向了遠處山壁高處的映山紅。
後來...村還是那個村,山還是那座山,人卻變了。
簡舒記得羅美娟總神經質重複念着,“那是我最好看,本來可以嫁得很好,如果不是被人騙了...舒舒,你不要像媽媽,一定要好好選,選一個有錢的好男人...給你錢,對你好...”
那時候,她隐約覺得這樣不對。
她不喜歡依靠別人。
像爸爸...那樣的男人。
像巷子裏很多家,這家,那家的,好像都是類似的,重複的,相差無幾的男人。
打罵,嫌棄,冷漠。
那些瘦小或者肥胖的婦人聚在一起,瞧着她走過每一條巷子,扭過臉,跟彼此讨論她的一切。
她的父親,她的母親。
都是彼此攀附,彼此糾纏的惡果。
不能分開嗎?不能嗎?
她實在不耐煩,甚至覺得痛苦,想打斷這樣的念叨,轉頭卻看到摟着自己的羅美娟淚流滿面。
那一刻,她心軟了,低低應了,說,好,媽媽我聽你的。
後來,她覺得命運好奇怪。
那個會醉醺醺像惡魔一樣打罵她們的父親跑了,就跟一場嚴冬酷雪,忽然某天就消失了。
然後一個看起來高大且斯文的男子出現在了她們的生活裏。
又把她們帶到了華美而富裕的生活裏。
那棟房子。
很美,院子裏開滿了花。
他帶着眼鏡,衣冠楚楚,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笑了,站在門口朝她招手...手裏拿着糖果。
“是舒舒吧,到這來...”
她好像被迷惑了,有些怯怯的,但羅美娟在身後推着她,期待又熱情,好像枯萎的映山紅迎春迸發出強烈的生機。
而她在這個叔叔的身後...下意識擡頭看,看到了房子二樓陽臺上趴靠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他居高臨下,瞧着她們。
像是巷子裏那些不跟她玩還打罵嘲笑她的女孩子們會追逐的昭陽。
陽光太昭然了,讓他的眼鏡反光,看不清眼神,只知道他的臉色很蒼白,蒼白修長的手指垂握着一本書。
那本書好像是懸疑小說。
黑乎乎的封面,一把刀,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