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誘導
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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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一直都知道簡舒是一個不需要別人提供情緒價值的人,未知她的過去時,她認知中的簡舒就是這樣的。
一座清潭,靜靜盛着山海清泉水,因為一直生漣漪,反而不見潭低虛實,那是她的僞裝。
若她自己止了清泉水,不承外力,她就變成了一潭死水,比前者更可怕,更讓人絕望,你甚至不敢去瞧她。
因為太靜了,如鏡面,反而只照出了自己。
你看到的還是自己的幸福安樂生活,而非她鏡下幽僻泛血生腥苔的一生。
田甜一直在反省自己——作為朋友,你是否有那個份量能疏導她內心的痛苦?
有些人,需要在柔弱時被別人攙扶一把,提供幫助,讓她有建木可依。
有些人,從前沒得到,後來其實也不需要了,這時你再提供,自以為是可攀附的建木,其實只是橫壓在對方脖頸上的橫梁。
所以她始終猶豫。
但簡舒沒有給他們猶豫的餘地,她走出警局後,邊江走了出來,當着其他人的面說:“那個女孩跟她的家人想見見你,表示感謝。”
簡舒偏頭看他,目光對視中,她仿佛從對方胡茬淩亂跟疲倦的眼裏看到了試探。
她轉過臉,卻是低眉淺笑了下,“等我想起來了再見他們吧,現在見的話,我反而想去問那個小姑娘。”
她說了“以後”。
邊江:“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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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舒:“問她...”
她的聲音輕緩,莫名停頓了下,後聲音清亮了一些。
“問她——當時的我,是哭了,還是笑了。”
然後她踱步下臺階,離開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也聽起來并無深意的一句話,邊江站在原地,卻被震動到了。
他下意識想到了那幅畫,但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想起來,就好像她不懂今天簡舒的一切。
仿佛看起來一切都很有邏輯。
她想救林承,也想留下簡缙,所以不顧一切,以自己做餌。
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看着簡舒跟律師開車離開。
“什麽都別說,別做,看牢了,她需要的不是雞湯,也不是擁抱,而是時間。”
“她有自己的人權。”
溫薔在這方面顯然比田甜冷酷,而且一眼看穿要害。
“她不缺別人的愛,至少現在不缺,她缺的是愛自己。”
田甜聽懂了一些,繃着臉,有些茫然跟恐慌:“難道不管了麽?”
結果溫蔓摸摸她腦袋,“管好自己,珍惜你的家人,這就是她不願意把你扯進來的原因,她這個人不喜歡開玩笑,你應該比我清楚。”
田甜想起過去點點滴滴,一時心頭澀然。
簡舒是說過,她不會讓自己的世界出現第二個林洋。
這邊警方自然派了人跟蹤簡舒以及簡缙。
“簡舒去了醫院跟畫廊處理相關的事,好像看不出什麽問題,至于簡缙,他事多,好像在處理生意的事,兩人當前并無交集,但學校跟網上的信息沸沸揚揚的,學校倒是發了聲明,堅信簡小姐是無罪的...”
其實警方也發了通知,可礙于三個當事人的社會身份比較公衆化,案件又重大,還是引起了廣泛的熱度,其中惡意的評論不計其數,深挖三人的過去,無限發酵出各色劇情,竟還有T大的學生家長要求學校開除簡舒。
在周川的律師趕到警局後,後者認為警方沒有實際的證據指控周川,而當年的案件也沒有關聯到他,僅憑當前的嫌疑無法入罪,他認定自己的委托人可保持沉默...直到24小時時限過去。
理論上,律師的說法也沒錯,警方抓緊24小時前往周川的居所調查,甚至後面申請延長時限調查了周川在其他城市的居所。
但沒有找到任何關聯所有案件的線索。
時間過去太久了,他如果真的犯案了,也早已清理好了證據,尤其是關于江呈等人的死,周川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就好像歷史上那些懸案一樣,它的懸往往不是“兇手”是誰,而是你明知道是誰,卻沒有關鍵的證據。
懸的是那把法律的懲戒之劍。
它懸在高空,始終未能落下。
邊江拿了電腦,把網上的那些消息播給周川看。
“她退學,不是為了出國,而是因為不喜歡連累別人,包括學校。其實她從小的是非觀念一直很明确,予她一分善意,她都能十分回報。她在這個學校得到過善意,被不少人偏愛,為此,她甚至把自己的資産變賣,捐了一千萬給學校,作為這次的名譽補償,其實她本該擁有很好的未來。”
“但現在她放棄了。”
“林承,她放棄了,那你呢,你是放棄了?還是選擇繼續這樣的生活?”
“對了,我到底是應該喊你周川,還是林承?”
“你心裏想當哪個?”
周川看着網上各種各樣的惡意辱罵,甚至有人編排簡舒被QJ跟拍視頻的事,言詞不堪,好像無數個猥瑣的男子對着那個女孩指指點點。
其實這世上最可怕的調查不是來自警方,而是來自網絡。
它似乎無所不能,又真的“無所不能”。
好像看着她一個人走過孤獨而濕淋淋的...
好像看着他自己當年一個人戴着手铐被全世界抛棄。
他們好像,都作對了事,卻犯了錯。
他背對着自己年邁絕望的父母,被法警抓着手臂走向另一個世界。
那沒法回頭的世界。
可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可以回頭的——他的弟弟,洋洋,一直寫信跟他說,可以回頭,等他回家。
瞳孔震顫後恢複平靜,他的目光從電腦上收回,貼靠着椅子,他冷淡道:“我只知道,如果沒有她,我弟弟也許能熬過那段時間,能熬到等我回家。如果沒有她,簡東城跟羅美娟不會去羞辱我的爸媽,讓他們後來不顧暴雨趕去見我已死的弟弟,死前都在懊悔打罵他。如果沒有她,我弟弟不會死,我爸媽不會死...漂亮的女孩子都危險,電影裏的話其實也沒錯吧。”
他的眼神漸漸兇狠,身體也逐漸往前傾,壓迫着邊江,負責記錄的警察幾乎以為這個人即将坦言自己當年怒殺簡家人的事...但突然,他的語氣平靜了,俯視着邊江說:“他們都該死,但與我無關。”
“這個回答,邊警官你滿意嗎?”
他甚至海朝他們笑了。
屏幕上,整容後斯文的臉跟當年那個帥氣逼人的名校高材生無法重疊。
後者眼中尤有燦然笑意,樂觀而向上,宛若朝陽。
但此刻的他,眼裏是深沉不化的冰山。
明明在笑,卻讓人心頭發涼。
他的恨,透着一股狠。
這種狠已經體現在了嚴桢身上。
如果說江呈等人的死可能不是周川,而是簡缙殺人滅口,但嚴桢一定死于周川之手。
因為嚴桢的屍體上留下了強烈的情緒痕跡。
如果是簡缙栽贓,或許也可能做到,但簡缙當前最想做的是帶着簡舒離開,他不會節外生枝,親自冒險——就好像明知道簡舒在騙他,他還是冒險留下了。
一個嚴桢不足以跟簡舒相提并論。
但簡缙可能把嚴桢的信息暴露給周川,借刀殺人。
邊江覺得這才是簡缙的風格。
估計周川也明白過來了...所以他不認,是為了出去能對付簡缙?
“周川在嚴桢身上留下的痕跡太多了,雖然不致命,但說明他的仇恨情緒很強,而且他在簡舒生日後,應該察覺到自己身份可能已經暴露,卻還是一再出現在簡舒身邊,我覺得這有兩個原因。一個目的是在簡舒,一個目的在簡缙,在這個時候,他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跟身份暴露,可能他最終目标就是為了殺死這兩人?”
“目前為止,跟林洋之死有關聯的,也只剩下這兩人了。”
警方覺得周川是極危險的人物,跟簡缙不相上下,但苦于沒有确切證據,只能眼看着延長的時間又即将到期。
“但我總覺得哪裏奇怪,你們看啊,簡舒是以為當年315案下毒的是林承對吧,這才來認罪,那林承呢,他嘴上說要報複簡舒,認為林洋的死跟她有關,實際上他僞裝在她的身邊,其實早就有條件謀害她吧,可他沒有。”
法醫詹歡倒是一貫嚴謹,不喜歡用這種情感來反推案情,但是喜歡用數據信息來反推情感。
“我查過當年簡舒被襲擊的報告,上面說她後腦勺遭遇一擊,導致她腦域重創...容我提醒的是——以林承當時毒殺簡家三人且焚燒簡東城的恨意,要襲擊一個突然出現的簡舒,加上他的身高體型以及他在獄中表現出的力量來看,這個力道連預估的正常力道三分之一都不到,按理說,他應該将簡舒一擊斃命,可他沒有,說明他當時主觀意識上就不想殺簡舒,在猶豫跟掙紮中收了力道。”
小A也舉手表态,“我查了下他在獄中的獄友,他們都說其實林承在服刑那段時間表現一直很好,而且他們也都知道他有個很乖很要好的弟弟,有一次,林承還問他們小女生喜歡什麽,說是他弟弟認識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幫他輔導作業...獄友們都說林承對這個女孩很有好感,十分感激,後來他在一次信件中得知自己弟弟考了好成績,十分高興,笑說自己弟弟很笨,能把他教得這麽好,這個女孩一定很用心,也很聰明——他并沒有因為自己遭遇的事而仇恨女性。”
“那條項鏈就是有個家裏有妹妹的獄友建議的,後來林承估計在信裏回複了林洋,給他建議買禮物送簡舒。”
“我覺得,林承在僞裝對簡舒的恨意,那我在想,他明明有條件避免暴露,卻還是暴露了,是不是怕連累簡舒,不願意她幫自己擔罪,這才讓我們抓住,等簡舒脫罪了,他才想出去。”
“而且他聯系的律師可不是一般人,顯然他早有準備——就好像知道簡舒可以脫罪一樣。”
小A的話提醒了邊江。
他忽然打電話聯系了當年被救的女孩,讓她仔細回憶當年的事。
女孩說:“我,我當時都很不清醒,只看到那個姐姐在身邊吐水...不過後來我跟爸媽尋訪的時候,有聽附近的人說起,當時那個姐姐救起我後,其實自己好像沒了力氣,要沉下去了,是另一個好心人跳下去救起了她,可是那人也很怪,把人救起來後就走了,那個姐姐也就比我清醒一點點,後來把衣服給我,不肯說話,也走了。”
“其實我跟爸媽這些年是連着他們一起找的,但一直沒找到。”
邊江若有所思,“那最近你們是怎麽...是因為看新聞?”
他記得在警方發出的簡報新聞裏沒有特別關于簡舒的信息指向,對方能那麽快反應過來其實是出乎他意料的。
“其實是有信息推送到我手機上的...我一看覺得對上了,這才通知我爸媽,最後聯系你們。”
“警官,是有什麽問題嗎?”
邊江:“沒什麽,可能是把第二個好心人也找到了。”
難怪在他故意提及簡舒無罪後,林承沒太大反應,因為這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那他為什麽還要冒險被警方發現?
這沒有意義,也耽誤他對付簡缙——除非沒有耽誤,他在暗示警方什麽嗎?
邊江忽然神色微變。
“如果當時救簡舒的是林承,說明在簡舒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跟蹤她...那他應該沒有下毒作案的時間。”
那問題來了?
簡舒沒有下毒,她以為是林承下毒,而林承沒有下毒,後來卻以為下毒的是簡舒。
那真正下毒的人是誰?
是誰,既了解簡舒,知道她制毒以及藏毒的地方。
又是誰,了解簡家的一切,制造了完美的下毒環境跟清理痕跡。
是誰...本來想把一切推給了林承,卻沒想到林承真的跟蹤簡舒來了簡家。
此時,邊江看着小白板上的案情線索文字。
方框裏,文字跟名字,線索跟案情,它們不斷牽連,又彼此交叉。
就像一幅畫。
邊江突然去證物科拿出這幅畫,喊了詹歡來,“用你平常看人如看屍體的思維,你能看到什麽?”
什麽叫看人如看屍體的思維?整得她變态似的。
詹歡不滿看了他一眼,倒也認真思考了。
作為法醫精英,她當然也有強大的刑偵洞察能力,很快也看出了跟邊江類似的發現,而且因為專業性跟女性的細膩思維,她看得更深。
“這些碎片是高跟鞋,但它關聯的其實不是羅美娟吧,你看,還有一塊碎片在簡缙的眼睛裏,哝,這一塊。”
“所以高跟鞋其實指向的是簡缙,難道簡舒很多年前就預判到了簡缙會殺程海?還是...”
邊江卻沉聲道:“也許,是因為曾經的簡舒知道了另一個秘密,另一個關于簡缙的秘密。”
“但這幅畫裏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
詹歡眉眼被觸動,表情也微微變了,喃喃道:“畫,畫的本身其實就意指第四個人——簡舒她自己。”
“簡舒這人...也許骨子裏就想跟所有人一起死,以前是。”
“現在也是。”
“不好,她有危險!”
邊江跟詹歡同步明白了簡舒為什麽做這一切。
根本就不是為了保護林承,因為她很清楚警方沒有絕對的證據,只是找到了他的身份,那她理論上不需要做這麽大的犧牲。
除非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逼迫另一個人。
——她在故意激怒簡缙!
讓他瘋狂,讓他犯錯,就好像當年因為她,簡缙可以利用程海等人害死林洋。
那同樣,如今的他也會因為林承而失去理智。
她要讓自己成為最後一個受害者。
而這一次,簡缙未必能收拾好所有證據,然後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