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目的
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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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螞蟻本來混在一群螞蟻之中,她跟着其他螞蟻爬來爬去,勤勤懇懇,活着短暫生命力的每一分一秒,但一只靴子落了下來,在她面前碾死了所有的同類。
她茫然了,繞着屍體轉了很多圈,她找不到既定的路線了,後來迷迷糊糊走了陌生的路,遇到小雨滴都害怕,繞開,遇到一根草也害怕,繞開。
原本她應該搬運食物,建造家園,耗竭一生,但現在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後來她進入人類的世界。
一切都那麽龐大,她看到了更多的靴子。
當時,她在想:原來都是一樣的世界,但世界裏的我們是不一樣的。
于是她毅然決然沖進了那個人來人往的世界,被碾死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踩死她的是哪知靴子。
也許這本身也不重要。
就好像現在,她好像也覺得這一切不重要。
她不在意這只靴子是來自邊江,還是任何人。
邊江當了警察很多年,見過的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都有,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他看着她,俯視下能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顫抖,緋紅的唇瓣抿着。
也許用了好幾秒,但他還是聽到了自己拿出手铐,一只手拖住她的手腕。
簡舒擡頭看了他一眼,眼裏有歉意。
邊江木着臉,避開眼,嘎嚓,将她雙手一一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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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铐有重量,她的手腕卻好像輕飄飄的。
田甜有些崩潰,過來攥住簡舒,哭着喊:“舒舒,你...”
簡舒用被铐住的手平靜捂住了她的嘴巴,平淡道:“那天生日,跟你說過的話并不只是說給別人聽的。”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了林洋。”
“他是我命裏最大的劫難,我不會允許自己犯第二次錯。”
“很抱歉,讓你難過了。”
“再見。”
她收回手,往前走,頭也不回。
邊江道:“收隊!”
他帶着簡舒往前走,田甜不願意,但被溫薔攔住了,讓她冷靜下,“我們一起去警局,跟着我小舅去,帶你去,但你...”
溫薔還沒說完,忽然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前方校內車道,一輛黑色轎車沉穩行駛來,車輪胎碾過地面的落葉跟花瓣,在下過雨後微濕潤的地面上留下淺淺的聲音。
它停在前面。
簡缙推開車門,看了這邊一幕,神色毫無波瀾,只手指一推,車門閉合。
他看過來,跟簡舒對視。
他走過來了。
這人原本應該是穿戴精致的,精致得宛若要去參加一場盛宴,金絲邊眼鏡的花紋跟袖口上的紋路相得益彰。
這般舉手投足都可見精致跟克制的人,剔透了金錢世界的規則,游走于凡俗間,偶爾在昏暗的客廳靜靜吸煙。
他一直都是一個安靜的人。
安靜到你以為他不存在,但後來才知道他在蟄伏。
他走過來了,好像看了所有人,但又好似誰都沒看,
他走到簡舒面前,本來邊江想攔着,但簡舒反攥了他的手腕。
邊江皺眉,于是沒攔。
簡缙的目光落在兩人手臂接觸上,也瞧見了她手上跟臉上的血,眼底翻湧了下,但很快湊近,到簡舒身邊,挨着半臂的位,從衣內取出手帕要去擦她的臉。
但她側開臉,避開了。
簡缙也不堅持,收回手,手指內勾掐進了手帕,平靜道:“阿舒,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做這些,是想留住我,還是想保護他?”
簡舒沒說話,簡缙笑了,“果然啊,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每次都一樣。”
“沒有一次是願意跟我走的。”
“但你每次騙我,我都信了。”
然後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兀自用手帕擦淨了她臉上的血。
邊江看得心驚肉跳,卻也看懂了幾分兩人對視時那難以化解的糾葛。
是恨,是介意,是親密,都難以分割,這個世界如此颠倒,恨與生死都躺在兩側。
但他還是帶着簡舒走了,兩兄妹擦肩而過。
只是後面,簡缙對上了周川的目光,兩人對視,前者微笑,後者木然,好像素不相識,也像陌生而無怨。
等他們都走了。
簡缙站在原地,收回手,将染血的手帕原樣疊好塞進口袋裏,然後走向校長等人,微笑道:“抱歉,她的性子太倔了,為了不讓我出國,把自己弄進警局了...過幾天,她就會出來,洗清罪名,還請貴校暫緩對她的處理。”
“她跟我不一樣的。”
校長等人跟他認識多年,素來覺得這是一個拔尖于泱泱人群的英才,現在卻覺得陌生又危險。
“簡舒是個好孩子,我堅定自己的判斷,會等警方結果,至于簡先生你...”
“我?”
簡缙笑了笑,走到垃圾桶邊上,拿出錢包,從裏面抽出了兩張機票,手指那麽消瘦細長,夾着它,啪一下,打火機點燃了它。
“既然留下了,就不會再走了。”
“不必擔心。”
衆人看着那車票被火焰焚燒成灰燼,最後煙灰落在垃圾桶裏。
他轉身離開。
沈意跟校長對視一眼,開始商量怎麽處理這件事。
而溫薔跟田甜等人還在回憶着簡舒剛剛的一切。
今日的她如此陌生,但好像...這才是真正的她。
警局審訊室裏,簡舒謝過了女警送來的溫水,手指轉着水杯,冷靜回答邊江的所有提問。
她沒說錯,後來調查的藥店跟制作毒素的來源都很快查清楚了。
半天時間,邊江幾次出入審訊室,後來他問:“你做這些,是為了将自己弄進來,讓簡缙不得不留下幫你?”
簡舒聞言說:“不是。”
邊江:“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簡舒沉默了一會,回答:“意味着我做成了我應作的事,而不是讓一個無辜的人替我背鍋。”
邊江:“他殺了人。”
簡舒:“我以前,第一次被他猥亵的時候,第一個求救的就是一個警察。”
邊江沒想到她會突兀提起過去的事。
“他跟我說,要有證據,我問他什麽才是證據,他說要提供錄像證據這些...我查了資料,的确,沒有這些東西,很難立案。”
“我還查了就算找到證據...立案判罪的成本也很低,被制裁的概率更低,我不明白自己應該怎麽做,後來我告訴了當時的班主任,想得到了她的幫助。”
“你知道她怎麽說的嗎?”
“她說可能是我敏感了,轉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簡東城,那就是那天晚上,我就被強暴了,也被錄了視頻。”
“簡東城告訴我,他不會把這些錄像留在手裏,但會通過其他渠道留存,如果我做些什麽,這些視頻會全部流傳出去,到時候,大概會有無數的人像是小時候在巷子裏鄙夷我是...大概跟那會一樣吧。”
“你知道一個人的手指如果被火燙了一次,第二次就一定遠遠避開嗎?”
“規避風險,是每個人的本能。”
“所以那會我是真的認命了的,期間還交換了一次特權——我讓簡東城找關系把我的班主任設計了一場,吊銷教師執照。”
從頭到尾她都沒提到簡缙跟羅美娟。
不提,本身就已經說明問題。
邊江手指抵着唇瓣,後說:“你是否确定自己以前的記憶裏真正把那些毒粉放進了井裏?”
當前她提出的很多證據都可以指明她有重大嫌疑,加上她自首,現在的局面很不利,但他也只能按照調查的嚴謹态度一遍遍審查,首先就是從她這個人身上取得突破。
他能猜到她的動機,簡缙提到的兩點,其實應該都有。
從她設計引陳陽入局,明知道後者非案件主使者,但把她自己合理套進去了,接着哪怕沒有周川被抓,她來了警局後也會找機會暴露這件事。
自首?不應當,倒像是用另一種方式逼着已經要脫殼的簡缙重新入局。
這是源自她對簡缙的了解,也源自兩人割舍不斷的關系。
如果一個聰明而謹慎的女子有了動機,那麽她的所有言行都會為了這一切服務。
簡舒沉默了,轉動的紙杯也停頓了下,邊上的小A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這說明她的內心在交戰?
不,她喝水了,喝完,把紙杯輕輕推到一邊。
“是。”
審訊室的門打開,邊江聽到一個老警察說:“感覺她在撒謊。”
邊江也有這樣的判斷,但問他為什麽這麽想,老警察把咖啡遞給他,說:“一個有心投毒的人,應該抓在飯點之前趕回家設計。但她沒有,在正常飯點後回家,而那天剛好簡家夫妻是因為被村裏人叫走了一會,拖延了飯點,一邊是不符合正常投毒設計,一邊是意外離開家中,當時簡舒在外面,也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不符合投毒條件。但她卻認下了,是為了保護林承吧。”
這是她的破綻,但她可能也無所謂,從将林洋的死因源頭歸咎自己身上,讓周川看到開始,她就已經打算好了。
她認下這件事,只要周川不冒出來,警方又沒有其他指證殺人的關鍵證據,最後根本不可能對他怎麽樣。
只是整容換身份而已。
也許從她早一步察覺到周川身份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這個計劃。
邊江點點頭,“此前跟她接觸,就知道她可能要跟簡缙出國,但現在看來她有兩個目的,為了這兩個目的不計代價。”
老警察嘆氣,“至少現在的确把簡缙留下了,至于她保護林承也是為了林洋...反正咱們盡力查吧。”
都不提她多可憐。
越美好,越摧殘,又何止是可憐。
可她本不該是讓人覺得可憐的人。
邊江嘆口氣,開車去了簡舒的小套房調查。
一開門,張藝跟小助理正在了解情況,兩人看到邊江都很驚訝,配合邊江說了幾句後,張藝幾次重複簡舒不會犯法。
邊江應付了兩句,一眼察覺到了角落裏蓋着布的畫。
“這幅畫也是她的?”
“這裏都是姐姐的畫...但這副有點奇怪,我知道很奇怪,但我從來不敢碰,反正也看不懂。”
看不懂?
說明風格特異,不符她從前的畫風。
邊江掀開了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