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孩子
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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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這些天精神都不太好,楊曼問了,但田甜沒說,反而總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
不知情況的楊曼只要帶着她忙起來,好讓她別胡思亂想,不過中途也帶上了在學生會的溫薔,三人參與校慶典,忙得四腳朝天。
溫薔當然也看出了田甜的心情不好,不過她覺得每個人這一生總有些朋友是相遇又錯過的,田甜這個人就是心性太單純了,還沒遇過什麽事兒。
但時間久了,這些人的存在感總會淡掉,或者忘掉。
慶典已經到了中後期,優秀校代表上臺講話,今天沈意也來了,原來他也是優秀校友,這人一上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商人,律師,藝術家,千人千面,衣冠楚楚,喜氣寒暄。
“你好,先生,吸煙區在這邊。”
溫薔三人正要出去休息,順路引了一個問吸煙區的賓客去外面吸煙區,但一到地方就發現吸煙的人很多。
莫名很多,本不該這麽多。
仔細一看,原來是走廊盡角有一個女人側倚着柱子,身姿修長秀俊,一襲掐腰的黑色經典款長裙将她攏在期間。
像是化不開黑暗的夜裏,雪山尖頭的蒼白被聚攏,曼妙的星辰倒墜在人間,垂眸間,煙霧迢迢将發絲飄然熏染。
她的指尖夾着煙,卻定眸看着窗外不遠處的一片湖泊失神。
湖泊裏有蘆葦蕩,還有鴨子。
她失神了好一會,最後才聽到電話聲,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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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還有多久?”
“快結束了,等下我跟老師他們說句,在校演了。”
“好,我等你。”
她又随之說了兩句,聲音好像很沙啞,疲倦似的,最後挂掉。
将手頭的煙落在唇瓣上,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煙霧萦繞了眼前的視線,遮擋了湖泊的視感,剛好那鴨子潛入了水中。
她看了最後一眼,垂眸,将吸了一般的煙掐在手機屏幕上,這個動作很随意,不帶任何情緒,自然得好像每一位曼妙女郎都會做的散漫動作。
為人縱容的散漫。
然後就沒了,她轉過身,越過周遭聚集且心不在焉的一些男性賓客們,看到了田甜三人,
目光若是一縷煙,它定然轉瞬既散。
她側過臉,從邊側小門過了走廊。
平日裏那麽清淡的一個人,今日卻像是盛開的毒藥。
待在那,靜若寒潭。
走的時候,是一幽魂。
趙曼想了好一會,才憋出一句,“我以前只知道簡舒皮膚白,卻不知道這麽白。”
也難怪慶典那會校群震動,都在刷簡舒。
但她看田甜跟溫薔兩人表情都不太對勁。
後者是有些茫然疑惑,後者則是沉思,像是在狐疑什麽。
“喂,你們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我去打個電話,我爸可能會來。”
溫薔拿出手機,從另一條道上走開。
簡舒走在僻靜的走廊,避開了表演的正堂,繞後去了表演後臺?
畢竟要跟老師道別不是嗎?
在她走動的地方,有一個人遠遠吊在後面,隐約聽到她在打電話。
“道具室?好。”
她去的地方也沒錯,這裏的确是表演室後臺,但是道具室。
推開門,走廊外的光傾瀉進去。
簡舒走了進去。
既然是倉庫,自然不會有人常常打理,畢竟表演也不是天天有,不比體育道具室用得頻繁。
屋內氣味帶着幾分灰塵氣,簡舒擡手微觸鼻頭,卻看到後頭敞開的門剪映的白光中除了自己的影子,又多了一個。
她眉頭一皺,正要躲閃,突然一只大手從身後用力捂來。
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推進了道具室中。
砰!
門被關上了。
光的縫隙被逼仄壓縮,陰影在他們的眼裏釋放。
她身後高大魁梧的男子,宛若年少時從她身後傾覆過來的惡魔,将她窒息在無邊的痛苦之中。
簡舒幾乎無法控制情緒,袖內藏着的物件滑到了掌心。
溫薔看到一個隐隐眼熟的高大人影吊在簡舒後面,正打算上前查看,結果走過一個拐角,兩個人都不見了。
而且伴随着一聲詭異的響動。
她吓得花容失色,心髒都緊了,一邊用手機聯系自己的校外保镖馬上進來,一邊準備報警,但就在此時。
砰!!一扇門被重重踹開的巨響傳來,接着好像是什麽打鬥跟叫喊聲。
溫薔吓得把手機掉在地上,但有人替她撿起,一看,竟是田甜兩人。
“剛剛是什麽聲音?”
“應該出事了。”
“在哪個房間?簡舒剛剛好像是往這邊走。”
“快找!”
溫薔穩住兩人,咬咬牙,拿起角落裏的掃把,快步跑向出聲音的區域尋找房間,但也打開通訊錄,找出之前特地拿到的電話號碼。
邊江,那個警察的電話!
嘟...電話鈴聲響起。
響徹在這片僻靜且迂回的走廊之中。
咦?溫薔正狐疑,以為自己耳鳴了,但鈴聲真的在前面響起,她還沒反應過來,伴随着一聲低喝從前頭另一個拐角傳來。
“警察!放下武器!”
門敞開着,邊江兜裏的手機還在響,但他跟倆個警察看到屋內景象後都愣了一下。
邊江倒是反應過來了,眼裏的着急迅速淡去,但盯着簡舒的眼神十分冷厲。
穿着長裙的簡舒臉色蒼白,左手捏着滴血的發簪,而被倆個高大的陌生男子強硬扣在地上的兩個人分別是陳陽跟...曲連羿。
陳陽的手背被刺穿了,留了很多血,扣在地上掙紮的時候,看着簡舒的目光分外敵意。
而曲連羿倒是有些茫然,看看簡舒,又看看那兩個壯漢,再看向邊江。
似乎隐隐懂了什麽,問簡舒:“你是故意的?引他還是引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溫薔三人已經跑來了,一看這畫面,立刻以為曲連羿跟陳陽是一夥的。
而且地上還掉落了白色的棉布,似乎是用來捂嘴的東西。
“隊長,是乙mi。”
一聽這話,溫薔臉都白了,“曲連羿,你瘋了嗎?!”
曲連羿一時啞口無言。
“他們不是一夥的。”簡舒被捂過,也吸入了一些乙mi,本來就白皙的膚色越發蒼白,眉頭緊縮,“他自己湊上來的。”
“是江呈的朋友吧。”
她既然花錢查了,自然會帶着能查的一起查。
包括可疑的曲連羿,所以很早之前她就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曲連羿估計也想明白了,今天簡舒引的不是他,是陳陽,但他的聲音還是很艱難:“我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門外有人來,是校長,因為邊江他們進校肯定通知過校長,而溫薔後來也打電話給了沈意。
所以兩人是一起來的。
一看到牽扯了兩個學校優秀學生,頭發發白的校長眉頭緊縮,但對這個案子,他多少也知道一點,所以沒有貿然質問,只問邊江,“這兩個人我知道,是簡舒聘的保镖,跟我報備過,那這個被抓的外校人是殺那個程海的兇手?”
邊江知道簡舒從來都是一個聰明且內斂的人,也懂得在規則裏面做事,不會輕易出格。
就連誘引陳陽這種危險的行為,也選在規避校典人前熱鬧範圍,選擇在這邊僻靜的地方,還跟校長報備過,好像行事端方,但也可以預見她早有計劃不是嗎?
一個拿自己做誘餌的人,又怎麽能算不出格
哪怕被他提醒過很多次,這人還是這麽幹了。
邊江心裏窩着火,也很窩囊。
“目前還沒有證據,但這人的确跟案情有關,是危險份子,我們會逮捕回去,還希望學校幫忙封鎖消息。”
這是自然,就算邊江不說,校長也會這麽做,但看了看簡舒跟曲連羿,也想保護下這兩個往日十分看好的學生,于是正要開口帶下話題。
沈意:“她受傷了,可以先帶去治療吧?”
衆人自然看到簡舒手裏一直在淌血。
原以為是陳陽身上的血,後來才發現她捏得太緊,簪頭裝飾的一端邊沿也傷到了掌心。
鮮豔的血液流淌在皮膚上,過了手指的縫隙,也滴聚在纖細的指尖,紅白奪目。
“我現在就帶她去包紮,然後一起跟我們回警局錄個口供吧。”
一個警員正要過去帶人,邊江收了槍,先一步過去了,他就轉而過去要把曲連羿帶走。
是不是無辜得查了才知道,不是說了就算了。
曲連羿倒也不掙紮,一行人出去了。
過田甜身邊的時候,面對三人的目光,簡舒卻沒有回應,只是對兩個保镖說:“多謝了。”
兩個保镖欲言又止,但簡舒已經往前走。
跟田甜三人擦肩而過。
“我跟沈先生跟着去,你們幾個別來。”校長囑咐後,跟沈意跟上去。
但沒想到他們繞過了大廳,正要去外面的時候,簡舒卻看見兩個警察進了大廳,她立即頓住了,難以置信看着這一幕。
邊江攥住了她的手臂,擋住了她的目光,但簡舒還是看到了。
從大廳內被警察帶出來的人。
斯斯文文戴着眼鏡的青年。
田甜三人跟在身後,一時有些懵懂。
“周川先生?”
周川走出來後,大廳跟出來幾個跟周川交好認識的人,都不明情況,其中就有灰野這樣的社會名流。
兩撥人照面了。
頓時震驚,灰野看看簡舒,又看沈意,後者卻無法言表,只能朝對方稍稍搖頭,示意暫時看看情況。
但周川的神色很淡,只看着簡舒。
風來風往,發絲有些遮蔽了她的眼角,她忽然痛苦,避開眼,纖細的脖子也因為呼吸而顫動。
曲連羿明白過來了,有些失聲道:“你是林承?!!”
周川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竟也沒否認。
後頭跟出來的幾個朋友哪裏沒聽說過林承這個名字,一時震動,議論紛紛,也難以置信,連聲說不可能!
灰野更是不信。
陳陽忽然想到了嚴桢,掙紮起來,正要質問什麽,卻聽到簡舒突如其來的詢問。
“陳陽,我問你,你們是怎麽把林洋帶到廢樓那邊的?”
周川眼神變了變。
你們?
陳陽以為簡舒誤會自己是那五人之一,想到嚴桢,一口應下,“沒錯,是我帶過去的。”
簡舒:“怎麽帶過去的?我跟他說過很多遍,遇到你們不要糾纏,無論如何也要跑開...畢竟每次你們都把他打得鼻青臉腫。”
她看着他,目光幽沉:“那個地方,除了我跟他,這世上不會有別人知道。”
陳陽看着她,遲疑了下,低下頭說:“一個視頻,跟你有關的視頻。“
溫薔在想簡舒或許一直想要這個答案,所以不惜以自己做餌引這個陳陽出來。
別人都這麽以為,但邊江不這麽想,因為他很清楚——簡舒應該一開始就知道陳陽不是五人之一,是跟陳陽有關的人...
那她為什麽還要多此一問?
邊江預感有變,想要将簡舒等人帶回局裏,卻見這人的表情變得...不知如何形容,大概類似那種第一次看到林洋照片的時候。
那種無法掩飾,無法藏匿的...痛苦。
那麽淡然內斂的人,一雙眼頃刻間就聚了瑩瑩的淚光。
“視頻?”她喃喃,且反複念了兩次。
估計這個答案超出了她的想象,或者擊中了她內心最恐懼的猜想。
“你們就用那麽...”
她的喉嚨幹澀,在眼淚落下來之前,擡手,染血的手指撫過眼角,卻也顫抖着揉過了臉頰。
因為痛苦,人需要通過肢體的自我接觸去緩解,但有時候,緩解無用,就變成了重複性的動作。
那血就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條條血痕。
每一座山的崩塌,每一棵樹的腐爛,每一朵花的枯萎,都不是突然之間的事,它是時間一點一點的鋪墊造就的毀滅。
只需要一點點引線,一點點觸動。
就可以毀掉一切。
林洋,死在那個視頻的脅迫之下...最後從頂樓高高墜下,被刺穿了身體。
視頻!?邊江意識到了什麽——為什麽簡舒明明心性沉穩,也聰明,卻從未将簡東城的事暴露,那是因為...果然因為她被拍了視頻?可為什麽當年簡東城的電腦裏面沒有查到任何線索?那些視頻...去哪了?
可它又是怎麽落到嚴桢的手裏,甚至被他拿去用來逼迫林洋?
簡舒終于稍微控制住了情緒,平靜問:“陳陽,你有沒有被人脫掉過褲子按在地上欺負過?”
陳陽神色微變。
簡舒:“我有,林洋也有。”
她這麽輕描淡寫,卻讓田甜等人神色瞬間萬變,校長也皺眉了,而周川面無表情。
“但他告訴我他的一切,我的...卻難以啓齒。或許這樣,他才會不斷跟我說一切都會好,只要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離開那個地方,一切都會好,我們都會有很好的未來。”
“他在說服的只是他自己。”
“但最終上當的只有我。”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會變好。”
她的手指從臉頰離開,指尖的血變少了,但有了濕潤。
她看着陳陽笑。
“每一個謊言都需要付出代價。”
“他們欺負林洋,從來不會打臉,因為會讓人發現,所以每次所有的傷害都藏在衣服下面。你在撒謊。”
她之前說的鼻青臉腫,陳陽沒有意識到,也沒什麽反應,說明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差別。
“你看,禽獸尚且需要僞裝,你的親弟弟,嚴桢,看來他也很在乎你這個哥哥,所以他才會跟你撒謊,而你也想通過襲擊我替換他的罪責。”
“我...”陳陽頓時有些狼狽,帶了幾分哭音,“他是個好孩子,他一直都是個好孩子,我爸媽對他...他本該是個好孩子。”
簡舒輕扶了下柱子,舒緩了下呼吸,“好孩子,也會殺人的。”
“邊警官,如果我告訴你,簡家院子水井下面的毒是我下的,毒殺了簡東城跟我媽媽的,就是我自己,你會不會很驚訝?”
驚訝的何止一人,周川瞳孔微震,嘴唇緊抿,而田甜更是尖叫:“阿舒!!別說了!”
她都哭了。
邊江攥着她手臂的手掌突然微松。
是的,反而松開了,他低頭看着這個自己一直有意控制距離不曾強勢貼近的女子,唯恐她又畏懼難受。
但她此刻反而在笑,只是笑容很淡,是那種平靜自然的笑,然後報了當時那種劇毒的名字,“我母親跟袁秋...我小時候待着的那個小房子,沒人住,我在那配的毒。材料來處,店名我都可以告訴你,那時我還小,手段還不行,不知道掃尾遮掩,現在應該還可以查到。抱歉了,騙了你這麽久。”
“實在是腦子一直不好...最近才想起來。”
“才想起來,原來我是有理由殺了他們的。”
她将染血的簪子插回頭發,微顫的手指仿佛跟聲音同一個頻率。
“五年前,我就想帶着他們一起死在那個房子裏。”
“地下室的那個火爐燃燒過度,你們一直以為是林承毀屍滅跡,或者是簡東城燒掉侵犯我的證據,其實不是。”
“是我。”
簡舒将兩只手遞了過來。
她本來就瘦,如今更憔悴,蒼白羸弱,越顯得手骨纖細,皮肉不堪一擊。
平日裏偶爾戴着的佛珠也不見了,空蕩蕩的,再無配飾。
這雙手正在等待一副手铐。
“邊警官,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