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姑娘
好姑娘
車內，簡缙說完這些話後，簡舒偏過臉，看着窗外道：“你若是要做一件事，一定會考慮好最大的收益跟需要付出的最大代價，并以此衡量其中可能露出的破綻會帶來多大的隐患——邊江知道這件事。”
她的語氣無波瀾，平靜得很，簡缙卻露出同樣溫柔平靜的笑，“所以阿舒是真的在考慮這種可能性嗎？一個人的本能反應代表了內心最真誠的禁忌——你覺得我真的會傷害你。”
簡舒皺眉，但從窗戶上看到了簡缙的剪影。
因為傍晚，城市進入黑夜與光明交叉的邊線，路燈還沒點亮，只有遠方天際線的夕陽挂空。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保護好我自己是你最希望我做的事，難道你是騙我的？”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兩人的對話很随意，點到即止，後卻陷入可怕的沉默。
而車子開去的地方也越來越荒涼，簡舒瞥了一眼手機的滿格電量，但也瞧見了手機上面的日期，這一天好像是......
本來微動的手指最終停頓了下，而後始終沒有逼問簡缙最終目的地或者要求下車，她很安靜，安靜到仿佛無所謂他要把她帶到哪裏。
但她也打開了偵探發來的資料，平靜看完了裏面的所有內容，包括林家父母出事前有一對夫妻找過他們...這件事，這個鄰居跟警察也說過。
簡舒手指點在林家夫妻的照片上，撫摸着對方憨厚老實的臉，仿佛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借筆記給林洋時不小心被倆夫妻撞上...後者本來以為她跟林洋早戀，十分緊張，當得知她只是輔導他作業後，那個開心感激的樣子毫無遮掩。
他們硬要把三輪車後面收成的西紅柿分一袋給她。
那袋西紅柿她在外面努力吃了一些，剩下的她不敢帶回家，就給了路邊一個面善的環衛工人阿姨，後者的笑臉跟林家夫妻一樣真誠簡單。
可後來還是被知道了吧。
那五年前的自己，是否也知道簡東城跟羅美娟去過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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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緊張，痛苦，愧疚，還是其他？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下了。
漆黑昏暗的巷子，古典的瓦舍院落。
“到了，阿舒，敢跟我進去麽？”
簡舒看了他一眼，推開門。
門推開的剎那。
燈帶啓動，原本黑暗的巨大院落一瞬間被星星跟光線交錯輝耀，橘光霧染，光線爬在滿園的氣球跟娃娃上，美食跟酒杯與燒烤...還有高大的林木，滿園的花色。
連空氣裏都飄着自然而清新的美好氣息。
歡喜的人湧來，他們舉起了慶祝的星光棒。
“生日快樂！”
“Happy birthday!”
工作室的人，往日客戶，畫展的人，還有田甜等同學。
所有喜愛她的，她社交圈子裏留下來的人。
他們都在這。
他們都跟光輝糾纏一起，融在簡舒的瞳孔裏。
世界很美好。
她轉頭看向簡缙，而這個人朝她笑，微低頭，在她耳邊輕輕一句：“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阿舒，我說到做到。”
跟一些人接觸完之後，簡舒坐在樹下竹椅上，将酒杯放在邊上，用樹枝去撥動了眼前篝火的火堆。
身邊落座了一個人，是溫薔。
“其實我很意外，你不像是會搞這種動靜的人，但是你的好哥哥弄的，那就正常了。”溫薔今日精心打扮過，相比寡淡而來的簡舒，今日的她美豔動人，看呆了不少人。
簡舒撐着下巴，瞧她一眼，“我會來，我也很意外。”
“好奇而已。”
“是因為曲連羿也來了？你慌了？”
正喝水的溫薔眯起眼，眼神銳利，“你這樣一點都不帶炫耀式的清高，更讓人讨厭——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他為什麽喜歡你。”
簡舒貼靠了椅背，神色淡淡：“關注，在意，就一定是喜歡嗎？”
這什麽話？
溫薔：“總不會是恨。”
然後她就看到低頭喝酒的簡舒擡頭，一雙清麗幽潭似的眸子倒映了灼灼光火。
這是一雙不用說話也能讓人看到緋豔世界的眼睛。
可她為何不說話？
簡舒轉過頭，把酒杯倒滿了，目光偏轉時，将院子裏許多人都映入眼中。
她看到了許多熟悉的人，也有一些陌生的，是這些人帶來的人，他們都在為自己真誠祝福，偶爾還能見到幾個英俊的男子投她以目光，似隽永，似專注。
燈光朦胧，繁花似錦，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實。
明明很陌生，卻都願意給他人祝願，可往往最親密的人傷人最深。
她低頭喝酒，不再言語。
溫薔覺得這個跟自己并列的T大校花神秘兮兮的。
不會腦子有病吧。
一場生日宴圓滿結束，今夜的簡舒難得喝了不少酒，後來熟悉她的田甜都覺得憂慮了，後來一直看着她，但簡舒還好能走，送別了一幹人後，學校的一些同學也相繼被車子接送離開。
田甜幾人走得最慢，曲連羿開車來的，本要上車，但田甜總覺得不安，一直待在簡舒身邊。
“你沒事吧，生日開心就算了，喝這麽多幹嘛？”
“小舒舒，這不像你啊，搞得我都懷疑你有了什麽對象似的。”
田甜随口調侃，其餘人卻側目看來，曲連羿本要拉開車門，卻也轉頭看着她們，表情隐在路邊燈光下晦暗不明。
本倚靠着柱子的簡舒聞言垂眸，卻忽伸手抱住了田甜。
一直都知道簡舒不與人親近尤其是避諱肢體接觸的田甜震驚了，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但摟着她脖子的簡舒卻因為個頭比她高，低頭趴靠在她肩頭，聲音輕緩，涼軟又飄渺。
“知道我為什麽跟你做朋友嗎？”
“看來是醉了。”田甜翻着白眼，笑眯眯說：“我可愛啊？”
簡舒也笑，低低說：“以前，有一段時間我特別不開心，覺得這個世界很沒有意思，後來認識了一個人，他單純，善良，對世界充滿熱枕。”
“他經常被人打，但總來勸我做人要向前看，可他太笨了，好像從來沒察覺過——為什麽我從沒問過打他的人是誰。”
她的聲音那麽沙啞，酒氣淡淡的，醉醺醺的，像是從她的靈魂深處逸散出來的頹靡。
“因為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他受到的任何傷害，不在乎他到底需要什麽。”
“你和他很像。”
田甜身體僵住的時候，簡舒松開手，貼靠了柱子，目光清泠泠瞧着她，“我要出國了，以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吧。”
田甜上車後，車子啓動。
開車的曲連羿沒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說話，直到車子開出巷子，溫薔瞥了後視鏡，看到了田甜紅了的眼，也看到了後頭車子行駛遠後還站在院門口的簡舒。
這人雙手摟着肩膀，靠着柱子，仿佛孤僻到無以複加，不遠處的簡缙走向了她...
溫薔忽然皺眉。
外面有點風，但簡舒醉了，簡缙将披風披在她身上，“阿舒忽然要跟我去國外，是擔心我對你這些朋友下手嗎？”
簡舒撫住了額頭，面色潮紅中，低聲反問：“我有朋友嗎？我早就沒有了吧。”
四目相對，簡缙輕輕嘆氣，“你醉了。”
簡舒的确醉了，她本就不善酒量，躺在床上的時候，手背抵着發燙的額頭，閉着眼宛若昏睡過去。
等簡缙從衛生間拿出溫熱毛巾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毛巾擦在她額頭，仿佛淡了一些酒氣。
說來恐怕也沒人信，這怕是這五年，他距離這個妹妹最近的一次。
近到他仿佛做什麽都無人阻止。
沒有別人，沒有門鎖，只有他們兩個。
毛巾擦到了嘴唇，嫣紅嬌嫩，簡缙眼底的暗色洶湧，手指不自覺挪到了唇瓣。
但唇瓣動了動。
“是你把我跟林洋的來往告訴了他們嗎？”
簡缙看到她睜開眼，目光對視，她重複問了一句。
“是你嗎？”
聲音那麽軟，卻又那麽涼。
有風輕輕拍打窗子。
簡缙的手指回到了毛巾上面，拿開毛巾後，平靜道：“人都死了，這重要嗎？”
“就是因為人死了，才重要吧。”
簡缙笑了笑，“但其實不管我承不承認，都不重要吧，你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麽搖擺不定。”
簡舒看着他一會，最終閉上眼，倒也真的睡過去了。
這一次，她甚至無所謂他在場。
是毫無芥蒂的信任，還是...其他？
簡缙靜靜看着她好一會，忽然伸手撫摸她的臉，也不由自主低下頭。
就在那剎那。
手機響起了。
是田甜的。
簡缙看了一眼，眼底冷漠，直接關閉了簡舒的手機，而後伸手落在簡舒的衣領上。
大晚上的，兩個警察按了門鈴，門打開後，門口女警看了一眼簡缙，告知警方有辦案需求聯系了簡舒，但後者失聯。
“方便讓她現在出來嗎？”女警表面客氣，心裏卻很警戒，身後的男警察也觀察了室內的情況。
他們都知道了邊江他們那邊的發現，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局裏正在等待骸骨的屍檢化驗，然後根據死亡時間排查簡缙當時的出行記錄。
但以他們的經驗，眼前這個人嫌疑重大。
那簡舒的處境自然也危險。
“她睡着了。”簡缙冷冷道。
男警察上前一步，“很抱歉，我們需要她的配合，把她叫醒吧，阿玲，你上去。”
警方強勢，但也怕簡缙阻撓，然而後者沒有阻撓，讓女警上去了。
上次跟邊江一起來過這的女警快步上樓，很快到了簡舒的房間，進門就看到了被脫下放在邊上的一些衣物，而床上的簡舒明顯昏迷不醒。
女警一口氣湧上腦門，變了臉色，正要上前查看。
嘎嚓，邊上的洗手間門打開，一個婦人出來，看到她後十分驚愕，女警反應過來了，詢問之下才知對方是家裏的保姆，特地被簡缙叫來換衣服的。
女警心下稍安，但也謹慎詢問了簡舒換衣前的情況。
“喝醉了，真奇怪，以前小姐從來不喝這麽多酒的，基本滴酒不沾，不過可能因為她今天生日，太開心了...”
保姆看到警察也有點怕，得知是要簡舒配合查案，遲疑了下，還是呼喚了一會，但簡舒沒醒。
這要帶回警局也不太可能，女警打電話詢問了邊江後，就下樓了，要跟簡缙提議自己晚上給簡舒守夜。
“如果我不同意，你們警方會怎麽做？”簡缙笑着問，兩個警察一時安靜。
忽然，門外出現了兩個女孩跟一個男孩。
溫薔跟田甜，還有曲連羿。
溫薔是個人精，笑眯眯道：“抱歉，簡先生，我們兩個家裏太遠了，曲同學不願意送，但我們兩個又喝酒了，很困，能不能在簡舒家過一下夜，剛剛打電話聯系了呢，可她沒接電話...實在不行，讓我們在她房間打地鋪也行啊，絕對不打擾。”
這裏是市裏最高檔的小區，普通人能進來，估摸着是因為有朋友或者親戚住這裏，開了門禁，真要住宿，沒必要一定到簡舒這。
倆警察看看溫薔三人，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簡缙。
簡舒的房間很寬敞，溫薔跟田甜第一次來，不過原本情緒不高的田甜看到了昏睡的簡舒後，還是下意識摸了她的額頭。
“安啦，就是喝醉了，哪那麽嬌貴，瞧你這伺候公主的樣子。”溫薔翻着白眼，一邊打量着房間，本在感慨品味，但很快皺眉，她也意識到了某些不對勁。
這簡舒是美術系的嗎？都是些什麽書啊。
而且這人跟簡缙關系怪怪的，今夜表現也怪怪的。
最重要的是警察怎麽老盯着簡家兄妹不放？
自己這是一時沖動進狼窩了？
雖然心裏暗暗後悔，溫薔沒表露出來，只是看着眼前被保姆鋪地上的地鋪，一時無語，本想埋怨說自己堂堂溫家的千金大小姐竟淪落到打地鋪。
保姆倒是感動，“小姐一向沒什麽朋友，這是第一次有朋友來呢，還都這麽好看，對她也好，真是太好了。”
溫薔話說不出去了，只能幹笑着應付，門一關，她神色沉了下來，看了一眼手裏信發來的信息。
上面是剛剛添加的女警信息，後者也暗示過有危險就聯系，他們就在附近。
曲連羿：“我就在外面車裏，有事立即打電話。”
溫薔沉默了一會，回了一條信息。
車裏的曲連羿本趴靠着方向盤，看到了手機信息。
溫薔：“不管你是真喜歡，還是真有目的，我都希望我喜歡的男人是個正直且是非分明的人。”
“反正在我看來，她是一個好姑娘。”
智商是一回事，設計院的溫薔情商極高是T大衆所周知的事，人人喜歡她，但她也不是喜歡人人，偏好很特別，性格也特別。
曲連羿沉默了，最終沒回。
房間裏，簡缙好像也無所謂房子裏住進了不歡迎的人，他洗完澡，在書房裏抽出了一本書，翻了翻，不一會，手指定格在一行字上面。
——她在叢林裏奔跑，終于意識到黑暗無法隐藏，自己無法逃脫，于是改變方向，跑向了外面陽光所在的地方，她以為若是自己為獵物，讓獵人殘酷将她擊殺，一切都将暴露在陽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