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由于濃霧彌散,整個地區被厚重的灰塵籠罩,探照燈無法穿透,蘇軍推進速度變慢了。
如今霍夫曼是元首面前的紅人。氣氛全變了,到處都在張燈結彩。雪莉用借來的針線趕制出手帕,可惜沒勇氣拿出來。他身邊擠滿獻媚的人,她甚至連做情婦的資格都沒有。
克萊因中尉告訴她,他們會和12集團軍彙合向美軍頭投降。內部成員在為如何策反青年團的極端分子發愁。
蘇軍小股部隊發動攻擊,雪莉提出讓他們打頭陣。霍夫曼陷入遲疑,只是說過于冒險,會有幸存者。
她立馬打起精神:“那就以臨陣脫逃為由槍決。”
那張尚且溫和的臉色頃刻變了。
連克萊因中尉都忍不住稱贊,可決策者沒有絲毫歡喜,甚至連呼吸都帶着寒氣。她不再期盼他的目光,因為多了一種審視的意味。
想到又搞砸一樁關系她陷入自責,但是看到七零八碎的人生就釋然了。
這晚雪莉右眼皮直跳。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她收到了停職通知。
看來是表現得太積極了,雪莉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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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爾薇幫忙積極籌辦宴會,她帶回許多鮮花。
午後,毒瘾又犯了。她蜷在黑黢黢的角落,頭發披散開,嘴裏咬着陶瓷片。
馬爾薇開燈時發出一聲驚叫。雪莉被突如其來的光刺得睜不開眼。
“麻煩您去拿些止血藥。”霍夫曼對她說。
“沒問題。”她聳聳肩,認為雪莉壞了美事,這回軟磨硬泡才請動霍夫曼。
自從挨了一拳哭泣時會流鼻血,現在喉嚨裏有黏條惹得她一陣幹嘔。她對靠近的人異常警覺,争奪過程中用刀割破了他手掌的肌肉。
霍夫曼坐在地上,單手壓住她的鼻翼,任由刀片落下。
血滴連成一片,宛如荊棘叢中探出頭的紅瑰。
由于情緒波動過大,她的身體開始顫抖,手也痙攣成雞爪狀。
霍夫曼握住它。
慢慢地,麻木的軀體感應到一陣溫熱而均勻的呼吸。
她試圖再像從前那樣嗅到熟悉的味道,然而什麽也沒聞到。
最後一絲尊嚴也沒了,她想咽下去。
正當猶豫之際,他來了。
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柔軟且冰涼。有多少回,她渴望在這穩重陽剛的庇護下藏身。她幻想過很多,但從未想過會是現在這般狼狽。
這種力量為死神侵占的軀殼注入新的活力。她像盡興撒歡後倒在床上的孩子,一邊揮手道別白晝,一邊帶着期待入夢。
冬天,是她最喜歡的季節。晚上躺在被窩聽着漱漱落下的雪花,一切煩惱都将憑空消散。
“低頭,不要亂動。”
半夢半醒中,一個優雅而內斂的聲音傳來。雪莉打了個寒顫,才明白一直陷在窘迫中。
血止住了,喉嚨滿是血液肆虐後留下的灼熱。
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胸口突然一陣絞痛,雪莉皺了下眉,張開嘴,小心呼吸。
霍夫曼伸手撫摸她臉頰:“你不能不要我。”
她笑容乖甜,擡手擦掉他嘴巴上的血。
一年中這個時節,氣候異常潮濕。
明明可以順勢躺在他懷中,雪莉卻并沒有這樣做。她側身躺在毯子上,揪住衣領,縮成一團。
由于失血過多臉色煞白,眼皮直打架,她沒有力氣再去抗争。閉眼前,她仍習慣性地身子往後縮,盡量與他保持一段禮貌的距離。
她知道霍夫曼遵守禮教,是介意的。其實,她更希望他一槍殺了她,也好過現在的處境。
醒來後,臉上的血跡不見了,身邊多出一塊懷表。
*
新一輪戰鬥打響。
喀秋莎火箭炮如雨點般不停嘯叫。中尉分給每人一粒膠囊,這是讓人體面死去的玩意兒。俄國人不會快過它,哪怕斯大林禦駕親征。
大家身兼數職,雪莉頂替接線員。她把高強度工作完成的很出色。她的身體也有所好轉,每晚用涼水擦身,躲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等待着。
自從失去毒品供養,臉上起了許多水泡。
雪莉喜歡伸手擠破,以至于留下幾顆米粒大小的結痂。自從那天開始,她不怕他了,甚至能夠仰起臉來看他。現在她眸子裏的光華變得強烈,不再為過去而感到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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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霍夫曼有交情?”馬爾薇問。
雪莉點燃蠟燭,撥弄着火苗:“沒有。”
“難道你外甥不知道你底細嗎?像你這樣十足的婊/子。”
瑪爾薇再次用粗俗的詞彙中傷她,一點也不委婉。
“托你的福,對嗎?”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
雪莉用蠟燭點燃她的發梢,“信不信我毀了你頭發。”
“你瘋了!”馬爾薇想躲可被扯住了頭發。看見那雙滿懷恨意的眼神,她明白她再也不是畏畏縮縮的傻子了。
雪莉按住她脖子:“我不喜歡剛才的口氣。再這樣說話,我就殺了你。”
*
霍夫曼再次擊退敵軍,小道消息說他極有可能成為最年輕的少将。她借來動情香水,怕耽誤軍務,只用了一點點。
簽收完電報,霍夫曼就把自己悶在房間。他掐準會雪莉會來,因為她手上的文件要簽字。但沒想到她的首要目的是同自己劃清界限。
“你東西掉了。”雪莉掏出懷表。
他緊張地笑了下:“留着。”
平靜後能回想起發生的一切,她記得劃傷了他。
“把手給我。”怕陷入尴尬,她杵在原地不安地笑着。
霍夫曼把手遞過去。
“是想讓我內疚一輩子嗎?”看着掌心的繃帶,她愧疚說道。
他在細細品味這份體驗,沒有立刻回答。他注意到她換了裝扮,一身黑色裙子巧妙遮蓋了傷痕。
霍夫曼微笑着遞過一朵玫瑰:“我的賠罪禮。”
花梗上的刺,他用匕首刮了下來。
雪莉把它放在鼻子上,閉眼輕嗅。
“回家看過嗎?”她問。
“母親提到了你,她非常感謝你能施以援手。”
“我不是深明大義的人,今天來找你要些補償。”雪莉說着把花插進他口袋。
“想要什麽,告訴我。”
她瞄到文件下方的簽名,努力許久也施展不出谄媚。要是素不相識就好了,對嫖客她總是熱情大膽。
“你的字很好看,可以教我嗎?”
霍夫曼來到身後,握住她的手。她被溫熱的呼吸戳得心癢,起了一陣微微的哆嗦。
滿腦只顧算着藥何時起效,絲毫沒有集中精力。忽然,她晃到文件下方壓着的報紙,心不由地一顫。
那正是關于她的報道。
“怎麽心不在焉”霍夫曼問。
她心中一驚,他終于開始在乎她的想法。她很高興,但仍習慣性否認。
“可你屏住了呼吸。”
他語氣溫和,一如往常,指肚卻在脖頸間游移。
她知道,機會來了。
只有借助藥物才能展現她的千嬌百媚。可見到他,不用他說挑逗的話,她也羞答答的。
雪莉認為自己仍是處女,她沒有細致入微的愛撫,有只是男人的大肚腩和操之過急的粗野。
她轉過身,把手環在他腰間。隔着衣服就感受到腹部凸起的一塊塊精壯肌肉。
那些熾盛如火的情感堆積在體內,似是一汪春水,盼着與他融和。
她的熱情超乎意料,霍夫曼有些詫異:“不開心嗎?
雪莉明白他讀過那些報紙,只是不清楚是何動機。讓她費解的是,即便在知道她的種種罪狀他依然能慷慨揮灑恩惠。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種可惡的說法,因為她是他舅舅的妻子?
她撫摸着他的後背,輕輕的,呓語般地說:“我效忠陸軍上校霍夫曼。”
不等對方表态,雪莉就開始行動。她踮起腳,輕咬他的下唇,要在他身上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在此之前,她沒有認真吻過哪個男人,也沒有将書上的技巧付諸實踐。
霍夫曼握住她的手,熱情回應。
兩只纏着繃帶的手交織在一起......
誘人的喘/息萦繞在脖頸間,看他沉淪雪莉非常興奮,但一想到用卑劣的方式引誘,頓覺羞愧難當。她知道,倘若對方清醒會非常排斥這種行為,沒準還會賞她耳光。
她無法再保持從容,當進一步探索時,竟緊張到咬破了他舌尖。這使她又羞又窘。
“還以為不會再負傷了。”
他聲音很魅惑,雪莉心中聚集着酥麻柔軟的棉團,悄無聲息冒了出來,正在尋找突破口。
她所能想到逃避羞怯的方式是将臉頰貼到筆挺軍裝上:“我的病,好了。”
地平線上雷電交加,天空陰沉。房間裏飄散着潮濕味。自雨季以來,雪莉的膝蓋鑽心疼,連上臺階也是件麻煩事。
霍夫曼的指尖掠過她臉龐,幾乎沒有觸及肌膚。
“撫摸我。”雪莉抓住他。
那美妙絕倫的手正一寸寸觸摸着布滿燙痕的胸脯。
周身熱氣騰騰,雪莉臉上漾起紅暈,陷入不可抑制的興奮中,宛如夜幕中綻放的野薊,任他拂來略去,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寶貝兒,你好燙。”霍夫曼貼在耳邊,溫情撫摸。
雪莉莞爾一笑:“您有過,幾個女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柔的、無比優雅的,捕捉到她的舌頭......
她褪下裙子,只保留了貼身衣服。沒有龌龊的引誘、沒有面紅耳赤的對話,她不喜歡那些人,一個也不喜歡,他們只能用藥物占有她尋求快感。
與其說這人的軀體不如說是拼湊齊的。白皙的肌膚上布滿青紫和傷痕,右肩有道很深的口子,肩膀紅腫發亮。
但她還有呼吸,還有正常人的體溫。她的眼睛依舊光彩照人。
他能想到雪莉換紗布時情緒不穩,極有可能是硬生生扯下來的,因為縫針處出現了滲血。
霍夫曼為她披上衣服,用紗布擦拭滲出的血,再用碘伏塗擦傷口。他們從未挨得這麽近,近到能看她清肌膚上的茸毛。
雪莉蠻橫地拽住他的手壓在傷口處。
“別這樣。”霍夫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沒有征求她的意見,直接用舌頭觸碰她的耳朵,“你很漂亮。”
雪莉羞極了,楞在原地任他擺弄。他會講些笑話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聚焦着他手上的棉球,她要細致體驗碘伏觸碰傷口時的愉悅感。
看他專注的樣子,雪莉忍不住打趣:“想不到您還挺專業。”
“是指包紮傷口,還是......其他什麽?”霍夫曼笑着問。
雪莉缺乏幽默感,機械地問包括什麽。她認為霍夫曼不會理會如此枯燥的問題。
“比如幫專門幫女士包紮。”
她有些驚訝,因為剛把這個念頭過了一遍。
不等她開口,就聽對方解釋:“不過我沒那麽多繃帶。”
做完這一切後,霍夫曼為她整理衣服。她還是頭一次遇見禮貌的嫖客。
“等我。”他小聲說。
他是個體面人,不會輕易道破。想到這裏,雪莉苦澀微笑。
周圍一片死寂。華爾茲微弱的樂聲遠遠傳來,在雨霧中似有似無。
她停止揣測,抱住霍夫曼,側耳屏息。那曲調哀婉,在缺乏美感的雪莉聽來有些滲人。但是此刻,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她開始期待黎明,哪怕它會更糟。
*
西爾維娅獲得審批前來探望。
看到弟弟身上的頹敗,第一反應是竟是憂心。
姐弟倆熱情相擁。他不是沒過質問姐姐,但在親情面前,尤其是面對一母同胞的姐姐,他動搖過多次。西爾維娅争強好勝,霍夫曼便在媒體面前恭維她。
每回霍夫曼晉升,西爾維娅都要為他定制西裝。
這次也不例外。
“歡迎回家。”她說。
看到他耳朵上的吻痕,她心生不滿。她和丈夫已經冷戰許久。
西爾維娅已經不知道是該嫉恨雪莉還是霍夫曼。但有一點是确的,她不能讓弟弟事業愛情雙豐收。
她忍不住敲打:“埃裏希,你怎麽能和她攪在一起。”
西爾維娅聽到到不少風言風語,她後悔救了個害人精。她非但不夾起尾巴做人,反而有損弟弟清譽。
霍夫曼眉頭微蹙,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她怎麽了?”
“除了她,你和誰在一起我都不插手。”她語重心長勸解:“她幫過媽媽,你想報答她對不對我們可以給她錢。”
“雪莉不是那樣的人。”
“你應該稱她‘舅母’或是‘康德拉夫人’。”西爾維娅糾正。
她信霍夫曼只是一時沖昏頭腦。在印象中,他還是幼時那個白白淨淨的男孩,不會接受任何有污點的事物,更何況是不倫之戀。
看着沉默的弟弟,她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
施瓦茨的到來打斷對話。
西爾維娅還算愉快的心情,立刻被陰霾籠罩。
“這是你們的主場,我回避。”
“留下吧親愛的。”
當着弟弟的面,西爾維娅甩開假惺惺的手。
“奧唷,看來這次會談不太順利。”妻子走後,施瓦茨打開煙盒,輕蔑地咕哝:“我聽你們在談康德拉夫人,這半年來柏林最火的人物就數她了,不過都是負面新聞。”
“我非常清楚在你眼中名譽高于一切。”霍夫曼沒有理會遞來的香煙。
“埃裏希,這種不正派的女人你搞不定。”
“你是說像你把重傷員拖上戰場那樣才叫正派嗎。”
看出霍夫曼的抵觸情緒,施瓦茨并不計較。他抿嘴一笑,“這是元首的命令。”
“該換套說辭了。”
霍夫曼驚訝地發現,如今頂撞家人也毫無負罪感,從前哪怕拒絕姐夫也會內疚。
“她讓我出醜,倒賣軍用物資,舅父的死她并不清白......”
霍夫曼毫不客氣打斷他:“那個人不是我們的舅父!”
“可禮法上呢,禮法上她是我們的舅母。毫無疑問,你的選擇是錯誤的!”
“我寧願一錯到底。”
施瓦茨被噎得說不出話,點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