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為了戒毒,她什麽罪都受了:痙攣,嘔吐,痛得在地上打滾。
謝弗上尉指名要雪莉接待。他本該守在駐地卻泡在花街柳巷,仗着和費格萊茵的副官交好,連駐地長官也無可奈何。
“夫人您好,我的榮幸!”他攙扶着雪莉,迫不及待摟住她。
有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情人是件頗為光彩的事。他在酒裏放了幾粒藥片,雪莉正尋如何思體面回絕,這個瘾君子竟一拳揍在她臉上。
血從鼻孔冒了出來,雪莉顧不上羞憤。因為有人處理好了窘迫。他将半瓶藥片灌進她嘴裏,瘋狂撕咬她的手腕.....
“只要跟我好,我就不把你謀殺丈夫的事告訴大家。”
“不是我。”
“別裝了,你問過我将軍發作的時吃什麽,還有堕胎藥的事。”
雪莉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只能讓他牽着鼻子走。她什麽也做不了,任由他脫下衣服......
有根長滿毛刺的棍子反複刺穿她的身體。她的傷沒好全,根本承受不住針紮般的刺痛,疼得她直冒冷汗。
事後,他留下一支針劑。
沒有人不願再收留她,雪莉只能動身前往駐地。
*
走廊擠滿難民,人們等待空襲結束逃出去。一些人用白色布條挂在身上。米勒上校是駐地長官,他帶着人把這些“不良分子”拖出來,帶到馬路中央槍斃。
不少人都撞到過謝弗上尉指和雪莉在樓梯間歡愛。只要他一靠近,雪莉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緊繃起。
對于前者大家不敢議論,可她就沒那麽幸運了。
她身邊充斥着各種謾罵,孩子們會公然取綽號。在很多人眼中,她活着就是罪孽。
大家說她是“賊”,理由是她不敢直視別人眼睛,只有做了虧心事才會如此。連醫療隊也開始孤立她,她弓着背貼牆走。
每當試圖結束生命時,總有善意攔住她。那只貓竟跟了出來。它卧在雪莉腳下,她會親昵撫摸它的毛發。
雪莉羨慕能随意切換情感的人。在人際交往方面她向來冷漠,但心是熱的。因為确信多數人是好人,所以會在不知不自覺中消除偏見。
炮彈如雨點般落下,爆炸聲此起彼伏,土層被炮火一次次掀起。随後大火更加肆虐,烈焰卷着黑煙,吞/噬着一切,包括所有氧氣。
在沒有轟炸的時間裏,到處是建築物的倒塌聲。官兵和平民都害怕被蘇軍俘虜,盡一切可能把蘇聯人擋在柏林外。
八點。九個防區攻占兩個。
米勒上校抵擋不了蘇軍推進而自殺。對他來說,布爾什維克主義就是生命的結束。青年團的娃娃兵把他吊在過道裏,并在脖子上挂着一大塊牌子。
人群沸騰起來,無非是又調來了哪位救世主。雪莉對造神游戲不感興趣,嘈雜聲中聽到了他的名字。
霍夫曼已榮升上校,軍事法庭正式解除了對他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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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她在包紮傷口,對方突然朝她吐了口痰。她不再做出回應,那人變本加厲罵起了塞弗特先生。
護士長問聲趕來。今天是接風洗塵的大日子,可事情還是發展到不可控的局面。
雪莉死死咬住她脖頸。
求生欲使她忘記痛苦,沿着走廊一路狂奔。
“再這樣下去您就沒地待了!”護士長攔住她。
她腦袋嗡響,雙臂無力地耷拉在身體兩側。
人群靜下來,走廊上只有婦人痛苦的呻/吟聲。雪莉知道,這次死定了。遺憾的是不能選擇屍體的處理方式。
“真是毒婦。”
她沖上去,給了那人一個耳光。大家知曉她本性,無人敢上前。
“您還要繼續發瘋嗎?”護士長拉回她。
她怒不可遏地回頭,發現不遠處站着一位軍官。他變醜了,臉上長滿密匝匝的絡腮胡子。本以為練就一番鐵石心腸,可看見他,臉上還是漾起了久違的笑漪。
“抱歉上校先生,這裏一天到晚沒個清淨,都怨.......”
護士長本想說“老鼠屎”,礙于霍夫曼在場不敢太放肆。畢竟,雪莉還是他的舅母。
“我需要一名翻譯。”不等護士長回答,他轉身看向副官,“罰抄護士守則,之後帶她去崗位報道。”
大家都不作聲,人們看到他,都帶着某種崇敬。這樣的處置無法平息護士長的怒火,礙于他的威名,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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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一個字也沒寫,克萊因中尉驗收時仍是白本。他和長官交代了情況,聽到指令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再相見,她發現霍夫曼刮了胡子,面前是張賞心悅目的臉龐,一頭金發整齊地梳向後面。
不管境遇如何,他身上永遠閃爍喜悅的光芒。她有點懷疑,前幾年那個可憐蟲是否真的存在過。
他微微颔首,節制地微笑一下:“吃飯了嗎?”
她确信他已知道自己的所有囧事,呆呆張開嘴,拼命搜尋合适的措辭。
“我怕是.......不能為您效勞。”她聲音苦澀。
她怕,怕他看到毒瘾發作的模樣,怕他撞見謝弗上尉來找她。
“你什麽都不用做,咱們還和以前一樣。”
她身上沒了光芒,死氣沉沉中唯一的鮮活,還是泡在化學藥劑裏滋養出的瑰麗。那幹裂的嘴唇,手臂結痂的線條。這都是掙紮過的痕跡,然而上天并沒有垂憐她。
驀地,他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恸。
聽到這番話,雪莉羞愧難當。
遲疑許久,她呆呆地說:“好。”
“咱們得去找醫生。”
“沒關系,我會處理。”她挺直腰板,唯恐被看穿怯懦。在他面前總帶點孩子氣的自尊,寧願他讓覺得自己不識擡舉,也不想博取他的憐憫。
空襲停止半天,外頭霧霾霾的,但可以感受出原是溫和晴朗的天兒。靜得能聽見電線上的麻雀叫,然後是物體脫落的響聲。
雪莉稍稍低着頭,遮住了眼中的情緒。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
不知何時,他來到身邊。
“可以讓我看看嗎?”
他越是這樣小心翼翼,她就明白自己的醜事已被知曉。
她把手放在桌上,解除了戒備狀态。
手背上冰涼涼的,她飛速瞥了一眼,看見一只灰色鹿皮手套。
“是我不好,一來就害你看醫生。”霍夫曼輕聲說。
已經沒聽過這般溫柔的聲音了。她倚着牆,讓放松感流遍全身。他身上的寧靜總給人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她想抱住他,感受他的心跳,脈搏和體溫。
片刻後,她用非常小的聲音說:“我記得,你沒有帶手套的習慣。”
話說一半才發覺尴尬,因為每次見他都着穿便服,而且也不算太熟。
她發現自己蠢到了極點,居然用篤定的口吻判斷他的習慣。
沒人願意跟妓/女扯上關系。不過這回她不再忙慌掩飾,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錯。”
他摘掉手套,慢慢蹲下,把左手遞過去。
打量着那條傷疤,雪莉眼色裏泛起了溫情的水波。總之,她沒辦法對他保持冷漠。
“多久了”
“五個月。”
嗓子像是被卡住一樣,勉強擠出聲音:“該讓它見見光了。”
霍夫曼沒有把手收回去,似乎想要得到垂憐。
她不敢做出僭越的舉動,生怕霍夫曼甩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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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們被潮水一般的文件所淹沒,看着忙碌的身影雪莉過意不去,她主動找到克萊因中尉。
中尉派她做倉管,她不顫長頻頻出錯,為此挨了一頓批。他之所以如此大膽是确信長官不會親自過問瑣事。
雪莉不和他置氣,遇上難題主動去問,操作流程不清楚記在本子上。她想盡最大努力為他做事。
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就融入了團隊。從凱蒂夫人來的女孩來唱歌助興。昨天,馬爾薇還當衆談論她戒毒時的狼狽。
令她詫異的是沒人前來問罪,今早克萊因中尉還把她調回到了原崗。
別看她工作沉穩幹練,可實際上并不坦蕩。看見有人進出霍夫曼的辦公室會倒吸一口涼氣,她總擔心人揭她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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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孕婦守在樓梯口,她說兒子已滿八歲,能幫着做些事。
克萊因中尉急忙趕來。
高大英俊,眼中透露出一股鄙夷,像防賊一樣提防她。
“您帶着他們好好休息,就算幫上校先生的忙。”雪莉說道。
姍姍來遲的霍夫曼命令副官将她送回。
“您真是兼濟天下。我相信,她有能力自己走回去。”
望着離去的背影雪莉心中不悅,憑什麽她那麽幸運一出場就贏得貴人青睐。方才他用慈愛的目光打量那寡婦的肚子,仿佛能召喚出一個小生命。
護士們也都盯着他,雪莉能從眼睛讀到純真和愛慕,可欺淩起她一點也不含糊。而他從不吝啬誇贊,哪怕是機械般的問好也會激起她的嫉妒。
霍夫曼用平靜緩和的眼眸望向她:“對不起,我來晚了。”
霎時,一陣沉默。
她不敢揣測這句話的含義,帶着微笑回答:“您是長官,不會有錯。”
可她多想問,為什麽馬爾薇能相伴他左右為什麽她總是出現在他身邊但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輕輕地嘆口氣。是他留了自己一命,不該再争風吃醋。
毒瘾還在折磨着她,可發作頻率少了。睡前她又心緒不寧了,全都因為那句話。
俄軍在朱可夫元帥的率領下勢如破竹,逼近柏林防區。
炮彈燃燒城市半邊天。在天光下火焰有一種玫瑰色的透明色彩,形成一縷縷煙柱升上天空。
這天,她從通告裏看到霍夫曼下令處決了謝弗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