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雪莉看見了他們的合影。
這仿佛一支箭,迅速而準确地穿透她的心髒。
一定是在沙漠裏待久了,被沙子迷了眼,除此之外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她越想越氣,甚至想一拳揍在他臉上。
如果是絕色美人那她至少還能平靜。事實上,不管霍夫曼身邊站的是誰,哪怕再完美的人,她也能找到角度攻擊對方。
她氣鼓鼓地将蘋果摔在地上。
“怎麽回事?”妮卡問。
“真滑稽。”
展開報紙妮卡還是不明所以,報上都是老論調,沒什麽新鮮事。
*
維娜處理雷厲風行,內裏保留了童心。
霍夫曼來的時候,見籃子裏裝滿了千紙鶴,他很喜歡溫馨的場面。
他喜歡花,十歲那年父親陪他在花園栽下滿園的玫瑰。
“希望您別嫌我幼稚。”維娜拿起折紙,笑着解釋。
屋裏空蕩蕩的,沒有仆人。
霍夫曼眼神尖銳地掃向四周:“不會,這裏怎麽沒人?”
“在修理草坪,你來的時候應該看見了。”
她知道對手在佯裝淡定,所能想到的是種種刺殺吓壞了這小夥。
別看他穿得西裝筆挺,身上一定裝着把魯格手/槍。維娜起身倒茶,試圖打消他的顧慮:“埃裏希,我不是壞人。”
他眉心輕動了一下,随即又笑開。
維娜覺得霍夫曼并不像指揮官,她用目光友好地探尋着敵人。他有一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以及身上那股充沛的情感。好似一朵開在懸崖上的花,渴望回歸自然、得到愛的滋養,疾風一吹就凋零。她無法想象眼前白淨的男人是如何适應履帶沾滿血跡的指揮車和戰壕裏的腥臭味。
她主動提起那段不幸的婚姻。
“您結過婚?”他有些驚訝。
“為了離婚,爸爸給了他一半家産,他是賭徒,您知道我有多恨嗎?”
他擁有很強的共情能力,當陳述者談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臉上會露出抑郁的脆弱。正是這點讓維娜确信,本質上他們都是熱愛家庭的人。
“您的終身大事定下了嗎?”她問。
“也許要打一輩子光棍。”
“有心上人嗎?”
他沒有回應,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樣看來,您不是合格的單身漢。”維娜抓住疏漏,微笑道。
臨別時,霍夫曼遞給她一張特別通行證。
這遠在她意料外。她常和德國人打交道。雖然霍夫曼但更相信本性難移。
“您想交換什麽?”
“我不明白。”霍夫曼一副愕然。
維娜挑明問:“您要什麽好處。”
見他一臉凝重,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她帶着惬意解釋:“讓您見笑,我們生意人的都是這麽市儈。可您想究竟想要些什麽。”
“我想要您活得逍遙自在。”他拿起一只千紙鶴,溫聲說道。
魚兒跑了,康德拉将軍被迫終止計劃。
霍夫曼解脫了,聽到非洲軍團投降的消息反倒是種慶幸。
新崗位太過清閑,他隔三差五突擊檢查駐紮在小鎮的士兵。這些德國士兵松懈懶惰,他像是北海上令人讨厭的寒風,朝他們撲了過去。
*
兩周後。
一封來自法國的信,平息了怨念。
暮色和雪花使空氣混沌。雪莉坐在爐火旁,聽着火柴那有頻率的霹靂聲。
這封信已經讀過許多遍了,內容如下:
塞弗特小姐:
我在法國,一切安好,勿念。這個冬天又不能與您相見了。從北非撤下後,我的棋藝大有長進,再次提醒您切莫輕敵。秋冬時節舊疾易發作,我給您寄過去一盒藥,那是位正派的法國醫生開的,它對您的病大有裨益。
您的朋友埃裏希
霍夫曼寄來的藥和卡爾選購的一樣。作為回贈,雪莉把精挑細選的護手霜和夾克一并郵寄過去。本想再織條圍巾或是秀朵葵花,她知道,他喜歡葵花。因為他的衣服裏繡着一朵,又擔心過于主動鬧出笑話。
敲門聲響起,她匆忙收起信件。
萊昂見到雪莉,朝後縮了半步,笨拙地掏出一張賀卡。
他帶着皮革帽,抿了下發幹的嘴唇:“祝您聖誕快樂。”
他想袖手取暖,又怕破壞形象。他曉得知識分子都很講究。
“赫爾曼先生,請來喝杯咖啡吧。”
萊昂臉更紅了,答得也窘迫。因為從沒人教過他如何優雅地喝咖啡。
她遞過去個暖瓶,不再勉強。
入夜,滿天飛雪敲打着窗戶。她蜷縮在被窩,迷迷糊糊夢見了霍夫曼,他們在一座破屋裏相遇。
他頸動脈中槍,頭埋在她頸窩,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一面柔聲安撫,一面詢問真相,淚水打濕杏仁綠色的制服。
*
天暖了,人們想風。
妮卡因空襲遇難。
她沒有想象中的悲痛,當看見克勞斯痛哭更多的是種不解。自從妮卡去世,雪莉未掉當衆過一滴淚,她只是躲在房間裏哭。
這年夏季有大量傳言指出,被驅逐的猶太人已全部被毒死。
盡管納粹政權竭力将猶太人的命運保密,然而有關他們的消息無疑确實四處流傳。
萊昂深得塞弗特夫人歡心,她猜測母親在尋求納粹庇護,好擺脫早年親共的流言。賽弗特先生早年追随過臺爾曼,在他去世後,政府沒有為難他的妻女,她們得到的撫恤金比退役官兵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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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得到萊昂的恩惠,雪莉會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扯平。萊昂稱婦女無需工作,她們的價值是為丈夫繁衍後代,孕育帝國精英。
雪莉沒和他辯論,只是翻了幾個白眼。她對別人的奚落特別敏感,不理解為什麽個人理想為什麽要和政府藍圖劃等號。
早年塞弗特夫人開創了新的教學理念,卻只能将獲獎名額記在男同事名下,這件事雪莉氣了好長時間。
她的同學都已結婚生子,有的拿到了二級“榮譽十字”。她沒有興趣開嬰兒工廠,又常常覺得一事無成,這種挫敗感随着年齡增長愈演愈烈。
萊昂還在期待得到雪莉誇贊。這種言論是他在報刊上讀到的。無論如何,政府的話總不會出錯。再高深的道理他不懂,他很早就跟父親做生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