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忠誠
——最近, 主君似乎變得活潑了一些。
不再是始終低垂着頭,戰戰兢兢又倍加恭敬地對待旁人,而是會笑盈盈地又溫柔地向人打招呼。加諸于諸位付喪神名字之後的敬稱, 也悄然去掉了, 她開始以昵稱喊人的名字。
此外,她好像也不再懼怕三日月宗近, 常常違背三日月的意願, 幹一些很容易惹怒老人的事情——譬如和鶴丸國永待在一塊兒, 又比如和燭臺切一起在廚房研究烹饪。
每一回三日月得知這些事, 表情都會變得很微妙。對于本丸的付喪神來說, 這種微妙的表情幾乎可以稱作是“精彩”了。
與此同時,本丸之中還隐隐有着奇怪的傳聞——
“主君身上,有很多刀紋。”
“主君和很多付喪神定下了契約,要和他們永生永世地捆綁在一起。”
“主君的名字……是什麽?”
阿定可不管這些閑言碎語,只顧自己。她被人阻止了複仇,心底的不甘正無處發洩,也只能在本丸四處游樂一下,來氣一氣那二位始作俑者。
一期一振是她的近侍, 負責照料她的日常起居。他也聽聞了關于主君的種種傳言, 心思日益複雜起來。
他總是忍不住偷偷窺伺主君的身軀, 試圖找到刀紋的痕跡。他會用目光仔細搜尋主君暴露在外的肌膚,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
他反複的打量,終于讓阿定發現了。
這一天,阿定問他:“一期, 你到底在看些什麽呢?”
水藍色短發的付喪神微怔,匆匆別開探尋的眼神,若無其事地說:“并沒有在看什麽。”
他端正地跪坐在外,身姿沉穩優雅。庭院裏的樹木郁郁蔥蔥,陽光穿過綠蘿落在他面頰上,投下一圈游移光影。
“沒有嗎?”阿定挑唇一笑,朝一期微微勾了勾手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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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期一振起了身,靠近了阿定的身旁。
她仰起頭,雙手交疊托着下巴,語氣輕快地詢問:“一期想要我的名字嗎?”
神情很是天真無覺的樣子,眼眸泛着秋水似的溫柔。
一期一振僵了一下身體。
他有些無所适從,繼而,艱難地回答:“……那是,不行的。”
“為什麽不行?”阿定好奇地詢問,“你是我親手鍛出的刀,一期才是最應該拿走我名字的付喪神才對。”
“……那不可以。”一期一振從唇齒間擠出這些詞,俊秀的五官上泛開了一陣複雜的情緒,“名字是主君的東西,我不應該拿走。”
如果定下契約的話,主君的全部生命就會和付喪神捆綁在一起了,她沒有反悔和離開的機會。
“真的是這麽想的嗎?”阿定詢問。
“……是。”一期一振回答。
他的聲音,短促卻堅定。
阿定凝視着他面容的輪廓,不知為何,心髒忽而砰砰跳起來。身上四處的肌膚都泛起了火燒一般的疼癢——是那些刀紋們開始叫嚣了,開始懲罰她的心動和背叛了。
不可以……
如果長出一大片刀紋的話,會很難看的吧?
“一期,你先出去吧。”她艱難地說着,捂住了面頰,不去看一期一振的神情,“将、将門合上……請不要進來。”
一期一振愣了一下。
啊……是不想要見到他的意思嗎?
他掩下心底的情緒,溫柔如常地回答了一聲“是”,便退出了門外。
壓切長谷部一直跪坐在旁,他将這一幕從頭到尾收入了眼中。聽到門扇合上的響聲,長谷部說:“主君對一期一振果然很關心呢。”
阿定松了手,懶洋洋地說:“畢竟是自己親手鍛造的刀。”
看她這麽爽快地承認了,長谷部很愉快地笑了起來:“主君對一期一振如此信賴,會讓我覺得很失落。我才是對主君最忠心的那一個……”
“壓切長谷部大人。”她忽然用了敬稱,很認真地說,“我說過,我不會只信賴你一個。”
聽見這句話,長谷部略有不甘。但因為這是自己答應的事,所以他也無話可說,只能回答道:“不必生氣,我只是——偶爾說一說自己的感受罷了。”
“我可沒有生氣呀~”她輕飄飄地回答了,然後起身收整了衣衫,說道,“我要出去了喔。約了鶴丸殿一起玩耍呢,你要來嗎?長谷部。”
長谷部知道,如果跟着去的話,一定是在旁眼睜睜看着她和鶴丸共處。但是,他更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裏和一期一振四目相對。
于是,長谷部回答:“好的。只要是您的命令。”
***
鶴丸國永看到阿定的時候,從很遠的距離就開始招手打招呼。當看到阿定身後還跟着一個長谷部的時候,他揮舞的雙手就僵了一下。
“主君,長谷部也一起嗎?”鶴丸湊近阿定身旁,小聲地詢問,“這家夥會不會忽然拔刀而起啊……”
“啊,應該不會的,安心吧。”阿定笑吟吟地回答。
她取出一本書,嘩啦啦翻開,遞到鶴丸的面前,問道,“上次還沒講完的故事,請吧,從這裏開始。”
“又是奧平家督的故事啊?”鶴丸有些無趣地托着下巴,“總是反複讀一個人的故事,不會很無聊嗎?我啊,是一個沒有驚喜就會無聊到死去的人啊……”
“不可以嗎?”阿定詢問着。
“可以是可以啦……”鶴丸可不忍心拒絕她。
年輕的主君笑起來,飛快地親了一下鶴丸國永的面頰。随即,她悄悄地說:“那送給鶴丸殿一點小禮物的話,鶴丸殿就願意了吧?”
“唔。”鶴丸國永摸了摸面頰,說,“這倒是個不錯的驚喜。”
于是,他很順從地接過了書本。
兩人的身後,倏忽傳來武器出鞘的聲音。鶴丸納悶地回過了頭,恰好看到長谷部将手搭在刀柄上的樣子。于是,鶴丸笑了起來,燦金的眸裏滿是促狹之意。
“這樣可不好啊!不能因為主君不寵愛你,就動了殺意。”鶴丸說。
壓切長谷部死死盯着二人,好半晌後,終于将刀給收了回去。
阿定朝他軟軟地笑了笑,眸子彎起,旋即,便靠回了鶴丸的身旁。她纖細的指尖,掠過書頁上的文字,聲音亦是綿軟的:“我還是想聽這個呀……昌誠殿殺鬼的故事。”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阿定離開鶴丸的時候,長谷部壓着聲音,沉沉地問道:“主君就那麽喜愛鶴丸國永嗎?”
阿定的腳步定住了。
她瞥一眼長谷部,神情裏竟然有了一絲挑釁之意。
“是啊,我很喜歡鶴丸殿。”她回答。進而,她踮起腳來,用手拍了拍長谷部的面頰,溫柔地說,“這可是長谷部大人答應我的事情啊——我可以信賴其他人,但是長谷部不可以生氣。”
她的手掌,一下下輕輕拍弄着長谷部的面頰。
終于,壓切長谷部握住她的手腕,說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她笑眼彎彎,唇邊笑意甘美而妩媚,“現在,去找誰玩好呢?就是接下來遇見的第一個人吧——”
接下來遇見的是源氏兄弟。
髭切看到阿定,便輕快地朝她打了招呼:“呀,是主君。有一天沒見了喔。”他琥珀色的眼裏盛着笑意,是很能讓人信賴的眼神。
阿定眨了眨眼,忽然問道:“髭切與膝丸,想要我的名字嗎?”
“主君!”壓切長谷部忍不住了,低聲喝道。
“做什麽?”阿定瞥他一眼,友善提醒道,“長谷部不可以生氣哦。忘記了嗎?”
“……”壓切長谷部咬咬牙,退到了一旁。
髭切微歪頭,打量着阿定與長谷部。繼而,他笑道:“我當然想要主君的名字啊。膝丸應該也是想要的吧?”
膝丸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兄長記得了啊!”
髭切攏了下肩上外套,說:“只是碰巧念對了而已,足丸。”
膝丸:“……”
阿定看到兩兄弟這副模樣,便掩着唇悄悄笑起來。随即,她湊至髭切耳旁,輕聲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是個很有趣的名字啊。”髭切點頭,很溫柔地低頭吻了她,“……滋味還是一樣好呢。”
“還有我。”膝丸盯着自己的兄長,“兄長倒是快一點啊!”
“……這麽急可不好啊!”髭切有些戀戀不舍地放手了。
兩兄弟都拿到了主君的名字。
髭切忽然說:“主君餓嗎?”
“诶?”阿定搖搖頭,“暫時是不餓的……”
“不,主君應該很餓吧。”膝丸卻很執着地說,“我和兄長,都願意幫忙。”
“等等……”阿定有些驚詫。
可是兩兄弟卻沒有理會她的掙紮,而是很自然地牽着她的手走了。
壓切長谷部盯着幾個人的背影,面色微沉。
他慢慢将手放到了刀柄上,眸色泛着一絲兇戾。
——啊,自己果然已經變了。無論再怎麽假裝,也不可能保持絕對的服從了。
铿的一聲響,他将刀拔|出了鞘。繼而,一步步朝着三人離去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