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14.
鬼切覺得自己大約經歷了人生到目前為止最大的一個情緒起伏變動。
他确實是被激怒了,而這段時間的壓抑和“特殊對待”對他的心性也有相當的一種磨砺。
這才是他被徹底地惹火之後做出不理智行為的最大的原因,他不理解為什麽自己會被隔離開來區別對待,而他明明比任何一個人都能夠做得更好。
比他差勁許多的人都參加了新的訓練。
而他被單獨地安排到了一邊去,一無所知。
盡管知道這是違反規則的事情,但他心裏也有那麽一點僥幸。
他只是想要證明自己比這些家夥都要強大——
但不代表,他想要自己糟糕的一面、尤其是這種違規的事情當着源賴光的面被揭發出來。
他是如此希望自己做一個乖孩子——
源賴光對于聽話而努力的小朋友的偏愛幾乎不言而喻,而鬼切确信自己也足夠努力,足夠認真,也足夠有天賦。
他渴望自己在主人的心裏是有那麽一點點痕跡的。
哪怕主人所需要關懷的東西太多,但只要一點點的位置,就能夠讓他如此“幸福”地生存着。
鬼切是在意自己在源賴光心中的形象的。
于他而言,主人是正直、強大、美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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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必然的,他也同樣希望自己能夠稍微好一點,至少要成為主人期待的那副樣子。
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全部被主人看到以後,他的心裏瞬間涼了半截。
慌張和不安占據了所有,他太在乎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形象,以至于短時間內他甚至都沒能夠反應過來。
而伴随着這股情緒存在的,是另一面本該存在的興奮、喜悅和驚喜。
鬼切是數着日子想見到源賴光的。
但是他作為一個沒有什麽能力和本事的小少年,通常也是不被允許跟在主人的身邊的。
所以他不多的一點願望就是能夠借着主人間隔一兩個月過來視察的時候,多看見主人幾次,能夠向他證明自己确實是飛快地進步着,向着他跟随他的理想而努力。
鬼切的心情原本已經沉到了谷底。
他簡直想要在自己的心裏為自己判一個死刑,他也深切地知道源賴光是相當不喜違反隊例的行為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主人後來又說了那樣一番話。
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主人這話是只為他說的。
他擡頭看去,源賴光平靜的目光看過他,又看過另一位對手。
鬼切無法從他帶着淺淡笑意的表情裏判斷出其他的東西,但這不妨礙他幾乎在瞬間就得到了某種鼓勵。
也許,源賴光的意思是說——
獲勝的人可以被實現一個願望。
哪怕對自己還算自信,鬼切也不能夠肯定自己是否能贏。
但這個假設的前提,讓鬼切确信,自己必須要贏。
那種強烈的想要獲勝的信念,超過了他對于自己沒有學到一招半式而根本不會用刀的擔憂。
從心底深處迸發而來的激烈的心情,讓鬼切前所未有地堅定地握住了刀劍。
只要想到源賴光正在身後默默地看着他的表現。
鬼切就覺得自己似乎什麽事情都可以做到!
然而“覺得”和“實際情況”并不完全相符。
甚至大部分時候,這都是一種令人傷心的失望落空。
看得出來,鬼切确實相當努力而認真地應對着。
但不論是他的技巧,還是其他的什麽,他都不像是那種能夠應付得了阿武的人——
他落後阿武等人的東西,比他的天賦更多。
因為缺乏招式的練習,他除了最基本的揮刀劈砍動作尚可,但其他的都不太行。
而阿武,雖然挑釁和嘲諷的行為客觀上來說違反了武士的道義,是“卑劣的舉動”,但他并不是那種混日子的垃圾。
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人,能夠被分到上甲、上乙兩個班級的,大部分都具備着相當的努力和天賦,都沒有那等混日子賴着源氏的吃穿用度的那種人。
區別只在于,努力的人和有天賦的人有差距,天才和天才之間也有差距。
只有那種又努力又有天賦的人,配上了一個不錯的腦子,才能夠立于不敗之地。
鬼切應對得非常狼狽。
開始,兩個人多是試探。
畢竟阿武雖然不知鬼切有何等的底氣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夠在沒有練習過刀招的情況下做到什麽程度,但有重要的大人旁觀着,他确實更趨于保守和謹慎。
但試探只是記下,便可以知道深淺。
阿武很快就意識到,雖然鬼切架刀揮刀的功底不錯,看起來出手的動作也快——
但他的動作太過于直接,沒有經過這方面學習和準備的他,看起來格外天真又分外直白。
鬼切的招式太過于一目了然,而他又不具備一力破萬敵的特別的才能,所以面對阿武這樣腦子還算是清醒最重要的是基礎足夠、刀招也學了一些的對手——
鬼切獲勝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阿武在心裏笑了一下,感到了一點慶幸。
雖然懲罰避免不了,但是能夠踩着這個很受老師們喜歡和歡迎但“根本沒有什麽真才實學的特殊天賦”的“小白臉”,往更上一層爬,若是能夠因此得到源賴光大人的賞識,那就再好不過了。
對于鬼切的劣勢和退讓,衆人都看得很清楚。
鬼切不得不依靠連連地後退撤步,來獲得喘息的機會,但阿武不是吃素的,一旦退出場外或是被擊飛出去,那他就完全地贏得了勝利。
有了這樣一種心理基礎在,大家看鬼切的狼狽掙紮也忍不住帶上了一點同情。
鬼切始終咬緊着牙冠,甚至舍下了臉狼狽地在地上翻滾躲避。
看起來,他還沒有放棄,但從他身上的青紫和汗水來看,他确實已經到了很艱難的時刻。
若那是開刃的刀劍,只怕鬼切早已成為了一個血人,而現在阿武僅僅只是依靠振擊和劈砍,差不多地傷害了鬼切并不算要害的部位——
這也是沒有直接判定他輸的原因,雖然手臂的地方已經青腫起來,但确實還不至于喪失握刀的能力,也沒有到失血過多的程度。
這樣,阿武也有了些煩躁。
對于這種鬼切必輸的結局,他很希望對方識相一點,就這麽認輸了。
如此,鬼切也不必吃這麽多苦頭,而他也能夠贏得好看一點。
但現在,鬼切死撐着便是挨打也不肯繼續。
這就導致阿武不得不“不太好看”地不斷地進行攻擊,來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擊退和壓迫。
這對于武士來說,不是一個十分光彩的行為,最重要的是他這樣看起來很像是在欺負一個弱者。
客觀來說,鬼切确實比他年紀小,基礎也差,但阿武不希望他因此而得到大人的同情和憐憫,讓他自己的勝利打了折扣。
“你認輸吧!”阿武帶着幾分煩躁地對鬼切道。
“……”鬼切沒有回答,但他那雙燦燦的金色眼眸裏雖然有幾分疲憊,卻毫無疑問寫着執着和堅定。
阿武心頭的郁悶和怒火更多了一點。
但在源賴光和其他老師在場的情況下,他不能夠說任何其他粗俗的氣話。
一切為了他的臉面。
鬼切死死地咬着舌尖。
他當然疼,渾身上下都疼,為了不錯過時機和被對方抓住機會,他甚至不敢閉眼,汗水刺得眼睛疼到說不出話來。
他的餘光看到了一點源賴光的神色。
主人很平靜。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兩個人比鬥。
鬼切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完全不會怪罪主人讓他和有基礎的阿武比試,他也不覺得這是一種不公平。
如果他覺得不公平,覺得他們之間有差距,那麽從一開始,他就不會答應下和對方的私下的比武,哪怕有其他人起哄或是別的。
正因為深信自己并不輸于別人什麽,鬼切才覺得此時的自己是如此狼狽和不甘。
那種心頭的不甘和憤怒,化為了另一種力量,和他渴盼地想要表現自己的欲望一道——
使他愈發冷靜,愈發清醒,也愈發敏銳。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境界裏。
就像是包括視野在內的所有感知,都被拉到了另一個神奇的高維度裏,他好像……
看透了對手的行為!
“就是現在!”
鬼切猛地拔刀,腳步快到了極致,形同鬼魅。
“這是——”貢先生突然驚訝地嘀咕一聲,“他學會了?!”
在周圍人的低呼和木刀被擊飛落地的聲音裏,源賴光終于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來。
“呵……還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