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才抵達封梁,李琢蓁就因體力透支而發起低燒,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因為近段時間考慮太多假設導致精神逐漸潰散。
封固昀他們沒有幫忙,想着這可是兩人重修舊好的好時機,便任由喻濯染抱着他進入偏殿。
随後侍女端來金銅水盆,半蹲行禮,準備伺候,喻濯染接過涼毛巾,說道:“多謝這位姑娘,這裏交給我就行。”
侍女見此場面,只是腼腆地笑一笑,平靜退下。
喻濯染給他擦了把臉,臨走前喂了顆丹藥,想着整夜捂熱,隔日便能神清氣爽。指腹觸碰到他嘴唇時,感到一陣炙熱溫度,從指尖直直傳遞到他心海裏,像是電擊似的,喻濯染被吓得彈站起來,轉身剛走兩步,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轉身望去,果真見落了地的被褥。
他見李琢蓁如此,不禁感想堂堂前朝太子竟是這般大方睡姿,踢被子不說,還喜歡斜着床面酣睡,他站在床邊若有所思,考慮該如何讓他捂熱。
李琢蓁是被熱醒的。
睜眼後發現渾身被麻繩裹着被褥,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愣是沒找到繩頭,折騰半柱香,起了渾身熱汗,最後還是封固昀解開的。
封固昀見他掙得滿臉通紅,現在定是在氣頭上,若被李琢蓁知道綁繩的人是喻濯染那厮,那豈不是火上澆油釜底抽薪!汗顏片刻,說道:“那個。”
李琢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幹的:“喻濯染在哪裏?”
封固昀呃聲:“在大觀園射箭。”随後遞給他一張假皮,至少出行再也不用面紗示人引起懷疑。
大觀園在另一側山頭,離開府邸後院的山門,百步石階直通而上,家宅占用面積實在宏偉,封固昀感慨宗越家果然十分闊綽。
據說是宗越家三公子提出的射箭游戲,想來近日多客,三公子為替家父分憂解難,便主動邀請仙門裏諸位年輕少年參與射箭。
宗越家的演武場确實大,兩人繞了一圈才到看臺。看臺亭裏寥寥幾人,都杵在射箭臺那裏,喻濯染懶散地躺在藤椅上,借黑衣蒙臉遮光,卻不難看出他今日穿搭簡約素白,此時裴璇玑也在射箭臺與三公子他們比試,并未注意到封固昀他們。
封固昀如坐針氈,見李琢蓁拿起支架上的長鞭,似乎在嘗試手感,他吞吞口水,左腳猛地踹住喻濯染的腿,後者被踢得迷迷糊糊睜眼坐起來,說道:“我可是押了五倍的裴璇玑。”卻發現自己被綁了麻繩動彈不得,瞧見前面沒幾步遠的李琢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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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明白了。
喻濯染說道:“還不是因為你亂踢被子。”
“這個我可以理解。”李琢蓁心平氣和地走在他面前,捏起自己肩頭的一縷卷頭發,淡淡反問,“你編麻花辮又是為什麽?”
喻濯染呃聲:“給你換造型?”
李琢蓁哦聲,慢慢走近。
然後封固昀聽見了喻濯染的驚聲尖叫:“你別過來!別對我的頭發出手!啊!你這個瘋子!神經病!喪心病狂!簡直道德淪陷!封固昀你就這麽讓他胡來嗎!你們都是一夥的!”
封固昀捂住雙耳不忍直視:“……”不過能讓喻濯染這麽破大防簡直少之又少。
下半場他被裴璇玑喊去一塊射箭,演武場總共十餘人參賽射箭,裴璇玑仍舊位列前茅,可見喻濯染押注押對了寶。
李琢蓁的目的,偏偏就是要讓喻濯染那厮直接虧空。
衆人只見那位銅山弟子段珍一連續中了十回靶心,最後果真贏得頭籌,其他仙門子弟不禁贊嘆連連拍手稱快。
只有喻濯染的臉都綠了。
那日夜晚,還沒到睡覺的時辰,喻濯染路過他房間,覺得嘴巴幹燥,眼神瞟到殿內,見評屏風內側的人影正坐在茶案前翻書,他走進去,立在屏風外,掩嘴清咳兩聲,裏頭的人微微頓住,清淡道:“什麽事?”
喻濯染負手而立:“之前是我不對。”
李琢蓁哦聲,就沒音了。
喻濯染腦袋裏蹦出連串問號,天知道他是糾結多久才想好的臺詞,雖然只有六個字,他撇撇嘴,走了。
宗越家曾有位大公子,懵懂時被牙婆拐走,宗越林一夜白頭,巨資尋找十八年仍舊毫無音訊,本以為那孩子已經是死了的,卻沒想到就在結束射箭賽的第三日,有個年輕人手持當年大公子随身攜帶的信物,跪在宗越林面前淚流滿面地喊爹。
封固昀他們更是沒想到,那位跪地喊爹的宗越大公子,竟是熟識許久的楊崇。
據說宗越長老當場拿出法器驗證楊崇确實是宗越林血脈無疑,衆人唏噓不已,緊随而來的便是道賀恭喜,宗越林也是呆滞許久,将楊崇擁在懷裏泣不成聲。
這件事的第一反對者是宗越薰,她說好端端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在這種敏感時期認祖歸宗,誰會不懷疑楊崇心裏有鬼。
宗越薰的言論确實有理有據,要說敏感時期,一是因為宗越林身懷惡疾,原本準備将家主位置過承給三兒子,二是因為帛書失蹤,引路人又是楊崇,鐵定和那厮脫不了幹系。
但人證物證在前,他人也不好在宗越家主面前提醒唠叨,宗越薰怕她爹,也不敢進言,于是宗越家喜事臨門,将失而複得的大兒子以宗越崇的名字登記入籍,慶宴連辦三日不歇。
最後一晚,李琢蓁在宴前告別璇玑,他便提着酒壇獨自返回住處準備休息,外出恰逢雨夜,連番暴雨傾打在石板路上激起了昂揚水花,他打開竹傘穩步來到偏殿廊道,他收好傘,慢悠悠地走,暴雨聲絲毫沒有掩蓋從正殿傳來的瓷裂聲,他聽見了,走到正殿大門口,見燭火明暗交替處,宗越林躺在血泊裏不省人事。
李琢蓁笑了笑,走進去,時機相當巧妙,侍衛一骨碌盡數湧進殿裏,領頭人是胡丹,指着李琢蓁趾高氣昂說道:“銅山弟子段珍,你涉嫌殺害宗越家主,現被總督門逮捕入獄,乖乖束手就擒,還能留你全屍!”
李琢蓁被羁押在地,手腳皆被捆住鐵鏈。
宗越崇沖進殿裏抱住他爹痛哭起來,畢竟父子才相認,沒想到這麽快陰陽兩隔。
根據華夏條律是刑後審訊,他們卻沒動他一根汗毛,任由李琢蓁枯坐在牢獄裏整整五日,五日後,封固昀總算能見到他,封固昀急切說道:“苦了你再待一段時間,我們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清白,楊崇他現在是傷心時,我們的話他根本聽不進去。”封固昀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最後李琢蓁才張張嘴,說出五日來的第一句話:“封師兄,我要見喻師兄,麻煩你要他過來,我有話和他單獨說。”
下午,喻濯染半聲不吭地站在牢門前,兩人對視,中間只隔着鐵籠,李琢蓁将一封信遞到他面前,說道:“麻煩喻先生将此信交給段師父。”
喻濯染接過信件:“你什麽意思?”
李琢蓁回答:“請辭信,我不想讓銅山受牽連。封師兄太重情,這件事只能交給你,李某麻煩喻先生了。”
喻濯染沉思片刻:“這件事興許有轉機。”
李琢蓁搖頭:“絕無轉機,他們費盡心思引我入局,讓我快活一陣的目的,就是要看我失去所有。”
喻濯染就這麽看他面色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微蹙着眉,将那封信整個揉在掌心裏:“這件事我會和楊崇說清楚。”
“你如何說清楚。”李琢蓁盯着他,極其平淡地道出後半句話,“究竟是以你銅山求學弟子的身份,還是那位鎮鬼鼻祖白夜的身份?”
喻濯染沉默良久,倒是沒有急着否定:“若我是白夜,為何千方百計以求學弟子的身份再進仙門,豈不是麻煩至極。”
“誰知道呢。”李琢蓁慢慢露出一抹輕笑,“從我第一回來到隐仙之境,便知你是白夜。那晚是你壓制了我的傷勢。”
喻濯染這麽靜靜看着他,倒沒想到當時李琢蓁是清醒狀态。
“我說不了話,不代表我是瞎子聾子。”李琢蓁平靜說道,“想必如今白夜先生有權處置我這種戴罪弟子。”
“有權處置你的是段飛遙,并非白夜。”喻濯染伸手抓住鐵鎖将其硬是掰斷,李琢蓁愣了愣,沉聲反問他你在做什麽。
喻濯染推開牢房,人踏進來居高臨下看着李琢蓁那張略微愣怔的臉,說道:“但我不會幹看着銅山弟子被污蔑戴罪。”
“你這樣豈非讓我坐實罪名。”
“你清楚大局在後,宗越林的死不過是他順手做的前戲。還是說,你本就預備等着這種時機。”
李琢蓁冷冷截道:“你說得太多了。”
“好,我給你兩條路。”喻濯染側身給他讓開一條道,“和我回山,或者待在地牢等死。”
李琢蓁當然不會就此打住,他後退半步的動作已經清楚告訴喻濯染,雖然他知道接下來沒有太多好事等着自己,但要讓他忘了前塵舊事,以後閑雲野鶴自在生活,他做不到。
喻濯染真的走了,他最後沒有說一句話,頭也不回。
深夜寅時,明火籠罩在他臉上,李琢蓁睜眼,順着光線望過去,楊崇如今錦袍加身雍容華貴,端坐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蓋子過濾茶葉,他朝身邊的侍衛遞眼色,侍衛上前解開李琢蓁四肢枷鎖,他說道:“宗越家的長老怎麽着都想要個結果,段珍,你別怨我,但我父親死了,我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