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李琢蓁被白绫蒙住雙眼帶出地牢,外面是雨後潮濕,空氣裏彌漫着青草新雨味,他聞了聞,被人推進馬車裏,随後天空刮起狂風,他再也沒見到楊崇,來接他的人是城主胡丹,胡丹揭開車簾往裏面瞅了瞅,當即冷哼一聲,說道:“要不是蠻荒兇獸出現封印松動,也輪不到我送你去京都面見陛下。”胡丹所說的,大概是百年前被劍仙宗師封印的兇獸太昊。
看來仙門弟子都去了蠻荒寒地助陣封印,宗越林異常暴斃的風聲被天外災害掩蓋,确實是一手好棋。
京都就在封梁的正西,不到兩日的車馬路程,要不是趕上雷雨天,白日便能抵達齊襄。通過官道三重關卡,午夜子時進入都城,接着他又被送進轎攆,旁邊的胡丹冷嘲熱諷道:“還當自己是太子殿下呢,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跑出去了還不照樣被陛下玩弄于手掌,政變那夜讓你逃了是我失職,太子殿下,這回您可哪兒都走不了了!”
李琢蓁置若罔聞,由着八人擡轎跨進南宮門,經鐵騎重兵的嚴格審查方正式進宮。
他熟知皇宮的所有路線,即使被蒙着眼,也清楚這條路通往的是如今皇帝陛下的禦書房。等到了門口,宦官德子通報,他被推進暖閣,被摘白绫,見描金镌彩的禦書房裏,皇帝坐在龍椅上批閱奏折,殿內再沒有其他人,都被顏戈嘯遣散走了。
顏戈嘯擱下青竹紫毫筆,舉手捏颞,擡眸冷冷盯着前方的李琢蓁,片刻後站起身,踱步至他面前,平靜說道:“許久不見,太子殿下。”輕挑嘲諷的話拉起曾經往事,那時候的顏戈嘯會躺在樹上笑着回答他:“還沒到時間吶太子殿下,容臣再休息片刻。”
李琢蓁道:“既然引我入局,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究竟誰引誰入局。”顏戈嘯淡淡反問,兩指細細捏住了落在李琢蓁肩頭的那縷墨發,凝神片刻,扯嘴笑道,“留你自然是你還有用處,否則在錦繡城,朕便殺了你。”
“宗越林是你派人殺的?”
“順手而已,那老家夥效力前朝,忠誠得很,不像祁丞相。”
“楊崇也是你的人。”
“你都知道,為何還要問朕一遍?”
“我不是神仙,怎可能什麽都知道。”
“真是謙虛,當年太子殿下降世,占星宗師都說你紫薇星落,前身必是大仙。”
李琢蓁冷笑道:“這種話你竟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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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戈嘯也笑了笑,随即喊人過來,德子領命,帶李琢蓁前往禦池沐浴。
最後他被關在東宮殿內,連續兩個月也沒見到皇帝,大概是急于解決邊疆蠻族戰亂,直到将近立冬,顏戈嘯忙完朝政事務,想到前朝東宮裏還關着前朝太子這一號人物似的,姍姍駕到。
可惜戌時已過,李琢蓁已經心安理得就寝酣睡,顏戈嘯盯着床榻上睡得安穩的人,一時間有些懷疑這厮究竟是不是李琢蓁了,畢竟在他印象裏,太子殿下都是那種心事重重、顧慮不安之人。
是銅山那群人将他性子也養得野了麽。
顏戈嘯雙眼微眯,動作粗魯地将他從被褥裏一把拽起來,李琢蓁睜眼便對上他的眼睛,雙方氣息相融,只有一寸距離,面對顏戈嘯的傲然俯視,李琢蓁毫不退怯,冷笑道:“你當皇帝了受萬人矚目,但我依舊看不起你,顏戈嘯。”
只有他敢用這種冰冷眼神,也只有他冷嘲熱諷喚他全名。
“你以為我不敢碰你分毫麽,外面多少雙眼睛在盯着我如何處置你。”顏戈嘯的左手死死勒住他脖頸,冷冷說道,“李琢蓁,如今誰都救不了你,就連唐玉也無暇顧及你的安全。”
李琢蓁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藏在銅山,那群子弟裏誰是你的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麽,你可以玩弄人心,但小心一朝被蛇咬。”
顏戈嘯不由分說地張嘴狠狠咬住他的脖頸動脈,直至出血也絲毫沒有松懈,那道舊傷就在那裏,被這麽一刺激,疼痛感翻倍地還回來,像是被黃金虎殘暴吞食的獵物,他只能咬牙硬挺。
好在最後德子在外禀告,說是玉清宮的皇後娘娘突發心疾,正重度昏迷,已請太醫入宮診治。顏戈嘯沉默良久,轉身離開東宮大殿。
李琢蓁摸住脖頸那處深刻的咬痕,沾濕毛巾後清除牙痕處濺灑的血痕,回想起當今的皇後祁氏,若未生宮變,她會是李琢蓁的太子妃,真是諷刺,編寫白面書的那位文人和顏戈嘯一樣,喜歡掏人心窩破人命格。
他換了身素白衣物,宮女照例端來不知名的禦賜湯藥,一排的宮女內侍平靜地佝着身子,眼神卻似乎緊緊盯着李琢蓁手裏的那碗湯,李琢蓁沒有多言,一碗喝盡,再遞給旁邊的小宮女,看着她眼熟,說道:“春香?”
春香不敢擡頭,也從未目睹太子殿下的尊榮,因為那是被明面禁止的,她低着頭青澀回應:“奴婢春香,拜見公子。”
李琢蓁說道:“是我,我是段珍。”
“段珍,段仙人。”春香又驚又喜地昂首,卻又後怕垂頭。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
“回公子,奴婢家中有老人照顧,便進宮來謀份好差補貼家用。”
第二日,德子安排春香作為他的貼身宮女伴随左右。起初李琢蓁覺得有個人說說話是極好的,雖然日服的那碗湯藥讓他身子逐漸倦乏無力,即使在外的一切消息對他封鎖,有時候春香還是會偷偷地告訴他一些大事。
據說西域的烏蘇二十七部落不滿陛下謀權篡位得來的皇位,反對聲日漸雄壯,陛下本就意欲攻占西域,如此一來順手推舟。藏匿蠻荒的鬼王也似乎出山,他造出的鬼魃于世作亂,不崂山倒是異常活躍,也是戰績最盛的一家,就比如西原滅城一案便是崂山大弟子孔訊帶頭斬的鬼。“昨日孔訊還帶領崂山弟子面見陛下叩謝皇恩,公子,你要不要我傳話給那位孔訊仙人,叫他們喊喻仙人來搶走你?”春香嘗試問他。
李琢蓁聞言笑道:“你當是搶婚那麽容易嗎?”
春香認真思考片刻:“還是搶婚容易點,但是公子你若是繼續待在皇宮,繼續喝那碗藥,會不會死?”她慢騰騰地道出最後兩句話。
“這我還真說不準,不過生死有命……若說以前我肯定會說這句話。”李琢蓁沉默良久,似乎被往事拽去回憶,繼續緩聲說道,“可現在不會了。”
春香笑起來:“真好,雖然不知是哪位高人點撥了公子。”
“此人你也認得,當初在張府園朝你讨要苦佛茶葉的那位仙人。”
被這麽提醒,春香這才想起拿回确實有人跟在她身後要茶葉,她無奈笑道:“原來是喻仙人。”看來喻濯染在春香這裏的風評也不怎麽到位,又詢問李琢蓁,“其實剛開始,我見喻仙人對公子你的态度,還以為他定是讨厭你的。”
“他确實讨厭我至極。”因為白面書,李琢蓁想明白前因後果,也許是因為喻濯染不大喜歡旁人混淆劇情,又或許是其他原因,反正那厮确實是有理由厭惡他的,李琢蓁無奈笑道,“可他性子坦然誠懇,有一次他以為我要跳崖自盡,他看起來很生氣,罵我想清楚再跳,我當時也是氣的,沒有察覺到他在顫抖,我想,他大概是因為我跳崖,聯想到了某件事,或者某個人吧。”
春香道:“也可能是真的因為公子,喻仙人也将你當成了他最重要的人。”
李琢蓁擡眸望向那小姑娘,說道:“這句話用在兩個男人身上,怪膈應的。”
春香腼腆笑道:“這沒什麽奇怪的。”
李琢蓁是在第二日跟随顏戈嘯微服私訪離開皇宮的,随行的只有暗衛。起初祁丞相不同意,讓前朝太子同行也就罷了,卻只帶着四個暗衛,着實有些危險,丞相所說的危險,指的就是李琢蓁出其不意搞刺殺了。
但顏戈嘯性情使然,打定主意那麽點人随駕,也沒人敢攔他。
路上聽見烏蘇企圖攻占華夏疆土的傳聞,流言紛亂,幾乎沒人站在烏蘇的角度考慮。烏蘇王豪邁粗曠,正氣凜然,當年前朝皇帝助他一族脫離瘟疫之苦,前朝太子殿下親征西域剿滅十六窩沙賊禍亂,如今卻眼睜睜目睹李氏皇族被親信背叛一朝覆滅。
李琢蓁倒是希望烏蘇王莫要再挑戰顏戈嘯的底線,但他清楚烏蘇人的血性,他們不容許背叛。
目的地是封梁,秋日暖陽,護城河外楊柳依依,行人漸遠,馬車卻停在城外。李琢蓁見他擡手掀起車簾子,銅山弟子正巧悠閑逛過的身影,顧陳陸和小師弟他們跑在前面,後面是封固昀和裴璇玑,看樣子裴璇玑最後還是成了銅山弟子。
裴璇玑越過那輛馬車,轉身朝後方笑着招手:“喻先生!快到城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