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地藏私
第二十八章天地藏私
[第二十八章]
徒勞無功。
注定的厄運，以另一種方式降臨了。
“你不能這樣，不吃不喝，人會垮的。”
張珏不知道該怎麽辦，端來的飯菜她不吃，湯羹不吃，就連倒來的水，也一口喂不進她的嘴裏。
躺着的張瑞绮眼中幽寂，沒半分光彩。她翕動嘴唇說道：“哥哥，我出門時，爹還是好好的。”
他無言地低下頭去，人生無常，可當這“無常”落到自己身上，便總覺天地藏私。他無法心平氣和接受，更無法用沒有漏洞的有力言語去安慰妹妹。
“他說，在他的夢裏，爹會遇到山匪，山匪會殺了爹，讓我勸阻那次的歸鄉之行。爹很固執，我也不敢對他說起季濂做過這樣不好的夢。”
“或許，夢裏的事不會發生？我心存僥幸。可我又真的害怕，所以我說我要去，我還要雇武行的人來保護我們，就連提前出發，也是我的主意，我以為，我做了萬全的準備……”
“但是，為什麽爹還是死了？他沒有死在山匪手裏，卻死在了回家之後。”
張珏擡起頭，看見妹妹眼中靜靜湧溢無數淚水。
她仍舊問着那句話：“為什麽爹還是死了？我明明救下了他……”
張珏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瑞绮，夢是虛幻，不可當真，那只是一點點巧合。你聽我說，爹是因急症過世的，連郎中也沒有瞧出他的病根，我們更束手無策。這是意外，沒有人願意，但也沒有人能夠阻止。”
他說的全然是實話，這是意外。
尋常不過是咳嗽幾聲的，郎中重藥都不曾開過，換了幾個郎中，醫囑皆為靜養、少受風，張禦史自己也不覺得哪裏特別不舒坦，高熱是突然發起來的，家中立刻就去喚郎中，根本無濟于事，他走得那樣快，在郎中進屋前已氣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此時的張珏，臉上滑落大顆的淚來，他悲傷于父親的死，心疼于妹妹的脆弱，可他又深知，他們兄妹兩個不能倒下：“瑞绮，我們還有娘，別叫她再多擔心你。”
天亮之後，張瑞绮走出房間，府內上下，一片素缟。
哥哥說得對，還有娘，娘需要一雙兒女作為支撐。以及喪事的操辦，吊唁賓客的迎送。所以，張珏和張瑞绮，他們甚至不擁有獨自悲傷的權利。
張父因急病過世，沒來得及交待遺言，張母便遵從他以前說過的“落葉歸根”的話，決定扶靈返鄉，歸葬故裏。
埋葬了父親之後，還有很多的事要料理。
張母心裏空空，短短時日像老去了十歲，滿頭多是灰白的發了。她坐在古舊的老屋裏，叫兒女到身邊來，告訴他們說：“我要在這裏，為你們爹居喪三年。”
張珏和張瑞绮異口同聲：“我陪着娘。”
張母先看了看張瑞绮，随後蒼老哀傷的目光落到張珏身上，她按着兒子的肩膀，徐徐說道：“家裏拖累你，致你熱孝在身，不能應召去國子監領職……”
張珏惶恐地握緊了母親的手：“娘說這話，要叫我無地自容了。守孝乃天地人倫，我為人子，為父丁憂，是我本分。”
“嗯。只是，我們娘仨的日子還得過下去。你爹不在了，你亦不能入仕，功名尚無用處，家裏大小事卻都需要開銷，我思忖着，賣掉兩塊地，家中奴仆不必要的，結了工錢，就讓他們去謀別的生路。”
“好，我去辦。”
“還有你妹妹，”張母将臉轉向女兒，交代道，“你要送她回去。”
張瑞绮驚悚，她叫道：“我不回去！汴京的家裏，爹不在了，娘和哥哥也不在，我一個人住在那裏有什麽意思！娘，我要陪着你！”
“不是這個理。”
“為爹守孝，不是兒女應該做的嗎？”
“女兒呀，你和季家有婚約呀！”
張珏在旁默不作聲。
張瑞绮有點兒懵神：“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你真是年鬓輕，不知事。”張母重重嘆息，“家中驟失主君，無異忽逢大難，然而季家郎君并不肯與你解除婚約，你長久留在老家，叫季家怎麽想呢？季家郎君總歸是希望多多看見你的，但讓他到這兒來陪你，不合規矩，我們張家會被外人嘲笑失禮、不知禮。”
張瑞绮不願意離開親人，但張母的話，合情合理，她辯駁不了。汴京，是一定要回去的了。
她說：“我可以回去，但我有一個要求。”
張母道：“你講。”
“爹離世，身為女兒，我也做不到心無旁骛與誰人去談情說愛，既然守孝期為三年，我願入淨慈庵清修，為爹誦經祈福。”
張母原有猶豫，張珏勸說道：“娘，你就由妹妹去吧。我覺得，她在庵中，反倒比一個人住在家裏更教我們放心。”
他的考量很有道理，張母只得同意，修書一封，讓他送妹妹去淨慈庵時交給住持。
張瑞绮離開的時候，執意将小霜留下了，她有她舍不下的牽挂：“娘和哥哥在老家，身邊多個伺候的人，又是知心熟悉的，我在汴京也放心。”
張母問道：“那你自己呢？”
“我去淨慈庵清修，帶着奴婢伺候，叫什麽誠心？”
“可你從小連件衣裳都沒洗過……”
“我會學的。我不會的東西，師父們肯定都會教我的。”
小霜從沒和張瑞绮分開過很久，張瑞绮啓程回汴京的那天，送行的小霜哭得比主母還傷心。小霜一邊抹淚一邊和張瑞绮說：“姑娘，我妹妹菱菱就在淨慈庵，你有什麽事，叫她做就好，姑娘金枝玉葉，不必吃那些苦的……”
“小霜，別難過，相見自有時。”
小霜謹記叮囑，要在這裏三年，照顧好主母和郎君，她只能揮淚送別了最舍不得的姑娘。
馬車內，張珏看妹妹放下了簾子，他問：“你托付給娘的事，假如娘在這裏物色到了合适的人，你真的舍得小霜一輩子待在這裏嗎？”
“我沒說小霜要一輩子待在這裏，我只是請娘在合适的時候為她選個身家清白的好夫婿。”
“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不是。成婚以後，小霜會自己做決定的，無論她是想紮根在這裏，還是想繼續跟着我，我都随她。”
張珏輕輕嘆氣道：“女大當婚，你會提前替小霜着想，但你自己怎麽辦呢？三年，要三年之後，你才能和源之成親。”
避不開的厄運已然降臨，有再多考慮都無濟于事了。
眼前，沒有別的路了，天叫你這麽走，你還有資格說不嗎？
張瑞绮搖了搖頭，她淺淡笑道：“三年，很快就會過去的，他承諾會等我。哥哥不用為我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