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胥湘君去世之前不願意再回到那個讓她變得面目全非的地方,她希望留在這個婚前獨屬于她的房子,那時候她初生牛犢不怕虎。帶着自己的演員夢去娛樂圈闖蕩,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隐姓埋名,吃了不少苦頭,也在這個時候遇見了自己的“真愛”。
兩個人都以為對方很貧窮,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讓父母接受自己的窮對象,可沒想到大家竟然是門當戶對,他們甚至本來還要相親。
兩家都以為這是天賜良緣,就連胥湘君自己也覺得,小說一般的夢幻情節竟讓她給碰到了。
小說以主人公結婚為結局,但現實往往不是。
也許讓胥湘君覺得痛苦的是:他們真的相愛過。如果對方一開始是虛情假意,胥湘君還能走出來,可正因為相愛過,因為相愛的時候感情太濃烈,所以當她發現真相的時候,她才那樣痛苦猶豫。
沈白遵從了母親的遺願,把這座房子當做停靈之處,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胥湘君十分懷念那段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她說了和淩霄母親去世前類似的話:“好好過你的生活,不要心裏有恨,那樣不是在懲罰你爸,而是在懲罰我,媽媽希望你過得開心。”
只可惜,淩霄聽進去了,沈白卻沒有。
沈白信奉以牙還牙,他要別人比他更痛苦,他心裏才暢快。他不相信惡人會悔過,沒有人會真的覺得自己犯錯,他們只會覺得自己犯錯的時候不夠小心謹慎。
借着這次葬禮,沈白請了很多人來,大多是和沈胥兩家有來往的人家,其中有幾位是母親的手帕交,雖說後來移居國外少了來往,但是少女時期的友情往往最深刻,她們從國外趕來,見沈白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模樣,義憤填膺地承諾:“我和你媽媽從前是最要好的朋友,我看你也是和看親兒子一般,你有什麽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白天的時候,沈白應付來往賓客;夜晚他獨坐在母親靈前,也向她忏悔,他說了謊,他不能心安理得地去過自己的日子,反而要借母親的葬禮去達成複仇的第一步。
沈胥二家的親戚陸續趕來,大部分人住在外面酒店,像沈白舅舅舅媽這種關系近的親戚就住了下來,幫忙打理喪禮事宜。
宋皎月也在這裏待了三天,她住在三樓朝南的房間裏,剛住進來的時候便覺得這裏眼熟。
當她和母親說起這事的時候,母親印證了她的猜想:“你小的時候來這裏住過,你忘了?”
是了,三樓的布局基本沒怎麽變過,樓梯旁右轉就是茶水間,走到盡頭還有一間茶室。最大的一間卧室裏有陽臺和花園,地上鋪着一整塊白色羊毛毯。
她和沈白曾經坐在這裏下飛行棋,那會兒這棟別墅剛裝修好通完風,又正好到暑假,胥阿姨便邀請她到這兒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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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沈白小時候是兩個學渣,不是腦子不聰明,而是貪玩不認真。可淩霄總是很一絲不茍,每次作業都寫得很快,淩霄上門的時候還帶着暑假作業,來了之後就埋頭做作業。
胥阿姨看他如此認真,對着沈白痛心疾首:“你看看人家,知道自己要寫作業,哪像你放假第一天就瘋玩!”
胥阿姨說完之後才意識到宋皎月也在旁邊,而且和自己兒子一樣,是個只顧着玩不顧學的小魔王,她輕咳一聲:“不過這才放假第一天,玩玩也沒有什麽……”
過去的記憶在面前栩栩如生,一個片段突然從宋皎月腦海裏浮現出來,這也令她更加難過。
當她想起胥阿姨過去鮮妍明媚的模樣的時候,她就會想起現在胥阿姨躺在水晶棺裏毫無血色的臉,這甚至已經是入殓師裝扮之後的樣子,癌症已經把胥阿姨折磨得不成人形。
宋皎月一直陪着沈白,她爸媽白天還要上班,都不是一直在,她反而請了一天假,連同周末的兩天,剛好三天。
這三天裏她也沒怎麽睡覺,主要是請來念佛經的和尚一直吹唢吶奏喪樂,即使她在樓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宋皎月接連兩個晚上沒睡好,白天的精神已經不行了,她看看三天兩夜沒睡的沈白,十分擔心他的精神狀态,他不僅是沒睡覺,這幾天都沒吃什麽東西,宋皎月看他臉色慘白,也知道他吃不下東西:“要不然我給你拿點巧克力吧?你再這樣下去就真的要去醫院挂葡萄糖了……”
宋皎月蹲下來,與他四目相對:“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但是無論你要做什麽,至少都應該愛惜身體。”
“你不勸我?”
“為什麽要勸你?”既然胥阿姨都沒能勸得動沈白,她幹嘛要勸沈白呢?
“你是個成年人,作為你的朋友,我只想勸你注意身體。”
宋皎月是懂他不需要人勸的,沈白的手微微顫抖起來,自從知道宋皎月和淩霄談戀愛後,他總是覺得不甘心,他不明白自己輸在了哪裏,他們認識這麽多年,宋皎月是這樣懂他,而他也知道宋皎月是怎樣的人。
就在這時,宋皎月的手機傳來一聲振動,她和他說了句抱歉:“這個點估計是我男朋友的消息,我最近一直在忙,對他有點疏忽,所以我得回複他。”
“沒關系。”沈白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下來,宋皎月和他說抱歉是出于禮貌,而他沒有立場說沒關系,因為宋皎月的時間本來就不屬于他。
宋皎月對他的态度可謂坦蕩,即使在電話裏也不避諱提起他:“對,我現在在沈白家裏,他這邊來了很多親戚,不過你知道他家親戚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我爸媽不能一直在這兒,我得留下來稍微幫個忙。”
雖然沈白在旁邊,但他并沒有出聲,有的招數用一次靈,用多了就不靈了,反而遭人懷疑,弄巧成拙。
他聽不到淩霄在說什麽,但他推測淩霄可能是吃醋了,因為他聽見宋皎月在電話裏說了幾句哄人的話。
沈白意識到,她不會一直留在這裏,這場葬禮結束之後,她會和母親一起離開自己的生活。
最後一個晚上的夜,是沈白和宋皎月一起守的。
宋皎月陪他往火盆裏扔紙:“我們好像是突然之間就長的,真懷念小時候當混世魔王的日子,小時候想長大,覺得當大人真好,現在就希望時間的慢一點,即使有些人最終還是要離開,但也能有好好告別的機會。”
“我們兩個算是不打不相識吧?”宋皎月回憶起:“後來你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成了我第n個小跟班,淩霄麽,好像是n+1。”
“我也記得。”談起過去輕松而快活的日子似乎能沖淡現在的痛苦記憶,沈白半真半假地說:“說起來還是我先認識你,現在反而是淩霄和你的關系更近了。”
“不能這麽說。”
宋皎月的下一句話讓沈白剛升起的僥幸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友情和愛情不好做比較,這兩個在不同維度上。”
沈白沉默片刻,問:“我聽說你最近在長生證券上班,你之後是準備都做這方面嗎?”
“哪方面?生物醫藥?”宋皎月開玩笑說:“要不然沈總考慮之後投資一下?”
兩人順勢聊到工作上面的事情,宋皎月簡單倒了一桶苦水:“反正我們這一行就是拼身後的人脈和資源,我還沒有想那麽多,也不想用我爸媽那邊的關系,先努力了試試看吧。”
“那你男朋友那邊呢?”
“他?”宋皎月說:“他剛上班能有什麽關系?他要是有關系也不會現在家裏蹲了,還是被他那個人渣爸害的!”
藤來和醫院談的時候說一定要姜主任親自開刀,姜主任那邊倒是好說話,可真談妥了之後藤來又後悔了,可能是覺得自己這回和醫院鬧得太僵,萬一醫院不給自己好好做怎麽辦?
越有錢越有名氣的人越惜命,藤來越想越不安,他後悔的并不是到醫院鬧事,而是後悔這麽做可能會影響後續治療。
藤來疑心病重,在姜主任答應之後反而不要姜主任做手術了,自己找了個國外專家開刀,之前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醫院領導也是頭一回見這種人,不免吐槽一句這種人到底是怎麽火起來的。
但手術出了點意外,本身藤來腫瘤長的位置就不好,開刀的人水平也不夠,做完之後藤來直接變成植物人,現在躺在重症監護室裏人事不知。
但至少不會再來糾纏淩霄了。
不過藤來不在他們醫院做手術就跟他們醫院沒關系,藤來變成植物人的熱度蓋過了上一件事,醫院領導的意思也是再過兩個禮拜就讓淩霄回來。
“他在他們這一屆中是很優秀的,但醫院排資論輩嘛,他能有什麽人脈?而且我也是想先找找別的路,雖然行業生态這樣,但我并不想從衆。”
他們聊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時候再去殡儀館做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就送入火化爐,撿骨灰的環節是沈白一個人完成的,他給母親選了塊風水極佳的墳地,臨走的時候,給母親的墳磕了三個頭,走的時候倒是很果斷。
人有兩條路,一條是來路,一條是歸途。父母去,則來路斷。
中午時分,墓園突然起了霧,也有墓園在山上的緣故,導致一起霧後十米之內人畜不分。
沈白走到山下的時候,霧才慢慢散開。他看見有人在前面等他,宋皎月說:“我想了想,還是在這裏等你,你還好嗎?”
剛才沈白說自己想一個人和母親的墳待一會兒,其他人便都先下山。宋皎月不放心他,所以過了段時間爬上來看看,恰好在半路遇見他。
來路雖斷,歸途已現。沈白回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研究了一下生物醫藥的投資市場。他完全沒聽懂宋皎月的話,只知道淩霄在醫院資歷尚淺,不能給她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