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釵環
釵環
上京城飛了半月的雪,突然就停了。
柔和的陽光灑在梧桐小院的梅花上,映襯出一抹鮮豔的紅,晶瑩剔透的冰晶尚未完全化開,覆在花枝上格外顯眼。
窗前的小貓弓起腰,打了個哈欠又“嗖”地跑到院外,過了幾個抄手游廊,繞到了正廳屏風後,才剛探出一個頭,就被一個激動的聲音“噌”地一下吓得趕緊縮回了頭。
“楚賦,你打咱們阿堯作甚,他又沒有做錯什麽!”程若蘭坐在案旁,對着楚太傅質問道。
“夫人吶,大兖自古以來的規矩便是皇子公主有錯,伴讀替罰。”楚太傅好聲說道。
楚堯坐在旁邊,早已預料到了這無端的争執,無奈地皺了眉:“阿娘,我沒事,這事怨不得阿父。”
程若蘭看着他手上的傷還未好,又是拿了手帕拭起淚來:“楚賦,阿堯要是手落下什麽毛病,好不了了,我跟你沒完!”
“你自己兒子是怎麽打得下去的,阿堯我把他養這麽大也從未磕過碰過,你到好直接下這麽重手。”
楚太傅解釋道:“夫人,規矩便是如此,怎麽能因為阿堯是我的兒子就因此徇私。”
“規矩規矩,你就知道規矩,你自己如此也就罷了,現在阿堯也被你教的一個樣兒。我真是該早早的自己帶了阿堯回程家去,也省得你教壞了我的阿堯。”
楚太傅也無從辯駁,倒是由着她的性子,說上兩句,也就消了氣。
程若蘭抹了一把淚,轉過頭來硬着聲道:“阿堯,這伴讀咱們不當了,你阿父怕丢了他的烏紗帽,阿娘不怕,這伴讀誰愛當誰去當。大不了為娘去求了淩貴妃,辭了這伴讀,回程家去。”
楚堯自己坐在一邊,倒是剛好可以看到躲在屏風後一團影子,露出一只雪白的毛絨絨的小耳朵,聽到阿娘開口問他,才收回視線。
“阿娘,人不可半途而廢,阿堯願意跟着公主當她的伴讀。”少年一開口便是一貫的清冷淡然,一如往常一般,沒有半分偏差。
程若蘭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無異才放下心來:“行,只要阿堯願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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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剛散,楚堯正準備回了梧桐小院,今日恰逢休沐,時間多些,倒是可以有些其餘的安排。
剛走到半道,便見齡官兒沿着西邊的小道急急忙忙地走來,見了他便趕緊過來,見了四下無人了才小聲道:“公子,衛姑娘想見您,說是在後面的角門那等您出來。”
衛明月來找他,倒也沒什麽,只是這齡官兒怎麽如此這般偷偷摸摸,讓人不解。
楚堯道:“她來了多久了?”
齡官兒答:“還不到一刻鐘。”
“行,你退下吧。”
齡官兒看着自家公子順着去了西邊的角門,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衛姑娘昨兒才在公子的院裏待了半晌,今兒又來,莫不是正和自家公子正是情濃,一天也離不了。
剛才他才一說,公子就那般關心她有沒有久等,公子何曾對哪個女子上過心,看來衛姑娘跟他家公子果真是一對。
只是話本裏,才子私會佳人不都在夜半三更,怎地就他家公子和衛姑娘就這般急不可耐,青天白日的就忍不住見面,這私密之事,叫人撞見可怎麽好。
幸而他一路避了人,西邊角門那邊又偏些,平日裏沒什麽人,定不會叫人撞見公子和衛姑娘。
……
過了梧桐小院,就是一條寬夾道,再往西走上些,就是角門。
現下正是午時,衛明月找他倒是無礙,只是她身份尊貴,怎的去角門等他。
楚堯出了門,便看見角門旁的木棉花樹下的那抹身影,不像往日那般衣飾華貴,讓人不敢直視,而是只着了一身素色花紋的衣裙,簪了珍珠雲紋簪子。
清風一起衣袂翻飛,花瓣吹落了些,落在她的發間,嬌豔的花瓣卻搶不走絲毫目光,只是為眼前的女子增添了一抹豔色。
“楚堯,你終于來了,等了許久都不見你,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少女清透地聲音讓人徒然回過神來,楚堯別開臉,過了半晌才答話:“怎會,殿下到訪,楚堯自當出門相迎。”
開口已是一貫淡然的語氣,清冷而又恭敬,比往常還多了幾分刻意的疏離。
“只是殿下怎麽是一個人過來,還到了西邊角門這邊?”
衛明月攏了攏外袍,剛才一陣寒風吹得也太涼了些,早間看着雪停了,想着要偷溜出門才穿的輕便些,誰曾想雪是化了,天卻更是冷了。
“我出來的急了些,才忘了帶小蟬。”衛明月感覺暖和了些,接着補充道:“我剛過了朱雀大街,拐了個彎兒,就看到了齡官兒,便問了他西邊有沒有門兒,畢竟離西城門那邊近些。”
少女纖白的指節凍得有些僵,鼻尖,眼角凍得泛紅,楚堯嘆了一口氣,走到她身旁擋了些風:“西城門?”
“殿下要出城?”
“對,西城門出去不遠就是清玉峰,我聽皇兄說清玉峰上有個琴師,叫南卿。他可能會有《廣陵散》,我們去看看吧。”衛明月眼巴巴地看着他,一點兒也容不得他拒絕。
《廣陵散》,他喜好彈琴,也愛集些琴譜,這古琴譜中缺的正是廣陵散。
是因為上次他說還缺了一本《廣陵散》,所以才去清玉峰麽。
他好琴,又怎會不知道清玉峰有琴師南卿,琴藝出衆,藏有古譜《廣陵散》,他曾拜訪過多次,不過這南卿脾氣古怪,多不見客,倒是不好相與的很,去了恐怕多半也見不到。
陽光透過這木棉花枝,從這枝丫縫隙中透過來,柔和的光線映在她的臉上,襯得那白皙地皮膚更加清透,一雙璀璨的眸子似有光芒華彩。
明明知道很可能見不到,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答了句:“好。”
衛明月得了話倒是開心得很,歡快地走在前面些,楚府往西直走,出了胡同便是回到了朱雀大街。
午間正是熱鬧時候,那轉角街頭熱氣騰騰的是那肉包子攤,剛出籠的的包子冒着熱氣,飄起的香味四散開來,整條街都是。
迎面走來的赤腳漢子用草繩栓了魚提着叫賣:“新鮮的魚嘞!”
還有那下了山的老道,随手支了個攤,挂了面旗,上面寫了‘神算子’三個大字,號稱趨吉避兇,無所不能,一下子就被人圍個人滿為患。
走過一段便是那上京城的脂粉鋪子錦雲閣,賣得都是女子用的脂粉首飾,都是當下上京城最時興的款式。
這錦雲閣人頭湧動,倒是擠滿了相約一起逛街的世家女子,或是定了親的男女也會陪着心上人逛上一逛。偶爾也有男子來,買上一些脂粉首飾讨得心怡的女子關心。
四面皆是珠光華彩,衛明月早已看得眼花缭亂,路過這錦雲閣更忍不住左看右看。
楚堯隔了一段距離,不近不遠地跟在她身後,不近,不至于過于親昵引人誤解;不遠,不至于讓她出了什麽意外而沒有察覺。
衛明月走在前,卻是被這眼前的攤上的珠釵引了目光,銀釵的樣式是兩條嬉鬧的魚兒,平日裏她的釵環幾乎都是些鳳凰紋樣,倒是頭一次見了這般有趣的式樣。
這攤主看她雖然穿得簡單些,衣服料子卻一等一的綢緞,裁剪的也是精細,趕緊熱絡地照顧道:“姑娘盡管看看,有喜歡的挑上一兩件玩玩。”
纖白的手輕輕拿起這雙魚銀釵,帶在發間,倒是和她今日的裝扮相得益彰。
衛明月笑意盈盈,轉身問道:“楚堯,好看嗎?”
膚若凝脂,眉如新月,一雙眸子顧盼流轉間更是楚楚動人。
衆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楚堯心下道,這樣的容顏,只怕是佩什麽樣的釵環都好看,開口卻是淡淡一句:“尚可。”
“不好看?我感覺還挺好看的。”衛明月不管他,把這雙魚銀釵遞給攤主包起來。
“老板,這個多少錢?”
“看姑娘誠心要,那給個五兩就行。”
“好。”
衛明月往袖袋一摸,才想起來,她出門根本就——不帶錢。
往日裏都是小蟬跟在身後付錢,她只負責逛就行,只是今日小蟬可不在……
衛明月把目光轉向一旁的楚堯,眼巴巴道:“楚大公子,楚阿堯。”
“不買。”
楚堯見她目光低落,只是淡淡解釋道:“釵環有特殊含義,只能送給心儀女子。”
“那你借我五兩,借總行了吧。”衛明月看着他,不屈不撓道。
楚堯搖搖頭:“不借。”
“哼,小氣鬼!”
衛明月沒了興致,也不再閑逛,把這雙魚銀釵還給攤主,一跺腳氣呼呼地邁着步子朝城西走去。
剛走出去幾步,拐過條街,就發現一直跟在她身後的人不見蹤影。
怎的,這人還能跟丢了不成。
衛明月折回幾步,便看見楚堯停在街邊,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處,衛明月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這前方的木樓在這一帶屬實華麗,二樓站了一排女子,穿着頗為大膽魅惑,言語浪蕩。引得街邊一衆男子駐足觀看,頻頻回頭。
再一看這牌匾上的三個大字——快活林。
“楚堯,你想去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