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陶鑫彭很快便醒來出了院,但學校、醫院以及陶鑫彭的家人,三方人在派出所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
陶鑫彭的叔嬸自打警察來後,便老實得和鹌鹑一樣,也不敢胡言亂語給學校和醫院亂扣帽子了。
一開始他們還想隐瞞陶鑫彭的情況,硬挺着說他只是身體虛,最近天熱中暑才會如此。
當警察詢問為什麽和學校、醫院起争執時,他的嬸娘又哭哭啼啼地表示他們只是一時着急,也不清楚情況。
等到衛生院調出了陶鑫彭去年的就診記錄與監控視頻,明明白白表明了陶兆淳知曉情況,倆人這才縮着手腳啞聲不語。
在警方厲色追問下,陶兆淳這才吞吞吐吐說明他們知道陶鑫彭的病,但是因為怕別人知道他有癫痫,影響以後娶妻和家裏人名聲,這才不願意承認。
“癫痫和娶妻、名聲有什麽關系?”林晚捧着飯碗坐在小馬紮上不解道,“又不是什麽傳染病,不好好治療,還和身邊人藏着掖着,萬一犯病別人不知情,這不是害了自家人麽?”
井溪掃了眼看向小炒藕條好幾眼的童栀,把自己面前的藕條和她面前的土豆絲換了個位置:“你說得沒錯,癫痫這種疾病并不可怕,而且絕大多數患者只要堅持治療是可以控制好病情的。但是它的病因多樣,其中有一樣病因,很多人會介意。”
“什麽病因?”
“遺傳。”
楊學屹反應極快,一下子就明白了井溪的意思,抽了抽眼鏡無奈道:“很多東西只要涉及到遺傳,旁人就會聞之色變,生怕和這家人沾上血緣關系。”
童栀像小倉鼠一樣小口小口咬着藕條,吞咽完口中食物才看向井溪和楊學屹道:“但是遺傳往往只是病因之一,而非唯一,就像陶鑫彭的癫痫,也不見得就是遺傳造成的吧?”
井溪贊同了童栀的說法,但又搖了搖頭道:“病因不一定是遺傳,但是別人不見得這麽想。”
“只要這種病可能和遺傳有關,在選擇伴侶時,絕大多數人都會将他們踢出備選。”楊學屹輕聲嘆息道,“在農村,那一面矮牆連人都隔不住,又怎麽會隔得了風言風語。今天陶鑫彭口吐白沫暈倒,明天整個村就會瘋傳他們老陶家基因不好,甚至傳得更難聽。”
童栀捧着飯碗低頭沒有說話,陶兆淳堅持不承認陶鑫彭患有癫痫時,她便懷疑他是介意別人說孩子有病,認為這種愚昧思想是純粹害己。
但正如楊學屹所說,一個村裏,今天誰家有事,明天就能全村傳遍。事情一經流傳,是非黑白究竟是什麽樣,全在別人嘴裏,但最終的傷害都只是落在了本就承着傷痛的人頭上。
想想可能會産生的流言蜚語,陶兆淳瞞着陶鑫彭的病,倒也無可厚非。
“這麽一說,為了孩子成長,瞞着病情我倒是能理解了。”林晚突然憤憤地敲碗道,“但是他亂給學校潑髒水,還在醫院裏誣陷說栀栀姐打學生,這就太可惡了!”
“為了錢吧。挂號、檢查、拿藥、住院,每一樣對于窮人而言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推卸到別人頭上,一通胡攪蠻纏,總會有人為了息事寧人,掏一筆錢了事。”
楊學屹看向皺着眉頭神情嫌棄的林晚道:“在很多人眼裏,公辦學校受着有關部門管制,但又背靠着國家財政這座大山,鬧一鬧,學校為了名聲,減少輿論,多多少少都能掉些屑子出來。”
楊學屹摘下被熱飯熏出霧氣的眼鏡,擦拭着鏡片無奈道:“畢竟外面很多人覺得只要占了‘公’字,就一定很有錢。”
“放p......each。”林晚生氣地爆出粗口,又想起文明用語,嘟着嘴轉音小聲道,“放桃子吃!他那是坑栀栀姐!幸虧學校有監控,胡校也不是和稀泥的人,不然他那些胡編亂造的事傳開了,外面指不定怎麽說栀栀姐,還影響她的職業生涯。”
“正是因為知道謠言的威力和大家‘和稀泥’的習慣,所以他才敢那麽鬧。”井溪笑了一下又看向童栀道,“但是你栀栀姐是會咬人的兔子,不怕事,也不知道退縮。”
林晚咬着筷子尖,興奮地拱了拱童栀的肩膀道:“栀栀姐,我昨天在辦公室聽李老師她們說了,說你當時就義正言辭地怼了那個無賴,還一巴掌拍開了他指在你面前的手,你好厲害啊!要是我,估計只會氣得語無倫次。”
楊學屹也不禁點頭稱贊道:“那種場合,童老師敢站出來,還能條理清晰的和對方理論,确實很厲害。”
童栀有些懵然地看着林晚和楊學屹,她倒是沒覺得自己當時有多厲害,只是覺得對方鬧得毫無根據,也絲毫沒有顧慮還躺在病房裏的陶鑫彭,所以一時氣憤,就上前直言不諱了。
現在想想和對方在公共場合吵鬧,雖然是把事情說明了,也讓學校和醫院避免了非議,但是對于陶鑫彭而言,還是産生了不好的影響,也給學校添了許多麻煩。
這幾天胡校長不斷奔波來回在學校和派出所之間,上面也一直在跟進詢問情況,早上檢查組也來學校嚴查了相關的安全工作。
胡校最近報告都寫了好幾份,和教務陸主任一直在學校加班處理後續。
童栀斜眸看向井溪,他這兩日也沒少往派出所跑。
村裏人向井溪打聽陶鑫彭那天的事,他都是保護病人隐私,守口不答。然而這種行為引起了村裏一些沒看成熱鬧的人不滿,背後嘀嘀咕咕的,說井溪太年輕,連中暑還是羊癫瘋都診不出來。
童栀聽到時沒忍住,又回怼了兩句,也不知道井溪有沒有聽到別人那些烏七八糟的議論。
感知到童栀的視線,井溪偏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點了點桌上的菜道:“怎麽光吃白飯,是我做得不合口味麽?”
“沒有,很好吃。”
童栀随意夾了兩口菜,邊吃邊瞟井溪。
她總覺得井溪這兩天好像有心事,似乎是警察找來調查情況後,他就變得有些沉默。
林晚和楊學屹吃完便先去收拾廚房,餘下井溪和童栀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
童栀慢慢扒了兩口飯,然後捧着飯碗道歉道:“井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井溪夾菜的手一頓:“突然不明不白的道歉,你給我添什麽麻煩了?”
“如果我不站出來,等胡校他們處理,和陶兆淳他們私了,現在就不會這麽麻煩,害大家忙碌了。”
“你覺得我認為這是麻煩?”井溪放下手中碗筷,看向童栀認真道,“即使你不站出來,胡校與衛生院選擇和他私了,我也依舊會報警。錯就是錯,沒道理因為後續麻煩,我們就要縱容他。”
井溪笑了一下,支在側臉的手點了點鬓角道:“我這個人小肚雞腸,一點虧也不願意吃,所以不會慣這些無理的人。”
童栀盯着井溪看了片刻,見他神色堅定,慢慢點了點頭。
井溪看着和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捧着飯碗坐在小馬紮上的童栀,又想起昨天和警察看監控,再一次看到瘦小的她沖到壯實的陶兆淳身前,毫不知怕地迎上對方的模樣。随後又輕皺眉頭開口道:“童栀。”
“嗯?”
童栀歪着小腦袋,束起的細軟發絲輕輕掃過她纖細的側頸,臉頰內裹着一小口米飯不斷地鼓動,整個人看起來溫溫軟軟。
像是碰一下就能哭出聲的小朋友。
一想到這麽一個“小朋友”,就像初生牛犢一樣,也不考慮自身安全,沒輕重地沖上前和人争論,井溪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聽到井溪的輕氣聲,童栀眨了眨眼問道:“你這兩天好像有心事,是遇到什麽問題了麽?”
“心事?”
童栀點了點自己的唇角道:“你不高興時,嘴角和眼尾都會拉成一字型。”
井溪倒是沒想到童栀會留意到他那點微弱的表情變化。怔愣片刻後,他順着童栀的話,繃着唇角嚴肅道:“我确實遇到了一個問題,我覺得我不太招人信任。”
“怎麽會?”
在童栀的印象裏,井溪沉靜穩重,品學兼優。即使後來家裏出了事,他也依舊承住壓力,擔起了責任。
她覺得井溪是一個很可靠的人。
想着自己一直仰望的人,如今卻在為別人不好的看法而苦惱,童栀覺得這就像自己小心捧着的珍寶被人嫌棄了一般,有些堵悶道:“她不信任你,也不見得是你的問題。”
井溪搖頭道:“她很獨立,也很勇敢。但是面對沖突危險時,我還是希望她可以站在身後,然後信任我會去處理好事情。而不是把我攬在她的身後,由她去承擋風雨。”
童栀輕輕轉了轉眼眸,心頭怦然劇動。
井溪凝視着童栀,墨色的瞳眸中盛滿她的身影:“童栀,獨立勇敢是你的優點,但偶爾也可以站在別人的身後。鄉村工作還會有諸多困難,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如果你願意信任我,下一次可以站在原地不動,給我一些機會站在前面。”
童栀許久沒有說話,井溪紅着耳尖,拿過童栀的飯碗盛湯道:“胡校說得沒錯,有我們一群男同志在,哪能讓女生沖在前面。”
溫熱的湯碗放入掌心,童栀看着湯面上漂浮的蛋花,放下湯勺直接端碗食用起來:“......嗯。”
聽到小聲的應答,井溪轉眸看向了童栀。
寬大的碗口遮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臉,只餘下露出碗沿的側頰,粉意暈染。
井溪盯着那逐漸加深的粉色,他自己耳尖上的熱度退散,眉眼間笑意滿滿。
童栀一口氣喝完了湯水,放下碗輕輕打了個飽嗝,她擡手捂着半張臉慢慢緩解着這陣飽意,一旁的井溪突然問道:“警察調監控時,我看到了你在教室時的急救安排。你特意了解過癫痫發作的救助方法麽?”
童栀捂着臉的手一僵,露在手背上方的眼睛微微出神。
看到童栀的神情變化,井溪微微蹙了下眉頭,童栀放下手低着頭道:“嗯......上學時聽老師說過。”
井溪看着垂着眼眸情緒低落的童栀,回想着監控裏,她在看到陶鑫彭口吐白沫抽搐時,空白呆愣的那十多秒,井溪思索了片刻沒再追問,輕輕嗯了一聲,悄然帶過。
“我問了胡校,你們下午四點二十放學,你如果要帶什麽東西回去,可以提前交給我,我在校門口等你。”
“嗯,謝謝。”
“不用謝。”井溪想了想又看向童栀問道,“你急着回家麽?如果不是很着急,我可以走趟城南去找下朋友麽?”
童栀搖了搖頭好奇道:“你是要接朋友回去麽?”
井溪抽了下眉頭輕嘆道:“不是接朋友,是接一個小祖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