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童栀的話就像是觸發了對方的神經開關,陶兆淳只佝偻了一瞬,緊跟着便指着童栀彈跳起來罵道:“你他媽的怎麽說話的!孩子在學校出了問題,你們老師就是這麽推卸責任的?”
陶兆淳激動地擡手上前了兩步,童栀繃着臉毫不畏懼地揮手拍開了對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
“你作為老師竟然還動手!陶鑫彭在家都沒事,住學校就出事了,一定是你們學校有問題,你是不是動手打他了?”
井溪一把拽住陶兆淳想要拉扯童栀的胳膊,擋在倆人中間将他隔了出去,胡校長也匆忙從背後拉住陶兆淳急道:“這位家長你先冷靜,孩子生病需要靜養,你要是懷疑學校有過錯,我們教室裏有監控,可以調取監控查看情況。”
“監控可以改,你們都是一夥的!”陶兆淳見掙紮不開,索性和胡校糾纏着,退出病房在門口叫嚷道,“你們塔山中學老師打人,孩子在學校出了事還買通醫生說是孩子本來就有病!陶鑫彭來學校前,在家裏一直活蹦亂跳撒歡玩,他哪裏像是有病了?”
聽到這邊的動靜,四周的病人與家屬都停下腳步看起了熱鬧,三三兩兩靠在一起,看到胡校長和陶兆淳拉扯在一起,指着倆人議論不止。
“孩兒他爹,這是怎麽了?”
戴着草帽挽着褲腳的婦人趕忙從走廊奔了過來,聽到陶兆淳的嚷嚷,瞥了眼病房裏熟睡的陶鑫彭,立即坐地哭鬧道:“學校突然打電話說孩子出事了,我們做叔嬸的放下活就過來了!這孩子命苦,一出生那要死的賤人娘就跟人跑了,爹一個人在外面打工,我們做叔嬸地照顧老還要顧小,現在孩子出事了我們怎麽交代啊!”
有了陶鑫彭嬸娘的哭鬧,陶兆淳立刻配合喊道:“大家看看啊,這是塔山中學的胡校長,他的手還掐在我胳膊上!他們學校把孩子害了,還反賴我們沒照顧好孩子,推卸責任不想付醫藥費賠錢!”
癱坐在地上的周緒蘭一聽,頓時高低哭喊道:“我們家老爺子身體不好一直吃藥,家裏就靠孩兒爹和我做工弄點糊口錢,欺負我們老實窮人,不是人啊!”
“首先,孩子是身體不适突發疾病,不存在外力致傷和誤食有毒物品的情況,這一點剛剛醫生已經說明,也有醫院的檢查報告單為證。”童栀看着吵鬧的二人厲聲道,“孩子生病是家長與學校都不想看到的情況,他現在需要靜養,而你們作為叔嬸不去關心病情,卻一直在這無理取鬧想要索取錢財,真的是關懷孩子麽?”
“你說醫院與學校串通,作假孩子的病因......”井溪轉頭看向一旁的醫生問道,“剛剛報警了麽?”
“護士已經上報院領導,報警處理了。”
井溪上前兩步,和陶兆淳保持着安全距離,舉止平靜道:“如果我們做了你說的事,警察會查明一切,有法律制裁。但是你信口胡說,對衛生院和塔山中學造成損害,我們有權對你追責,你會得到相應的懲處。”
陶兆淳放下手,有些無措地看向神情嚴肅的井溪,胡校長整了整被拉扯歪的衣衫皺眉道:“既然家長質疑學校,校內有監控設施,就讓警方來調查好了。我們塔山中學的老師愛崗敬業,認真對待每一個學生,從未做過你說得那些不利于學生的事!我作為校長不能讓學校平白蒙了羞,更不會縱容惡意抹黑學校的人!”
“哎哎!等等,我們也是緊張孩子,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商量!”意識到胡校他們要認真處理,周緒蘭趕緊爬起身拽住胡校幹笑道,“孩子沒什麽大事,我們就私了,何必把警察老爺們鬧過來!這......這鬧大了,醫院和學校也麻煩,都是些小事,我們可以商量!”
周緒蘭一改先前胡攪蠻纏的模樣,布滿深褶的深褐色面容上,汗水堆積光亮。
陶鑫彭的爺爺大概是有些發聲上的問題,他不太能交流,但也聽明白了“警察”兩個字,顫顫巍巍走上前,一旁的井溪扶了一把,他立即拉住井溪的胳膊雙手作揖,操着一口濃重且發音不清晰的方言,咿咿呀呀重複着同一句話。
衛生院的醫生似乎看慣了這樣的場面,嘆了一息後便偏過頭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胡校長被周緒蘭抓着不放,他看了眼屋內還在昏睡的陶鑫彭,又看了看不明狀況,卻依舊口齒不清的為孩子作揖求饒的老人,長嘆一聲道:“報警只是為了解決問題,還原真相,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只要你們說清事實,其他事情可以商量。”
“真的啊?”周緒蘭頓時高興起來,拽了拽縮在一旁不吱聲的陶兆淳道,“最近天熱,小彭這孩子慣得有些嬌氣,大概是中暑了,沒什麽大事,他以前偶爾也會這樣,對吧,孩兒他爹!”
陶兆淳低着頭斜看了井溪他們一眼,周緒蘭掐了他一下,他才收回目光,有些不情願地嘟囔道:“是,老毛病,他就是慣得體虛,這次大概也是這樣......”
夫妻倆人明白這次踢鐵板上了,害怕真的被警察帶走,改口不再亂潑髒水,但也依舊選擇了隐瞞實情,不願意說出陶鑫彭的真正情況。
井溪瞥了眼四周圍觀的群衆,不少人對着陶兆淳夫妻倆指指點點,讨論着他們想訛人的惡行。
兜走胡亂潑在醫院和學校頭上的髒水,目的已經達到,井溪也不想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讨論孩子的病情。
他回頭看向童栀,童栀從病房方向收回視線,與井溪對視片刻後搖了搖頭。
井溪扶着老人坐到一旁的座椅上,從急診接待臺接了杯熱水放在了老人還在顫抖的掌心中:“陶鑫彭的病情,你們和趙醫生去辦公室讨論吧。等會警察來了,是瞎編還是實話實說,你們自己考慮。”
周緒蘭連聲應下:“我們肯定實話實說,不亂說的!”然後拉着陶兆淳跟在趙醫生身後躲進了辦公室。
鬧劇結束,看熱鬧的群衆也散了。
胡校長摸着半禿的腦門啧聲嘆了口氣,童栀低着頭撐膝倚靠在了牆壁上。
陶鑫彭的爺爺茫然無助地看向趙醫生閉合的辦公室大門,又不安地回頭看向病房內的陶鑫彭。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井溪遞給他的水杯,起身扒在了病房門上的玻璃小窗口上。
走廊裏一片寂靜無人說話,老人着急地望向一旁不熟悉的三人,最後看向井溪,隔着小窗指了指床上的陶鑫彭,眼眶含淚地支吾了幾個音節。
童栀和井溪聽不懂老人的話,皺眉片刻後,胡校長反應過來道:“老人家問,他能不能進去看孫子?”
井溪看向老人頓了片刻,伸手推開了房門,扶着他坐到了病床前。
他向老人指了指陶鑫彭,擡手比了下睡覺的姿勢,老人抹了下眼淚會意點頭,井溪笑了一下,安撫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然後輕聲退出了病房。
病房外胡校長看着低頭沉默的童栀,來回踱了幾步,又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
童栀胸膛微沉,站直身向胡校認錯道:“胡校,對不起,是我一時沖動處理不當,給學校添麻煩了。”
聽到童栀開口,胡校皺着眉頭剛剛準備說話,眼前突然一暗,只見井溪擋在童栀面前低頭歉意道:“胡校,這件事主要是我的問題,沒有做好病人的情況說明......”
“停!你的工作情況不歸我管,處理的是對是錯,由你們醫院領導評判。”
胡校在塔山中學幹了二十多年,任了七八年的校長,雖然平時總是平和随性的樣子,這會生起氣來倒是威嚴十足。
他拍了拍井溪的胳膊,皺着眉示意他讓開,井溪立在原地沒動,童栀慢慢拽了拽他的襯衣衣袖,搖了搖頭,然後自己上前一步走到了胡校面前,垂着腦袋聽胡校訓斥。
“童老師,雖然你剛剛研究生畢業,但是我看過你的簡歷,之前有過豐富的支教代課經驗,像這樣的情況,你應該也遇到過,怎麽會......”
“胡校對不起,是我沖動着急,帶了個人情緒,沒有靜心安撫家長,反倒先亂了陣腳......”
“說什麽呢?你錯的是這個麽!”
胡校語氣一厲,看起來被童栀氣得不輕。
童栀則有些茫然地看向胡校,又瞥了眼一旁的井溪,不太明白胡校是什麽意思。
胡校原地踱了兩步,繃着臉拉着童栀到一旁小聲道:“你知道面對這種急躁易怒的家長,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童栀思考了一下按照平時所學道:“安撫家長,平心靜氣,好好交流?”
“你這姑娘,怎麽要麽虎,要麽傻啊?”胡校長指了指趙醫生的辦公室道,“陶兆淳的家庭情況複雜,他的叔叔在草塘村是出了名的無賴,你看他剛才那個樣子,像是打算好好和你談麽?你一個小姑娘往上沖什麽沖,他要是跟你動手傷着了怎麽辦?”
童栀眨着眼愣在了原地,井溪明白了胡校的意思,松了口氣退到一旁,靜靜聽着胡校教育童栀。
“是,好老師少不得要有穩定的情緒,和學生、家長靜心溝通,但這也得分情況。”胡校忍不住嘆氣道,“這種沖突情況下,老師也是人,你得先保護好自己,再去和人溝通理論。而且我在這,井醫生他們也在,我們一群男同志在這,要你一個小姑娘上去和人理論麽?”
童栀圓睜着杏眼,就像犯錯的學生,背着手筆挺地站在那裏聽訓。胡校看了眼童栀,飛着唾沫說教起教師自我保護問題,童栀配合地小雞啄米式點頭。
胡校反反複複說了許久,說到最後,童栀垂着頭斜眸看向一旁抱臂看熱鬧的井溪,眨着眼無助地向他求助。
井溪瞥了眼胡校,趁着他背過身,攤手表示愛莫能助,并在胡校轉過身時,配合地點頭,表示十分認可他的說法。
得到了他人的認可,胡校頓時說得更起勁,童栀一邊點頭一邊瞪向了彎着眉眼見死不救的井溪。
好在匆匆趕來的警察同志解救了童栀。
胡校點了點童栀,又強調了一遍“安全第一”後,才轉身跟着警察去說明情況做筆錄。
見胡校離開,童栀頓時垮下肩膀松了口氣。
見狀,一旁的井溪掩唇低咳笑出了聲。
“你還笑,要是沒你配合,胡校也不至于又多教育了兩遍。”
童栀沒好氣地瞪了瞪井溪,嘴裏鼓着氣,氣包滾動間,唇角兩側的小梨渦時隐時現。
井溪站在她的身側挺了挺身,陪她罰站般站了一會後,開口讨饒道:“今天是我不講道義,見死不救。”
童栀輕輕咽下腮幫處的氣團,抿了抿唇沒說話。
井溪瞥了她一眼,墨色的瞳眸中流光閃動:“但是童老師能不能看在我陪你聽訓,有難同當的份上,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
童栀歪頭看向身旁的井溪:“你想怎麽補救?”
“這周五放學後,我可以邀請童老師搭坐我的順風車回市區麽?”
童栀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井溪低頭看着她,靜靜地等候着她的回答。
背在身後的雙手輕輕交握了一下,童栀捏着自己的指關節點頭小聲道:“哦,謝謝。”
“感謝童老師平心靜氣,和我好好交流,給了我一個改錯的機會。”
平心靜氣,好好交流?
童栀明白過來井溪是在故意重複她挨訓十幾分鐘的“與家長打交道”的八字方針,頓時又氣成了河豚。
心裏不禁琢磨道,以前怎麽沒發現井溪這麽話多還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