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線條流暢的銀灰色車型,奧迪車标,末尾為7的車牌號。
和童栀前幾日在公交車上看到的那輛基本吻合。
衛生室內有人推門而出,童栀順着望過去,心中不覺有些訝異。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風流韻味的中年男人。
繪着黑色玫瑰的休閑白襯衫,淺藍色的修身牛仔褲,時下流行的中分微卷短發,肩寬腿長,身材保持得極好。線條分明的臉和井溪有些相像,但眼角處的細紋還是可以看出些年歲,盡管看起來很年輕,但實際應該也是接近不惑之年。
童栀覺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張昀庭堵在門口摸着下巴看了童栀許久,片刻後指着童栀回頭看向被擋在門內的井溪激動道:“我記得這個小姑娘,你家隔壁那個同桌!叫什麽來着......童?童......”
“栀。”
“哦對!童栀!”
童栀抿着唇彎笑出一對小梨渦,她也想起了張昀庭,上前規規矩矩打招呼道:“井溪舅舅好,我是童栀,高一那年搭過您的車,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
“有印象!小姑娘可可愛愛的,我當然有印象!我這外甥當初對你.......”
“舅舅。”井溪突然出聲打斷張昀庭道,“何叔不是等着用車麽?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幫您換車胎,您也早些回去吧。”
“啊?何軍也不是很急......”張昀庭看了眼自家外甥略帶提醒的眼神,興味地挑了挑眉拍手改口道,“啊對,時間也不早了,換好車胎我得趕緊回去,然後把車送還給老何。”
井溪把還在回頭看童栀的張昀庭推到了爆胎的黑色SUV旁,從自己的後備箱中取出工具箱遞了過去:“舅舅您先忙,我馬上就來。”
張昀庭被強硬地使喚去幹活,只得和童栀揮了揮手,老老實實別着螺絲刀去換輪胎。
井溪走到童栀面前,擡手看了眼時間問道:“現在應該還沒到放學時間,是有什麽事情麽?”
童栀這才想起自己來的任務:“孫主任讓我來問問你,以後是在學校吃飯洗澡,還是自己做飯打水。如果在學校裏吃飯的話,現在可以去他辦公室辦校園卡,學校食堂澡堂的負責人今天來了。”
“你怎麽想?是想吃食堂還是單獨炒菜?”
“吃食堂吧,我早上課滿,也不方便買菜。”
童栀想了想也沒好意思說,自己做得飯菜還不如食堂。
“那你要不要和我搭夥?”
童栀有些驚訝地看向井溪,井溪謙虛邀請道:“我倒是方便買菜做飯,只是做得很一般,湊合溫飽。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搭夥順便指點一下我的廚藝。”
“不用了吧,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和你搭夥也是你忙......”
“這有什麽,做個飯而已!”張昀庭拿着扳手從車旁探出腦袋道,“小姑娘,你別聽他說不好,他之前在飯店裏幫過廚,炒菜做飯還是過關的,絕對比你們學校食堂好吃,別客氣,盡管吃!”
井溪會做飯?
童栀不禁疑惑道:“那你那天為什麽還要我給你放燒魚的視頻啊?”
井溪笑了一下舉例道:“這就像你們老師同一篇課文也有很多種講法,做菜也是。我只是不太清楚你想要什麽樣的吃法,所以看視頻學一學。”
童栀不禁點了點頭,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那買菜錢我和你平攤,以後鍋碗我來負責洗刷。”說完,童栀還乖巧地小幅度鞠了一躬道謝道,“麻煩了,謝謝!”
井溪抱着手肘,眉頭微動思索道:“本來一個人吃飯都是我的活,現在聽起來倒是覺得占了大便宜,應該我說謝謝才是。”
張昀庭支着胳膊撐在車頭處,看着自家外甥噼啪打着如意算盤,夾着條大尾巴誘捕人家小姑娘,然後出聲提醒童栀道:“就是,他心裏都該樂開花了!小姑娘,要吃什麽盡管點菜,別和他客氣!”
井溪斜眸看了眼張昀庭,張昀庭嚣張地回挑了一下眉頭。童栀低着頭沒留意到這舅甥倆的互動,紅着耳尖輕應道:“我不挑食,什麽都吃。往後我會來幫忙的,麻煩你了!”
學校的下課鈴聲響起,童栀看向井溪道:“我等下還有課,先回學校了。食堂卡不需要了,洗澡卡我等下去辦時幫你帶一下吧。”
井溪點了點頭,童栀擡手對着正在滾輪胎的張昀庭道:“井溪舅舅,我先回學校了,再見。”
“哎好,但是小姑娘,我既不叫‘井溪’,也不叫‘井溪舅舅’,你這麽喊我,我總覺得怪怪的。”張昀庭瞅了眼井溪笑道,“你和井溪同輩,咱們先前也認識,你幹脆直接喊舅舅算了。”
童栀有些不好意思地張了口,然後一個“舅”字卡半截,愣是許久沒接上下一個“舅”字。
井溪回頭睨了一眼逗弄童栀的張昀庭,幫童栀解圍道:“我舅舅叫張昀庭,你若是不介意,便依着我的輩分,喊他一聲昀庭舅舅。或者你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喊他昀庭叔叔也可以。”
和其他小朋友一樣?
童栀覺得她應該禮貌地稱呼對方一聲張先生。但是她和井溪同輩,依着井溪的輩分......
“昀......昀庭舅舅......”
童栀的音量不大,但是耳尖的張昀庭應得飛快:“哎,還是這樣順耳!休息回市裏時,和井溪一起去家裏玩啊!”
學校操場處的喧鬧聲逐漸變小,童栀低低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眼時間道:“快上課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再聯系我。“
童栀向外蹿了一步,又想起有長輩在場,回過頭乖巧地鞠了一躬,上翹着唇角,頂着兩個小梨渦匆匆小跑回了學校。
張昀庭看着童栀的背影,杵着扳手感嘆道:“她還是和高中時一樣乖巧,跟小兔子似的,也不知道她那狐爸虎媽怎麽養出這樣性格的閨女的。”
想起白思雅和童林盛,井溪不禁皺了下眉頭。
“說起來,前段時間王總兒子訂婚,我看到童林盛了。”張昀庭點了點手指疑惑道,“但是他的身邊跟了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我聽別人說,那是他夫人和兒子。”
“我琢磨着宴會上見到的女人和之前送你們時看到的那個兇女人不一樣,估計他們夫妻倆離婚了,但是那個男孩的年紀......”
張昀庭忍不住嗤笑一聲道:“有錢瞎嚯嚯,童林盛看起來倒是人模,結果長了心,是個狗樣。”
井溪沒有說話,站在原地望向了塔山中學的辦公樓。從辦公室裏抱着教材奔跑而出的童栀,在走廊上一閃而過。井溪看着她高甩的馬尾,眸中情緒湧動。
家裏出事後,所有的房産均被沒收抵了債務,只有張昀庭一個近親的井溪,因着作為公司主要責任人的張昀庭入獄,而不得已去到了鄉下遠房叔叔的家。
高三一次比賽的機會,他回了一趟S市,也去了他最後住過的家。
抵出去的屋子庭院敗落,挂着低價出售的塑料板,而隔壁的童栀家也是門戶緊閉,屋內空蕩髒亂,看起來早已搬離了出去。
富人家講究風水,那排別墅的住家,很多人都因為井溪家出事而選擇搬離,他只當童栀的父母也是如此。
如今童林盛有了新的夫人與孩子,那童栀呢?
她為什麽會選擇支教,童林盛和白思雅離婚後,她又過得如何?
張昀庭換好車胎便直接開車回市區了,井溪将血液樣本交給醫院派來的人後,便閑坐在了衛生室,開始浏覽食譜。
這是他和童栀的第一頓搭夥飯,還是需要好好準備一下。
他點開網頁仔細查看着“女生最喜歡的十大菜肴”,童栀的電話便打了進來。
“井......井溪!你快來一趟我們班......”
電話那頭的教室裏,聲音喧鬧雜亂,童栀急促的聲音顫抖不已:“學生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我想扶他去衛生室,可是扶不住他......”
“別慌,我馬上就到,先和我說一說他現在的情況。”
井溪起身大步奔向學校,童栀努力調整呼吸緩解緊張道:“他一直在抽搐,我喊他沒有反應,我們想扶他起身,可是搬不動......”
“不用動他,先讓班級同學散開通風。”
“我已經讓學生散開了,班級門窗也是通風狀态的。”
“你做得很好,讓其他同學把患者周圍的桌椅板凳搬開,防止撞傷。”
井溪一路快跑,到了校門口處和門衛指了指教學樓,門衛猶豫着沒開門,他對着手機輕聲道:“別害怕,你先照做。你通知胡校他們了麽?”
“沒有,我還沒來得及通知胡校和學生家長。”
井溪應了一聲,和門衛溝通道:“學生突發疾病,我要進去查看情況,麻煩開下門。另外請幫忙聯系值班領導,請他去趟七二班教室。”
聽到是學生出了事,門衛也不再耽擱,開了校門便拿起電話打給了胡校。
井溪和他道了聲謝,快步往教學樓方向跑去。
教室內一片嘈雜,膽小的學生緊緊靠在一起害怕議論道:“陶鑫彭怎麽了,他會不會死啊......”
童栀聽着電話另一端的微弱風聲和喘息聲,努力定下心神冷靜下來。
她安撫地看了周圍學生一眼,仔細觀察着躺在地上抽搐的學生狀況,見他呼吸困難,努力定下心神抖着手解開他的衣領和腰帶道:“井溪......這是不是癫痫?”
井溪三步并兩步,大步邁上臺階急喘道:“根據你的症狀描述,很可能是癫痫發作,一分鐘,我馬上到。”
童栀按下免提将手機放到了一旁,然後輕輕扶住陶鑫彭的身體幫他平卧,扶住他的頭部偏側到了一旁。
“井醫生來了!”
班裏的學生看到井溪後,快速地退到一旁,熱心的男生積極地撤走了擋在中間的桌椅,給井溪讓出了一條直達通道。
童栀回頭看向井溪,井溪沖她點了點頭便蹲身查看起學生的情況。
不斷抽搐的陶鑫彭,腦袋時不時地磕碰在地面,平卧偏頭的姿勢很快就被改變。
井溪脫下自己身上的工作服卷成枕狀墊在了學生的頭頸下,他一邊觀察學生的面容,摘下了他歪斜挂在臉上的眼鏡,一邊摸向他的褲腰處準備解開腰帶,摸到繩結處時卻發現腰帶已經解開。
童栀伸手接過摘下的眼鏡,井溪看了她一眼柔聲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陶鑫彭!”
聽到井溪詢問,周圍的學生立刻搶答出來。
井溪溫和地道了謝,半跪在地面俯身喚道:“陶鑫彭,陶鑫彭?”
陶鑫彭的抽搐幅度漸漸變小,井溪看向童栀問道:“他這樣大概多久了?”
“他一倒下我便給你打電話了。”童栀看了眼手表估摸道,“大概五六分鐘。”
井溪從旁邊學生處借來紙巾,替逐漸止了抽搐的陶鑫彭擦拭去嘴邊白沫,摸了摸額首道:“沒有發熱,抽搐也止了,人也還有意識。他有按時吃抗癫痫的藥物麽?”
“我不知道......”童栀臉色有些蒼白,見陶鑫彭情況好轉,松下身子跪坐在地道,“開學統計時,他的家裏沒有填報任何疾病,我不知道他有癫痫。”
“怎麽樣了?要不要送醫院?”
胡校長和陸主任匆匆忙忙跑過來,看到地上的三人緊張道:“井醫生,這個學生情況怎麽樣了?他怎麽了?”
井溪看了眼昏睡過去的陶鑫彭,簡單檢查了一下後建議道:“目前來看沒什麽事,但是我建議送他去衛生院,做個檢查觀察看看,确定沒事後,讓家人帶回去好好休息。”
“哎好!童老師,通知他的家人了麽?”
“還沒有,我還沒來得及通知。”
井溪想了想道:“讓他家人直接去衛生院吧,我先開車送他過去。學校哪位老師和我同行?”
“我和童老師一起吧。”胡校長看向陸主任安排道,“老陸,你在這裏安排一下學生,把後續處理好。”
井溪抱起陶鑫彭起身向外走,童栀緊跟在身後聯系着家長:“您好,陶鑫彭爺爺麽?喂?您可以說慢點麽?”
“怎麽了?”井溪回頭看了眼童栀,童栀捂着話筒無奈道,“方言,我聽不懂......”
“我們這邊好多老人說不好普通話,電話給我,我來跟他說。”
胡校接過電話,操着一口晦澀難懂的方言和對方交流起來。
童栀看着幾句話交代清楚挂了電話的胡校,接過手機低頭跟了出去。
學校到鎮衛生院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衛生院和仁澤醫院都是合作關系,井溪在路上便已經打電話聯系好了衛生院的醫生,将學生送進病房檢查休息,等候家長到來。
童栀站在病房外看着屋內和醫生交流的井溪,視線掃過病床上的陶鑫彭,抱着手臂慢慢蹲靠在牆壁旁。
“胡校長,我侄子怎麽樣了?他沒事吧?”
陶鑫彭的叔叔攙着他的爺爺一路小跑過來,胡校長迎上前道:“暫時沒什麽事了,醫生正在裏面檢查。”
陶鑫彭的叔叔看向躬身靠着牆面的童栀,上前質問道:“童老師吧?陶鑫彭去學校時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口吐白沫倒下去了?是不是有什麽人打他或者在學校吃錯東西了?”
“他是癫痫引起的突發意識喪失和全身強直、抽搐。”
聽到病房外動靜的井溪,出門隔擋在童栀和學生家長中間道:“孩子有癫痫,你們在學校統計學生基本狀況時有說過麽?”
陶兆淳目光一閃,梗着脖子吼道:“什麽癫痫,你是誰,在這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家孩子根本就沒病!”
井溪皺了皺眉,一旁衛生院的醫生出來道:“癫痫就是你們常說的羊癫瘋,他這個抽搐口吐白沫的情況應該不是第一次了,你們家長不知道?沒帶他做過檢查麽?”
“你們亂說!他就是吃錯東西了,哪有什麽羊癫瘋!我家孩子是健康的,你們別胡說八道,什麽蹩腳醫生,看不好病就亂說話!”
陶兆淳上前撥拉開站在門口的井溪,進入病房搬弄孩子道:“這不是好好睡覺呢麽!你們就是亂說人有病,想要我們做一堆死貴地檢查,醫院最會坑人,一個個黑心得要死!”
“哎!你別亂動,讓他安靜休息!”
衛生院的醫生上前阻攔,卻被陶兆淳推了出去。
孩子的爺爺急忙上前拉陶兆淳叽裏咕嚕說了一串,童栀沒聽懂,陶兆淳拉開老人的手道:“爸,小彭沒事,就是學校給他吃錯東西生了病,吐了就好,咱先回家,不能讓醫院坑錢!”
胡校長準備上前勸誡,身後的人卻先沖了上去。
童栀從陶兆淳手下扶過孩子放平,擋在床前問道:“陶鑫彭家長,醫生已經和你說得清清楚楚,你為什麽要一直抗拒檢查治療,遮掩孩子的病情?”
陶兆淳橫眉剛要反駁,童栀搶先厲聲诘問道:“是怕花錢?還是不滿學校?還是......覺得有損顏面?”
陶兆淳傲挺的脊骨驟然一彎,童栀看着他心虛的模樣,眉眼間滿是怒意。
有些人總是為了虛有的顏面做着離譜欺人的事情,甚至覺得比命還重要。
真是令人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