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些之前刻意視之不見的窗戶紙也在這一刻,被捅開了帷幔。
時雲禮這般直白一擊,餘長寧再也無法忽視。
她嗫嚅了一下,緩緩開口:“不可以。”
冷酷直白堅定的回答。
時雲禮眸中的光迅速消退,他聲音喑啞,“所以,你是害怕和我在一起會産生流言蜚語嗎?”
她騙不過時雲禮,也不想欺騙。
“嗯。”
原來是這樣,心髒似乎被枝蔓纏繞,接連收緊。半晌,時雲禮沉悶的聲音自頭頂落下。
“抱歉,讓你替我擔憂了。但我想告訴你,我不怕。”
他阖上了眼,語氣弱了幾分,“但如果你擔憂的話,我可以等。”
又是這樣卑微的語氣。
餘長寧心下一抽,她希望時雲禮天天開心的,希望他是運籌帷幄的,而不是像現在,浪費時間在自己的無用功上。
可是,造成他一次又一次跌落塵埃的人是自己。
雨雪停了,窗外的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眼望去,全是烏蒙蒙的一片。
餘長寧神色冷豔,鼻腔有些酸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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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道:“你走吧。”
“以後,你不要再來了。”餘長寧聲音很輕,“你多給我媽的拆遷補償款,我這幾天已經陸續轉到你賬戶上了,這麽多年,也該結束了。”
“所以,你是下定決心了?”時雲禮的眼眶有些紅,他不想在餘長寧面前哭,“餘長寧,你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不能。”
回答完之後,對上時雲禮泛紅的眸子,她微怔了幾秒,再回答:“相看會生厭,就現在分開最好。”
就像忘川的朋友說的,死了的人就死了。
有時候,死透了,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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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查芬回來的時候提着些零食。
誰會在大晚上去買菜,她剛剛也只不過借機出去,給兩個小輩談話而已。
此刻回到家裏,萬籁俱寂,平靜的像一灘死水。
李查芬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前去扣響了餘長寧的門。
“寧寧,在嗎?”
裏面久久沒有聲音,李查芬心急如焚,正要撥打電話詢問剛剛看到的時雲禮。
門內傳來餘長寧略帶虛弱的聲音。
“媽,我沒事。”
“那我能進來嗎?”
餘長寧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知母莫若女這一句話放在她身上也再适合不過。她知道自己的母親這一會不見到自己,她是不會放心的。
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珠,餘長寧起身開了門。
卧室的燈兩人都沒開。
餘長寧手放在有些濕潤的枕頭上,她靠着,等待母親的離開。
李查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往日勇敢的女兒為什麽一直在逃避。
“之前陸清安追你的時候,你也是先逃避。是後來,他追了你許久,一直對你都是明目張膽地選擇,你選擇了他。”
“可是時雲禮給你的,不比陸清安給的少,他反而更長情,更愛你。寧寧,你為什麽不能堅定不移地順從本心呢?”
餘長寧沒說話。
她其實也不怕,她怕,受到傷害的是時雲禮。
“寧寧,你應該向前看,如果你喜歡他,那你就不要在意什麽。人生永遠充滿變數,你看,我們小時候根本不知道以後的手機會開啓智能屏時代,就像你之前去世,也不清楚你以後會重返人間。”
“生活之中的變數很多,時代在變化,現在世俗的枷鎖或許在以後看來,會是開創勇敢追愛的先河。”
餘長寧知道,自己對時雲禮真的有些喜歡。
是在重返人間之後,知道學神對自己暗戀詫異的時候,然後再次時不經意地關注,想獲得更多父母的秘密。
是在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雖然表面想嚴刑拷打自己,實則知道自己肚子餓了,還請自己吃飯。
是他知道自己是餘長寧之後,默默無聞地每一次恰到分寸的關照自己,關照自己在乎的人。
是在歲月長河看看來時路的途中,看到了陸清安年少的無理取鬧,而他投鼠忌器,一再忍讓;時看到他在繁忙的大學生活裏,匿名送給自己親手折的千紙鶴,以楊曉宇之名送給自己的他親手編織袋圍巾……
也是在生前愛慕者忘記已故的自己之後,他好像更愛自己了。
餘長寧紅了眼,“六十的我,最多活三十年,而他,最多六十年。”
“他如果真跟我在一起,那他的人生也算廢了。”餘長寧在這一刻有些害怕,“而且,他是創業者,拆遷雲冶小區本就讓他備受矚目,如果和我……”
“而且我對他一直都挺不公平的,我自私自利,懦弱。我早就知道他喜歡我,我享受着他因為喜歡我,所以給我的一切紅利。”
“現在我不想再欺負他了,我也不想……”她聲音哽咽。
懦弱的不是時雲禮,一直都是自己。
餘長寧垂下眼眸,耳畔是自己的抽泣聲。
她聽到母親緩緩開口。
“我自诩比你多活了這麽多年,有一件事,我不會看錯。他對你很好,等了你十年,也會等你一輩子。”
“六十歲的你,或許在他的眼中,也永遠都只是十六歲的模樣。”
談話本就使餘長寧搖搖欲墜的心愈發的晃動,她更加讨厭之前利用時雲禮的自己。
李查分道:“他不會放棄你,也不會在意你之前的一切。因為是你,所以,他為你做任何事都甘之如饴”
“所以,寧寧,別逼他了,也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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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過後,時雲禮似乎就像沒發生那樣的事情。
一直接連不斷地出現在自家的樓下,仍舊是給他們送東西。
餘長寧有幾次無可避免地碰面,她些許尴尬,然後要麽躲回屋,要麽走出家門。
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在摸清楚了時雲禮前來拜訪的規律之後,餘長寧今天一早提前出門。
她去了一中。
母校一中的門外林立一條路的梧桐樹,冬天葉子掉落不少,枝幹光禿,無法抵禦寒風,風吹來的時候,順着脖頸蔓延,身體也有些冰冷。
校門外變了許多,開了許多奶茶店,但那家人滿為患十年老店的煎餅果子還是在那裏。
在記憶中熟悉的巨型梧桐樹下,在她最喜歡的零食店附近。
此刻未放學,人不多,餘長寧也買了個煎餅果子。
阿叔頭發已花白,此刻翻轉着餌塊,二人閑聊着。
“加雞柳跟雞蛋,甜辣醬,對吧?”
餘長寧點頭。
阿叔笑着:“這麽快就來接孫子放學了?”
哦,自己又忘了,現在六十歲了。
在旁人看來,是有孫子的年紀了。
連孩子都沒有,自己都被認為有孫子了。
餘長寧沒否認,反而接過煎餅果子,“是啊!”
在轉身坐在零食店一旁的椅子上等待楊曉宇,餘長寧猛然一瞥。
怕看錯,餘長寧走上前。
原來,是當初已經破産的成淵牛奶啊!
餘長寧瞳孔一縮,當初她高中時期那麽昂貴的成淵牛奶就在自己的身後。她沒記錯的話,當年高考畢業不久就倒閉了,如今還在這裏出現。
在通貨膨脹,物價上漲的今天,仍然是很貴。
盒裝的也有,其餘閑散的包裝也有。
餘長寧眼神柔了幾分,她拿起兩盒牛奶,走到櫃臺。
小姐姐人很客氣,反而有禮貌地問了一下,有沒有拿錯。
“這年頭雪糕刺客盛行,牛奶也有價格刺客了,買東西一定要看清楚。這成淵牛奶味道不錯,可是價格……”
餘長寧笑了笑:“不用,我拿了。”
付完了款,餘長寧左手拿着煎餅果子,右手拿着成淵牛奶,她輕呷着。
牛奶醇厚,味道鮮明,口感極佳。
“是不是覺得很好喝?”明媚的聲音。
餘長寧一擡頭,眉眼彎彎,“你來了。”
“嗯,今天下課就來了呗,晚修前輔助視察還沒輪到我。”楊曉宇坐在這裏,望着梧桐樹,“高中時期我們就特別來門口這一棵百年老樹旁坐下閑聊吐槽,也特別喜歡逛那家小賣鋪。”
“只是現在,記憶中的店都沒有了,都換成什麽零食很嗨,零食直通車了。”
楊曉宇掂着剛剛餘長寧遞過來的成淵牛奶,眼裏有些感嘆,“很多事情都會消失,就是消失的再回來,就難能可貴。”
吸管插進牛奶了,楊曉宇喝了一口,不緊不慢地開口:“就像成淵牛奶,當初破産了,後面這兩年又殺回了市場。”
“有時候,我挺佩服時雲禮的,你在的時候,全世界像是沒他這個人,你死了,他好像活在了你的全世界。”
“所以,寧寧。他對你的心思,不僅體現在你當初随口一句的想喝成淵牛奶上,還體現在時間裏。”
下班時間,鳴笛聲晃耳,餘長寧道心因為楊曉宇的話在不斷的收緊。
“我都知道了,時雲禮在追你。”
“你錯了那麽多年,也浪費了那麽多年,現在的時間,你應該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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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長寧的心很亂,本來今天楊曉宇是約她吃飯的,她為了提前躲避時雲禮,提前來到了一中。
剛剛楊曉宇的話還在耳畔回響。
“我看你也沒吃飯的心思,那你去赴約吧。”
“我和他說,你約他在廣場的噴泉見面。”
“聽說你把他删除了,還換了卡,那你就親自去找他。”
“你知道的,如果是你,他會一直等。”
餘長寧走在路上,小聲地罵,“真是瘋了。”
瘋的不是時雲禮,是自己。
明明剛剛說不會來,可是打不通時雲禮的電話號碼,她還是來了。
一恒廣場就是餘長寧上次重返人間回來的那一個地方,她尋了方位,根據楊曉宇提示的位置走到了噴泉那裏。
那裏堆滿了向日葵花,附近的手扶電梯上還有玫瑰花瀑布。看來又是商場布置的場景,為了吸引更多的客流量。
冬日本就天黑得快,不到晚上七點,霓虹燈亮起,燈火通明,星光璨璨。
他站在瀑布一旁,逆着的光僅能看出身形高瘦,豐姿奇秀,驀然轉身,他目光泠然望向四方,看起來就像在等待很重要的人。
她說的沒錯,自己不來,他就打算一直等。
餘長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了許久,她像是在等他走,又像是等自己放棄他。
一恒廣場人流量大,小孩老人,年輕人都愛來這裏消遣娛樂,飯後消食。
餘長寧走過去,小孩撞到了她身上,連忙道歉。
這身體本就不好,此刻有些酸疼,但無礙。
一旁的女人連忙開口:“阿姨,有沒有事,小孩不懂事,有沒有撞到您哪裏?”
“無事。”餘長寧笑着回應。
女人與小孩走去,餘長寧現在回想起來“您”這一個字,只覺得妙不可言。
“要不要去醫院嗎?”
餘長寧回首,時雲禮拿着一捧向日葵,停在自己面前。
他興許早發現了,原來傻瓜是自己啊!
“都沒事,那都走了。”
時雲禮擋在餘長寧面前,巋然未動,“我知道,你今天是放心不下我,才來的。”
“你知道的,我是什麽心思,這麽多年,從未變過。”
“那你說,我是不是很搞笑?”餘長寧擡起頭,眼眶微紅,頗有幾番苦笑的意味,“明明我現在都六十歲了,還總是忘記自己不是六十歲。”
“你多少歲都沒關系,只要是你,就行。”時雲禮向餘長寧靠近了一點點,他現在能敏銳感覺到餘長寧身上保護的铠甲已被戴上。
“餘長寧,女生其實多少歲都不重要。二十歲或許朝氣蓬勃,充滿幹勁;三十歲成熟知性,熟谙世事;四十不惑世間,洞悉透然;五十歲思忖真理,格物致知。”
“而六十歲,在我看來,恰恰是最好的年齡。”時雲禮烏瞳對上餘長寧躲避的視線,他道:“六十歲,有着少女的天真,有知了世界規則的經歷,有圓滑又不泯滅初心的你……”
“所以,你知道了嗎?無論多少歲,都有權利夢的權利。”
他拉住餘長寧的手,十指緊扣,“而你,也不論是何年歲,都權利愛的權力。”
周圍的人看來,巨大的廣場人流量衆多,可是明明沒有多少視線投來,可是在這一刻給了餘長寧一股錯覺。
似乎因為她的自卑心理,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那是錯的。”餘長寧的聲音比時雲禮的大了幾個度,她似乎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
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餘長寧呼了一口氣:“你身邊的人能接受你跟一個六十歲的大媽在一起?你能保證,你喜歡的只是當初的我?”
“時雲禮,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喜歡的只是十六歲的餘長寧,那個在你的記憶中鮮活而又樂觀的餘長寧。”
而不是現在的我。
現在的我,支離破碎,對未來迷茫至極。
“這麽多年了,白月光的濾鏡你也該碎了,你能不能忘記了我,學學陸清安,讓我高看你一眼。”
時雲禮手心攥緊,他感到心一陣一陣的抽痛,但他不是難過餘長寧拿自己跟陸清安比較。
他只是難過,餘長寧居然面對自己,第一情感是自卑。
原來,這才是答案。
是自己沒保護好她,讓她有了自卑的情緒。
他不希望這樣。時雲禮望着她,用開玩笑的語氣開口,“餘長寧,你知道的,我父母死了,我沒有多少朋友,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你不用擔心我。”
“而且我很清楚,我喜歡的一直是你,從未變過。不管是初中為旁人出頭,努力競賽的你;還是高中,眼中只有陸清安的你,每天會投喂點點的你;亦或是大學期間,愛吃火鍋的你,愛睡懶覺的你……”
“你的好,我會欣賞;在你看來不好的事,在我看來,都是很可愛的事情。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誠如你所說,我是個廢物,我不想忘記你,我也忘不了你。”
“十六歲的時雲禮喜歡十六歲的餘長寧,而現在,三十三歲的時雲禮也仍舊喜歡六十歲的餘長寧。”
心像是被丢下了一塊巨石,情緒久久不能平息。
時雲禮黝黑的瞳孔望着餘長寧,“我不會放棄的,餘長寧,我會證明給你看,無論在人前,還是人後,不論有多少風雨,我都會一直喜歡你,也會一直陪伴你。”
“你想做什麽?”餘長寧心髒驟然一跳。
當着衆人的面,時雲禮後退了一步,他側望着餘長寧,“你之前不是說,我們不可能嗎?”
“餘長寧。”
時雲禮突然大喊這一聲,廣場上的噴泉在這一刻陡然升起,人聲鼎沸,四周不少人頻頻投來視線。
餘長寧垂手,一雙有些皺紋的手映入了眼簾,與此同時,自卑再一次浮上了心頭。
“我喜歡你。”
遲到了那麽多年的,在私下排練了無數遍的話終于在這一天說出口。
他漫長青春期無法宣之于口的告白,在這一刻,像是回溯到了高中,穿過課間走廊沸騰的人聲,盡數傳達到了餘長寧的心裏。
時雲禮再次上前一步,聲音比剛剛更高了幾個調,像是在證明什麽,他道:“餘長寧,你聽清楚了嗎?我時雲禮,喜歡你。”
聽清楚了。
周圍嘈雜,閑碎的聲音還是在餘長寧的心裏放大了很多倍。
“天吶,這是劇本?帥哥追求老奶?”
“炸裂了,這女的還不會是富婆吧?”
“不管了,先看戲。”
“肯定是劇本啊,不然帥哥瞎眼看上一個比自己大那麽多歲的男的麽?”
對于這些聲音,時雲禮充耳未聞,他當着衆人的面,拉起了餘長寧的手。
“不是劇本,是我們。”
月明星稀,燈火闌珊,鼎沸人聲,熙攘人群。
正如向日葵的話語。
我的眼中只有你。
而時雲禮的眼中,也永遠只會有餘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