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一點通
聽到這熟悉聲音,餘長寧知道是時雲禮。
她轉過身,傘是偏向自己居多,他的後背已然被水有些淋濕。
餘長寧很想問他。
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你怎麽這麽傻,傘都不會打?
還有,你怎麽會來這裏?
可是她現在什麽都說不出來。
雨還在下,他的眼裏像是天邊化不開的濃霧,更像是塵封在地下的種子,也像一口就熱的發暈的高度濃酒。
餘長寧說不出話,她的手伸到了傘上,努力地把傘移到了他那個方位去。
她沒說話,時雲禮也不清楚是不是餘長寧不想跟自己說話。
反正餘長寧到哪兒,他就到哪兒。
最終二人走下了山,時雲禮在車上沒忍住開口:“餘長寧。”
餘長寧睫毛顫了顫。
“說話。”
她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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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雲禮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再回答。他單手打着方向盤,送餘長寧到了雲冶小區的樓下。
雲冶小區已經拆遷的只剩最後一幢了,也就是餘長寧住的那一幢。
“你知道嗎?其實原來的規劃是先把那些老舊的拆除,17幢就是最老的一幢。你知道我為什麽死活要最後拆除這一幢?”
“因為這是你的家。”
看着她沒有任何的反應,時雲禮開口:“你每一次回來都很寶貴,那麽你真誠點對待我們等了你那麽久的人,不行嗎?”
喉嚨疼得厲害,她說不出任何的話。
“贗品就是贗品,你回來了,她就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不能輕舉妄動。
餘長寧上前一步,拉住了時雲禮的手。掌心相碰的瞬間,肌膚的觸感截然不同。
在這一刻,餘長寧所率先浮現的竟然不是心跳加速的緊張,而是一股深深的自卑。她是六十啊,而時雲禮三十多。
像是被火烙了一般,餘長寧趕忙松開了手。
她指了指手機,時雲禮訝然,把手機遞給了餘長寧。
“密碼你生日。”
餘長寧輸入了密碼,她找到短信,打了幾個字。
【我不能說話了。】
【抱歉。】
字不多,一目了然,可是這樣的幾個字就一下紮進了時雲禮的心間。
他頓時像被雷擊了一樣,怔愣了幾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讷讷道:“對不起。”
對不起,沒保護好你。
餘長寧眼裏有些心疼,她繼續打着字:【不關你的事,謝謝你,這麽多年記得我。】
【那個許飄飄是怎麽回事?】
剛剛雖然放狠話是那樣說,可是餘長寧并不介意母親的身邊有其他人,只要那人對母親好就行。
只是許飄飄她了解的不深,而且在這一次看來,還不清楚她的動機是什麽。
時雲禮快速的在鍵盤上敲擊。
【她是一個月前回來的,被你媽看到,還以為是你,就帶她回去了。我知道她不是你,但我相信,她和你一定有某種必然的聯系。】
所以,因為你,我才會跟她一直聯系。
【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餘長寧:【不用了,我的啞只是暫時的,你就送我回去吧。】
一路上的車內,全是時雲禮在無聲的說話。
“這個假扮你的人很奇怪,她知道我們有關的一切,甚至是任何的細節。”
“她就好像是看你長大的。”
……
一路送餘長寧到雲冶小區,餘長寧望着樓層自家的燈亮起。
“我和你一起上去。”
她眨了眨眼,拿着時雲禮的手機,緩緩地打下字。
【能不能假裝你沒認出我?】
朔朔寒風吹過林梢,葉聲簌簌響。
時雲禮道:“好。”
他們回到了家中,開門的是許飄飄。
許飄飄一看到時雲禮,趕忙驚喜地開口:“你怎麽來啦?來這裏也不跟我說一聲。”
“飄飄,發生什麽事啊?”
“幹媽,時雲禮還有餘阿姨回來了。”許飄飄大聲道。
于是,他們四人一直坐在客廳裏。
“小禮,今天怎麽來了?”李查芬笑着開口。
“就順便路過,然後看到餘飄飄她身體不舒服,就一起上來了。”
聽到時雲禮這樣的回答,李查芬大驚失色,“飄飄,你哪裏身體不舒服?”
“就是喉嚨出了些問題,最近可能說不出話來了。”時雲禮豐富且完善了一些細節,李查芬臉上戚戚。
最終安慰了幾句。
天色漸晚,按照以往,他們也快回去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何,所有人都沒有起身活動的跡象。
李查芬含糊道:“今天你們回去嗎?”
“阿姨,我不回了。許飄飄笑了笑,“之前你讓我留宿,我都沒留,今天我想留下陪你。”
空氣瞬間凝固。
餘長寧也看向自己之前的卧室。
家裏居住的是老實的小區,四室一廳一衛,父母一間,年紀大了分房,而自己之前獨屬一間。
現如今,父親已死,餘飄飄身份居住的是空房。而母親知道自己之前回來的身份是許飄飄,那麽現在,她會給“許飄飄”去住自己之前的房間嗎?
李查芬笑了笑,“行,那你今晚跟我睡。”
“好的。”許飄飄笑着開口。
李查芬看向時雲禮,照以往客套地開口:“小禮,那你今天要不要留宿?”
“可以。”時雲禮也未如往常拒絕般回答。
一個兩個都這麽反常,李查芬也不好再說什麽。
時雲禮住在餘忠武的屋子裏,而許飄飄跟李查芬睡一起,至于餘長寧則住在雜物間。
原先屬于餘長寧的屋子,仍舊空着。
幾人輪流洗漱,餘長寧最後來洗漱的。
門再一次被敲起。
餘長寧望着洗漱臺上自己蒼老的容顏,她放下水杯,去開門。
是許飄飄。
許飄飄一進門,就把門反鎖上。
“他認出你了。”許飄飄緩緩地開口。
她聲音篤定,又帶着幾分自怨自艾,“你說的沒錯,披着同樣的皮,也不可能是同樣的人。”
喉嚨癢癢的,餘長寧忍不住咳嗽一聲,等到咳嗽完。
她驚奇的發現,能出聲了?
餘長寧望着她,“所以,你想做什麽?”
“要是我真的是你就好了。”許飄飄聲音很低,“你別擔心,我做不了什麽,也不會再做什麽的,我只是有些羨慕你。”
“你知道嗎?我其實是忘川第一批人。跟你們一樣,我們也可以重返人間,那時我也是每一次努力想重返人間,可是後來我沒有重返人間的欲望了。”
“我的丈夫生前也很愛我,我為了家庭,為了他久久不願投胎。他後來參加滇緬戰争時,不幸陣亡,我身邊的人都死了,而我一直都很寂寞。”
“算起來,我現在應該六十歲了。”許飄飄聲音很輕,“如果我沒死,現在的年齡,正好是你身份證上餘飄飄的年齡。”
餘長寧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她道:“所以,你真名叫餘飄飄?還是許飄飄?”
“是李飄飄。”許飄飄笑了笑,“或許明天,或許更早,你母親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了。”
“不然也不會每一次都不讓我進你的屋子。”
餘長寧現在也不确定自己母親知不知道。
望着面前的許飄飄,餘長寧心裏還是有些戒備,道:“那你想做什麽?”
“繼續任職。”許飄飄神色淡了淡,“我的人生都在忘川了。”
“你不是可以回來嗎?”
在餘長寧淺在的認知中,她一直覺得白衣使者的權力是十分大的。白衣使者可以确定重返人間的名額,可以助她重返人間,可以幫她弄一個身份,讓她以這一具軀體,活到死。
許飄飄笑了笑,“權力是屬于制定者,我的權力是有限的。”
“你可以繼續留在人間,以餘飄飄這一具軀體。”
能留在人間就好了,餘長寧心下盈滿感激,心下的戒備淡了許多。
“等等,你為什麽要幫我。”
許飄飄沒回答,她眨了眨眼,“我走了。”
回到屋子裏,看着李查芬還在熟睡,許飄飄有些愣神。
她輕輕地為女人蓋上了被子。
李查芬淡淡地開口:“你剛剛去找餘飄飄了?”
“嗯。”
卧室沒有開燈,可就是這樣漆黑的氛圍,更莫名的讓人有傾訴的欲望。
李查芬的聲音有些喑啞,許是剛剛睡醒,“你知道麽?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秒,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就跟看到餘飄飄一樣。”
“雖然那時候的餘飄飄像是行屍走肉,可我還是同意了她租住屋子的要求。”
聽着她的聲音,許飄飄呼了口氣,她抛出一句,“你今年56吧?”
“是57。”
許飄飄聲音堅定,“就是56。”
她說的這樣堅定,讓李查芬不禁地有些好笑,“身份證上都是。”
“那也不一定是真的。”許飄飄笑了笑,“從前有個人跟我說,世間上的事情都沒有對錯,或許是農歷的生日,或許是公歷的生日,又或許是醫院記錯的出生時間,或許是父母覺得那天不吉利,給你調了一天的生日。”
“也有個人之前很愛學習,那時70年代窮,沒有錢。便自己去借書,她和我說,普朗克的量子理論,和我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甚至,她還天馬行空的想,世界上或許會不會真的有平行宇宙的存在。”
“或許,現在的地球尋找外星人,那外星人會不會來尋找我們。”
許飄飄說了很多,李查芬沒有多言,她靜靜地聽着。
“或許你早就不記得我了,也是一輩親,二輩表,越往後越關系疏淡。”
“但我希望你別恨我,家裏人都死了,我只是想看看最後一個近親,我現在迷途知返,還不知晚不晚。”
到後面,她聽到許飄飄的最後一句話是——
“再見了,芬芬。”
真的再見了。
李查芬攥緊被子的手愈發的緊,她側身,輕輕地拉了拉被子。
感受到一旁沒有像之前的重力,她忍不住沉沉的哭泣。
從女生回來的第三天,李查芬就明了。
這人不是餘長寧,不是自己的女兒。
可是又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她像是遠方歸來的故人,給人無比熟悉的感覺。
記憶中的供銷社出現在夢裏,與此同時,還有餘飄飄響亮的聲音。
“表妹,你看你名字帶芬,就你了,給我去摘花。”
“廢話啦,我叫李飄飄,我是仙女,仙女是不能亂跑的。”
“什麽?你想當歌手,別想了,你家裏沒錢。”
“李查芬名字那麽土,怎麽可能紅?要是李飄飄,還有點可能。”
……
淚水打濕枕頭,李查芬不知何時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李查芬是這幾年來,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客廳裏的飯菜早已做好。
餘長寧望着李查芬剛剛打開的卧室,裏面只有她走了出來。
“她走了。”李查芬聲音有些沙啞。
“嗯。”餘長寧現在無顏面對父母,她道:“我嗓子好了。”
“那挺好的。”
時雲禮有事提前回去,早飯也只有他們吃。
餘長寧看着李查芬神色凄凄,她剛收拾一會兒碗筷。
“別動,我來,寧寧。”
是寧寧,不是飄飄。
餘長寧心神一晃,她拿着碗,“我來吧。”
“算了,我來吧。于公,你是我女兒,我應該照顧那麽久未歸的你,于私,你現在年齡比我大,我應該照顧你。”李查芬試着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
原來自己已經比母親大了。
餘長寧沒覺得好笑,只是心裏有些苦,“之前還說我照顧你,現在看來,是你照顧我了。”
“但沒事,媽,我們可以相互照顧。”
……
日子就這樣的過着,期間過了快一周,也沒有重回忘川的任何跡象。
看起來,就跟她在平常的人間一樣。
甚至在偶然一天,餘長寧看着身份證,她才發現好像現實生活中,她真的可以用餘飄飄這一身份活下去。
公安系統有着餘飄飄的身份信息錄入,世界上好像真的有餘飄飄這人的存在。
李查芬看着餘長寧一直望着身份證,她端着茶水走了過去,在餘長寧的身邊坐下。
“李飄飄,是我表妹,是我的親戚。”
餘長寧毫不意外。
母親雖然為人溫和,但心理戒備極其嚴重。能跟許飄飄去旅游,讓原身的“餘飄飄”住進即将拆遷的家裏,肯定是有一定的考量。
“寧寧,事情都過去了,應該向前看。”
挺好笑的,之前自己安慰父母的話,如今,又被她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餘長寧“嗯”了一聲。
李查芬松了口氣,她望着桌子上的水果,都是這幾天時雲禮送來的。
而且這麽多天過去了,寧寧沒有之前突然消失的跡象,而是雲禮那小子仍舊一如既往地堅持不懈。
思忖到這兒,李查芬道:“你覺得時雲禮怎麽樣?”
“啊?”
李查芬帶着促狹的笑,“小禮,時雲禮,你覺得怎麽樣?”
母親這是要讓自己這一棵鐵樹再次開花?
餘長寧心很亂。
“寧寧,我想告訴你一句話,珍惜當下。”
“珍惜當下,就是珍惜愛你的人,還要愛你的人。”
道理都懂,可是做出來很難。
餘長寧翕動了一下幹涸的嘴,“我六十了。”
“那有什麽關系?”李查芬笑了一下,“他不介意,你介意什麽?”
“而且寧寧,你死了快10年多了,他都沒有忘記你,而且你一直留在人間,你怎麽敢保證他以後一定會忘記你。”
母親說的話很有道理,可是餘長寧怕的不是自己。
門外的門鈴響起,這麽多天,他又再一次來了。
這一次李查芬沒有開門,她颔首,示意餘長寧前去。
餘長寧打開門,男人清澈的眉眼映入了眼簾,他手裏提着東西,毛呢大衣上還有些水珠。
定是他迎着風雪前來,雪液化之後,遺留而下的水珠。
她沒說話,時雲禮走了進來。
餘長寧有時候覺得,時雲禮就像一個耐性極佳的獵人,他永遠都在等自己開口。
李查芬看着二人之間的暗湧流動,她道:“小禮,晚上留下來吃個飯,我現在去買菜。”
“寧寧,你好好地招待一下小禮。”
是給他們二人留出談話的空間。
他目若朗星,看起來心情不錯。
可是餘長寧卻想起來自己上一次回忘川,在自己的墓碑前說出讓他別再喜歡自己的那一句話,還有數次的拒絕。
“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他似乎很明白自己的心思。
餘長寧颔首。
“那可以我先說嗎?”
十分有禮貌的問答,興許他的是比自己重要的大事。
餘長寧:“嗯,你先說。”
“你喜歡我嗎?”
直白的問題,餘長寧的心一縮。
等到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耳畔傳來一聲清潤的“抱歉”,她感受到自己那有些粗粝的手被人拉住。
他的手溫熱光滑,而自己的手符合六十歲,有些粗糙,有些許皺紋。
被他拉住的那一部分像是被火燒了一樣,整個人熱的發燙。
一、二、三、四。
最後一下,五。
時雲禮數着五秒已過,他神色潋滟,道:“這幾秒的時間,你第一反應不是掙脫我,你對我即使不喜歡,那也是有感覺的。”
“餘長寧,剛剛突如其來的接觸,我很抱歉。但我沒辦法了,你知道的。”他聲音有些苦,“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就會提前拒絕我。”
自己對他有感覺?
餘長寧的心有些慌亂,她反駁,“你想多了,我不喜歡你。”
“你确定你不喜歡我,也行。剛剛我拉着你的時候,你都沒有反擊。”
他像苦守已久的守望者,玻璃般的烏瞳盡是執拗,“愛不是潛意識的退縮與退讓。”
所以,剛剛我拉住了你。
而你,剛剛沒有反感。
“或許,也是我自戀了。”是雲禮視線停在餘長寧身上,正如剛剛,再次十分有禮貌地開口:“那請問,我可以追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