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不一會兒府兵便摸查到客棧來。一列人手持訓練有素地圍住大堂,挨個排查審問。那為首戴紅巾的人看着兩人并沒有像大堂內的其他人一樣誠惶誠恐地起身,有點不悅,粗聲斥問,“你兩人來臨沐城幹什麽?!”
張忍冬維持着坐姿,連頭都沒有擡,“求醫治病。”
李蓮花連忙起身,不着痕跡地将她藏于身後,“官爺莫怪,我倆打偏僻小鎮裏出來尋醫,不懂規矩,沖撞了官爺。”
那人瞅了瞅面前這個一身病氣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後穿着道袍的女子,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兩人什麽關系?”
李蓮花唉喲一聲,“回官爺的話,她是我師妹,我是她師兄。我這師妹幼時高燒,長大了不太聰慧。”
邊說邊彎腰往身後看去,張忍冬依舊單手拿着茶杯,只輕輕擡眼看了他一眼。
那人點了點頭,随即轉身離去,卻在離去的一瞬間出掌朝李蓮花襲來。李蓮花吓得癱坐在身後的板凳上,雙手護頭,閉眼疾呼,“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等他睜眼時,看到那人正被張忍冬摁在桌上動彈不得。他收了那副膽小畏縮的模樣,一時間哭笑不得。她真是半點人情世故也不知啊。
兩人齊齊被押送到囚車上,李蓮花悠悠哉靠在木柱上假寐。張忍冬踢了踢他的腳尖,“現在怎麽辦?”
他睜開眼滿臉茫然,只啊了一聲。她耐着性子重複了一遍。他微微一笑,“我以為恩人自有妙計,是故意讓我倆進秋霖閣的呢。”
她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扭頭不語。确實怪她,她沒有想到那人是在試探李蓮花是否有武功,只反射性地憑本能做事。
李蓮花嘆了口氣,“恩人無需愧疚,我與葉城主是舊識,此去送送他也是好的。”
她聞言奇怪地看着他,“愧疚?為何?”
他被她這回話噎了個着。是了,何需攬責,為何愧疚,想來是他自作聰明以己度人了。約莫她師傅教養她得很好,溺愛非常才能讓她無需知道人情世故,随意放任下才養出這萬物無塵的心性。
他粲然一笑,“恩人師傅定是個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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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滿頭霧水,又關她師傅何事?
一路颠簸後,一群人被負責押送的府兵推搡至秋霖閣內的雙鷺廳。秋霖閣戒備森嚴,每隔百米就有一機關崗亭,需出示楓符才能通行。
這秋霖閣的奢華也真是迷人眼。廳內的靠椅是西貢國特産的茶嶺木,以不經意間散發縷縷茶香聞名于世,千金難求,而這裏竟像尋常物件一般擺滿了。那桌上擺放的瓷杯,是大熙都城都難買到的羊脂緞,據說日光下看這瓷杯,會散發如玉光澤,摸起來好似錦緞般柔美,故名羊脂緞。
廳上坐着位滿頭銀發的老妪,神情煞然又難掩悲痛,想必就是葉城主的母親扶氏了。扶氏右手持拐杖,目光森然地看向站在殿下雙手被縛的衆人,樹皮一樣皺縮的左手一揮,“就在這審問吧,問不出個什麽,你們都下去陪我兒。”
堂上衆人挨個被問話。輪到李蓮花二人時,兩人支支吾吾,供詞對不上,被視為嫌疑最大者拎出來等着打入地牢。
扶氏畢竟年老體衰,如此折騰下來也困乏極了。
眼看扶氏由侍女扶着要離去,李蓮花出聲,“慢着,夫人。”
扶氏陰鸷的眼神望向他。李蓮花撓撓頭解釋道,“我與葉城主是舊識,哀老夫人失孤之喪,但老夫人殺我二人如同濫殺無辜,反而讓兇手逍遙法外。”
扶氏冷冷地看向他,她并不知道她兒何時有這個舊識。李蓮花繼續道,“雁啼天,黃葉地。”
老夫人變了臉色,招呼府兵放開李蓮花,允他近身談話。
張忍冬在堂下看着李蓮花低頭附耳同扶氏講了幾句,扶氏便讓人放了她,并親自帶着二人前往葉生痕的靈堂。
去往靈堂的路上,兩人并肩而行,她問及他對扶氏說了些什麽。李蓮花摸摸鼻梁,“陳年舊事,不值一提。”
張忍冬轉過頭,加快了步伐,将他甩至身後。
看着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氣性還挺大。李蓮花擡腿加快了步伐跟上,偏要同她并肩。
掀開蓋住葉生痕屍體白布的瞬間,一旁的府兵齊齊倒吸一口涼氣。血腥味濃重得散不開,一旁的下人低頭作嘔。李蓮花用餘光看了看張忍冬,她依舊是木着一張臉,瞧不出情緒。
葉生痕年近不惑,鬓邊已生華發。其屍體的十指果真如傳言所說,挨個被剁。只不過不是齊齊被斬,而是挨個在第二指節處挑斷,斷面幹淨無血漬。
屍體的頸側有一極深的一掌長致命傷,這就是血腥味的來源了。傷口為刀傷,後深前淺,很明顯是有人從背後偷襲殺了他。
可這密不透風的秋霖閣,又有誰能進得來呢。
扶氏體力不支,差了下人帶着兩人去事發的書房。葉生痕的書房擺設與峻宇雕牆的秋霖閣大相徑庭,房內左側是一張烏木桌,後方并排列着幾只大書櫃,牆壁上挂了幅絹本設色畫的捕魚圖,顯得格外素雅古樸。
李蓮花東摸摸西碰碰,踱步走到桌前,手指輕觸案臺後指腹向上送到張忍冬面前。她看了眼他沾黑的手指,明白了他的意思——桌上有零散的墨跡,想來是葉生痕正在動筆時被人劃破脖頸。
兩人相視一眼,同步走向牆上的那幅畫。她掀起畫卷,卻沒發現什麽機關。
他于她身後,伸手越過她,輕擰畫卷下方軸杆。後方傳來悶重的聲響。櫃子挪向,一條密道驀然出現。
她跟個泥鳅一樣,低頭從他的袖下繞過,隔了幾步打量他。他知道她不滿于他剛剛故意的賣弄,沖着她歪頭微微一笑。
兩人斜身走進密道,卻發現密道後通一密室,密室狹小,看不出沒什麽異樣,靠牆堆放着幾個木箱。打開其中一只木箱,外層是防潮濕的草木灰,裏層貯存着些種子。好在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當俠客的李相夷了,認得這是銀花子的種子。
銀花子随處可見,這種子有什麽值得刻意藏起來的。依次打開其他木箱,均無二樣。
兩人出了書房,向随行的下人問起最近葉生痕有無異常之舉,下人搖搖頭表示并不清楚。
扶氏安排兩人宿在栖霞院。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回院的路上,張忍冬停步轉身看着沉默不語走神思索的李蓮花,突然道,“你與葉生痕并非舊識。”
李蓮花一臉茫然地看着她,诶了一聲。
“你沒有去祭拜他。”
李蓮花贊賞地看着她,微笑着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轉了話頭,“你不要浪費時間在這了,最好我們今夜就離開此處去望江亭。”
他擺弄着下身側的腰繩,不緊不慢道,“這裏機關精巧,你我出不去的。”
“我會。”
秋霖閣的機關繁複,當年修築時所聚集的不單是大熙地界的能工巧匠,恐怕就算是雲彼丘來了也難說他會二字。他擡眼看她,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他聳聳肩,“好吧,就算我們能躲過機關,這裏守衛衆多,你武功不行,我拖着病體無法動用內力,咱們也出不去。”
她知他心意已決,不再浪費口舌,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關門前看了一眼還茕茕孑立于院內的他,聽不出喜怒道,“別死在這。”
別死在這,這是命令還是祝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