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一大早,張忍冬就拽着李蓮花下山。
衣角被她拉扯,他只能歪斜跌撞着跟上她的腳步,“恩人這是去哪?”
她的淺灰道袍和他的純白外紗纏繞在一起,她坦蕩得毫無扭捏小女兒姿态,沉聲道:“下山賣符,然後去包打聽那裏。”
“包打聽”是小鎮上唯一去過大熙都城的人,見識最廣。平日裏,小鎮外出務工或是趕考的人都得在他這裏花錢買消息。張忍冬将賣符得來的三兩銀子遞給“包打聽”,順便斜斜地瞅了李蓮花一眼。
李蓮花回以尴尬的笑。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你又欠我三兩”。
“雲鐵啊,這我知道。鼎鼎大名的四顧門門主李相夷的佩劍刎頸就是雲鐵所制,此劍堅無不催,遇血泛藍光。”
她有些疑惑,覺着這名字耳熟,好似在李蓮花嘴裏聽過,她仰頭看向他尋求答案,“李相夷?”
李蓮花聳了聳肩,決定搖頭裝傻,“不認識。”
“包打聽”見他二人連李相夷都不知道,頗為恨鐵不成鋼,“李相夷你們都不知道?小鎮的人就是沒見識。那可是劍冠天下,紅綢舞劍的風流主兒,是真真正正當得起正道武林之光這幾個字的人。這麽說吧,論武學,他是不世出的奇才,論地位,當今江湖沒人能比得上當年的他。”
“包打聽”在那裏滔滔不絕,張忍冬和李蓮花默契不語地對了對眼神。他知道,她又嫌人聒噪了。不怪她,他也嫌這人聒噪,主要是聽着別人大講特講自己的年少韻事,感覺十分怪異。
“總之,就是很厲害的人,知道了嗎?”
兩人跟被先生訓的學生一樣齊齊點頭。“包打聽”的宣講得到了反饋,越講越起勁。
張忍冬見他半天也沒說到她想要的消息,只得出言打斷,“那把刎頸呢?”
包打聽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唉,說來可惜。天下第一死而複生的李相夷在協助朝廷平定南胤之亂後,震碎了刎頸,入海自亡。”
張忍冬并不關心什麽天下第一,她只在意雲鐵,“他在哪裏跳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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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打聽眼一瞪,臉上有些挂不住,“這這這,誰會記得這個,好像是叫什麽什麽江亭。”
“望江亭。”
包打聽看向李蓮花,喜笑顏開,“對對對,就叫這個,望江亭。”
張忍冬看了看李蓮花一眼,什麽也沒有問。
望江亭在巴郡,巴郡位于東海的上游,快馬加鞭的話需半月才能到達。以李蓮花的毒發頻繁程度,縱然她将內力全數壓制給他體內的碧茶之毒,他仍撐不過半月。
這條路又陷入困境,無論怎樣努力,他似乎只有一個死字。她看向一臉風輕雲淡的李蓮花,心中升起股躁郁。算了,頂多是自己撿到的一個陌生人而已。死了就死了罷。不行,他确實還欠她銀子。
她想起師傅還未雲游的時候,再三督促她好好修習眉峰碧,偏偏她當初不上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練心法,跑去鑽研那些刀法劍招和暗器毒藥。
回道觀的路上,她埋頭趕路,李蓮花罕見地沒有出言打擾。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望着甩手悶頭往前沖的背影,忍俊不禁。這人又怎麽了,好端端地跟自己生起氣來。
※
梆子聲空蕩回響在街頭,夾雜着打更人身披蓑衣行走間發出的摩挲聲,襯得夜色愈發岑寂。客棧木門板前吊着的兩只紅燈籠在凄風中搖擺,似是在招呼久等終至的翩翩來客。
夜雨漸大,撲打在窗戶上擾醒了張忍冬。她起夜小解,路過李蓮花的房間時聽見動靜。
他顧忌男女之別,她不再貿然闖入,立在外面側耳細聽。是李蓮花的聲音。那是一種被刻意壓制的喘氣聲,痛苦到無法承受處便偶有嗚咽漏出。
她推開了他的房門。推開的一瞬間,一道閃電照亮了屋子,她看到了瑟縮在被窩裏的他,唇比齒白,滿臉濡濕,平日裏藏着笑意的雙眼變得渙散,連回望她時都呆呆的。
碧茶又發作了。
她嘆了口氣,上前扶起他,将所剩不多的內力傳送給他。他逐漸恢複清明,她卻因內力折損太多失了知覺,暈倒在床畔。
再醒來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環顧四周,正好撞上李蓮花開門端來湯藥。
他小心翼翼地将冒着熱煙的中藥放在床頭小桌上,嘆了口氣,“你的內力僅夠自保,不要再讓渡給我了。”
她打量了一眼他,發覺他臉色好了許多,便閉眼翻了個身不再看他。
他對她假寐的童稚行為有些無奈,“我去客棧後山尋了些補氣血的草藥,趁熱把藥喝了吧。”
她一動也不動,“我不喝藥。”
他從懷裏掏出糖,“我這裏有糖。”
她聞言轉了個身看向他手裏的糖,“你哪裏來的錢買糖?”
他狡黠一笑,獻寶似地放在她面前,“臨走前供桌上拿的。”
話說那日回了道觀,張忍冬就急匆匆地收拾衣物,還扔了兩件男式道袍給他。他身無一物,看着她忙前忙後,被她拽走前随手從供臺上抓起一把糖揣進兜裏。兩人便風風火火下山出鎮了。
他知道,她想去望江亭查找刎頸的下落。找不找得到雲鐵,活不活得了,他其實都是無所謂的。看她舟車勞頓,又不忍拂了她心意,由着她去,随她折騰了。
但他還是有些不明白,他和她本是陌路,她何苦搭上那麽多精力救他,總不能真為了那幾兩銀子吧。
細說也真是好笑,他視為手足的師兄恨不得除他而後快,同他萍水相逢的她又真心實意地想要他活下去。人心二字,他好像從來就沒有參透過。
兩人修整半日,從客棧出發準備離開臨沐城繼續趕路,卻在城門口被守城士兵告知城門已封。臨沐城是去望江亭的必經之路,城門一封不知何時才能開啓,這樣下去她的內力耗盡的結果就是李蓮花困死城內。
來往的趕路人圍在城門口議論紛紛,張忍冬在七嘴八舌的街談巷議中慢慢咂摸出封城的緣由:九月初八,也就是昨日半夜,城主葉生痕暴斃在自家書房,要知道這葉生痕倚靠臨沐城的鹽礦富可敵國,搜羅天下奇工巧匠建了座精妙絕倫素有北天機南秋霖之稱的秋霖閣,等閑人士踏近半步便會觸發機關亂箭穿身而亡。再者,葉生痕早年闖蕩江湖,以一葉知秋劍名列江湖排行榜,誰又能殺得了他呢。還有啊,聽說這葉生痕死狀可怖,十根手指指尖齊齊被剁不知所蹤,面上卻浮着詭異微笑。
茲事體大,城防統領領命封鎖了秋霖閣和臨沐城。
張忍冬埋頭回了客棧,坐下悶頭喝水。借酒澆愁的人李蓮花見得多了,借水消愁的倒是少見。她喝完一杯,砰的一聲将杯子放回桌上,他有眼色地拎起水壺替她添上,“別氣別氣,總不能封太久,晚幾日出是一樣的。”
她知道他生死随意,全數幹完杯子裏的水,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道,“浪費我的內力。”
他摸了摸鼻子賠笑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