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龍卷風
龍卷風
【51】
見女生咬着唇并不吭聲,陳渡忽感一陣厭煩,可厭煩過後,只餘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當年的陳南也像這樣,怎麽也不肯報警,寧願殺了自己,也不懲治那個惡魔。
于是他這個弟弟,便幫她動了手。
在裏頭的這些年,他從開始的對姐姐的不解、埋怨,到後來的可憐、思念。
是啊,他怎麽可以怪受害者呢。
明明是那個畜生的錯。
未經他人苦。
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苛責,不能讓自己成為殺死他們的第二把刀。
短暫的失神過後,陳渡沉了口氣,不再逼她。
他走回工位,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夾克外套扔給了女生。
何一芳下意識接過,神色惶然地看着他,凄慘的小臉在陰雨天的白熾燈下愈發搖搖欲墜。
陳渡坐下繼續看書,不再管她:“随你便。”
這三個字像把無形的锉刀狠狠插入何一芳的心口,她終于不再忍耐,抱緊懷中還沾染着男人殘存體溫的外套,哽咽地痛哭出聲。
她的哭聲細弱殘破,像是清明時節斷線的風筝,讓人下意識心頭一緊,生出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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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背對着她,姿态巍峨不動,人冷心也冷。
不過何一芳此刻也并不希望男人靠近她。
哪怕是簡單的觸碰和話語,都會讓她想起不久前可怕的經歷。
這種冷漠,反而是最好的。
可以給她一個暫時獨處的空間。
一場雨,下到夜深才慢慢止住。
何一芳早已擦幹了淚,眼神空洞地盯着虛空,僵硬地縮在牆角,直到那個男人合上書本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的警惕再次上線,目光冷冷地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陳渡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恰巧被雨絲帶進來的潮濕空氣,全然不在意。
男人收拾好桌面,将電腦和燈關掉,霎時深不見底的黑暗吞沒了整個空間,只餘寥寥昏昧的街燈光暈從門縫擠進屋子裏,煙塵在光柱中飛舞。
何一芳的心猛地一沉,她害怕黑暗,非常害怕。
陳渡點燃呷在嘴邊的煙,上蹿的火焰照亮了他駭人滄桑的眉眼,何一芳心跳一滞,雙腳又往裏縮了幾分,她嘗試站起來,可全身像是被車碾過一樣,輕輕動一下都是牽扯神經的痛苦。
呼吸急促,她厭惡又憤恨地捶打自己發軟的雙腿,嗓子發出野獸似的嘶吼。
她覺得自己好髒好髒,從皮膚深處往外透的髒。
好想毀掉此刻的自己。
陳渡離開的腳步兀地頓住,他似是才注意到還有她這麽一號人,轉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嗓音很啞:“我要關門了。”
何一芳絕望地閉上眼,她抽噎着,還是不說話。
二人僵持了許久,在陳渡厭倦地垂眼擡步時,褲腿忽然被扯住。
男人心頭一頓,眉頭微蹙,再次低頭看去。
四目相對,女生濕潤的長睫如臨死前掙紮震顫的蝶翼,破碎不已。
“救救我……”
他聽到她說。
心髒像被人猛地攥在掌中,揉搓,狠捏。
煙灰掉落,碎在二人之間,灰燼從猩紅到灰敗,如同這段不見天光的關系。
秋宜回到家,發現商亭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被碟子蓋住的面碗。
少年耷拉着眼,神色困頓,像只在家等待主人回來倔強不肯入睡的小狗。
聽到玄關的動靜他猛地擡頭,對上秋宜含笑的目光。
商亭起身朝她走來,秋宜還沒來得說話就被少年一把摟入懷中。
标準的熊抱,手腳并用,胳膊勒得緊緊的,二人之間一絲縫隙都沒有,似要将她嵌入身體。
這次突如其來的爆炸,讓商亭再次經歷了一遍生命的消逝。
一想到世事無常,他就控制不住地心生惶恐,只有牢牢抱住懷裏的人,才能減輕那股虛無的恐懼。
秋宜被迫仰頸,下巴擱在他肩窩,雙手交叉地抱住他的腰,少年寬厚溫暖的胸膛将她籠罩,心被這個強勢的擁抱填得滿滿當當。
“小姝睡了?”
“睡了。”
話音落地,誰都沒再出聲,就這麽安靜地相擁。
秋宜莫名鼻頭一酸,眼前泛起淚霧,她充電似的深吸口氣,胸口酸脹不已。
最近很少掉淚了。
可零星的幾次鼻酸,都是因為感受到了被愛。
飽和下墜的淚珠落到商亭的鎖骨上,微涼的觸感讓他皺緊了眉頭。
“哭什麽?”
秋宜小幅度地搖搖頭,啞聲叫他:“阿亭。”
商亭微頓:“在呢。”
她蠕動唇瓣,醞釀了好一會終是沒說出口,只道出一句:“我餓了。”
她很想将自己對他滿到溢出來的愛傾訴給他聽,可又怕會吓到才十八歲的他。
再等等吧,等時光再走遠點,如果那時商亭還喜歡她的話。
商亭心頭一松,還以為她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我給你煮了面。”
秋宜:“加煎蛋了麽。”
商亭輕笑:“兩個。”
“好幸福。”
“多加一個煎蛋就算幸福了嘛。”
“算啊,我沒有特意說你都給我加。”秋宜鼻音濃重,“多幸福啊。”
是商亭教會了她,愛是——不必明說,就刻在行動上的,多一步。
商亭扯了下唇,落寞地垂下長睫,喉結滾動。
他能為她做的,好像只有這些了。
在分開之前,秋宜忽然開口:“阿亭,不管以後發生什麽,每一次回到家,我們都給對方一個擁抱好不好?”
商亭失笑:“會發生什麽?”
秋宜想了想:“例如我們吵架了,冷戰不理對方……”
“不可能,我根本不會對你冷戰。”幾乎脫口而出,商亭否定這個可能。
“……那如果是我不理你呢?”秋宜不死心,自虐一樣不斷在考驗和證明着什麽。
聞言,商亭并未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失魂落魄地啞聲開口:“你不理我的話……那我可能會瘋掉吧。”
“在我發現喜歡上你的那一刻,就已經是弱勢的一方了。”
“你不理我,那我又能怎麽辦呢。”少年自嘲一笑,“連上去抱你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害怕被你推開。”
“秋宜,如果真有被你冷漠對待的那天,一定是我讓你失望了,我說過的,我不會死纏爛打,抛棄我還是接納我,主動權都在你手裏。”
秋宜怎麽也想不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心髒像被無數根針連綿不斷地紮着,疼得她不禁唾棄自己。
為什麽要問出這麽可笑的問題,試探和傷害他的真心呢。
“商亭小朋友。”
短暫的安靜過後,秋宜擡手捏了捏少年的後頸,喊出他的專屬昵稱。
商亭情緒低落,但還是應了聲。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種傻問題。”
“你還記得我的承諾吧。”她輕輕推開他,注視着商亭深不見底的黝黑瞳眸,“我會對你好的,這個好,包含了所有意義上的好,你剛才說的那些,永遠都不會發生。”
對待感情,她從不是随便玩玩的那種人。
哪怕是和蔣君宏在一起時,她都沒想過會分開這件事。
所以那晚她主動吻他的那一刻,就下了一輩子不放手的決心。
商亭眼神低迷地和她對視,破碎卑微的模樣完全和初見時那個疏離痞氣的少年大相徑庭。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他,外表不管如何冷硬鋒銳,內裏其實比誰都敏感渴望。
只有遇到真正珍惜的人,才敢暴露出來。
這樣的商亭需要許多許多的愛才能填補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他嘴上不說,甚至把主動權拱手相讓,可秋宜很清楚,比他自己都清楚。
她不覺得麻煩,更不會畏懼。
因為他們是同類。
是南極的企鵝和北極的北極熊,是不惜跨越整個地球,都要找到彼此的同類。
面的口味和當時她退燒醒來後吃到的一模一樣。
秋宜吃得幹幹淨淨,連湯都喝光了。
吃完飯,她去洗漱,吹幹頭發出來後,發現商亭已經躺在了沙發上。
那張沙發最多兩米長,寬不足一米,商亭高挺的體格睡在上面十分憋屈,眼下濃重的烏青也能表露出他的睡眠質量。
秋宜看在眼裏,她走進卧室拿了床涼席出來,默不作聲地鋪到地上,再将軟墊子鋪在上面。
商亭聽到動靜睜開眼,便見秋宜起身走來抽出了他正在用的枕頭和被子,全部轉移到了她新弄的地鋪上。
“別睡沙發了,不舒服。”她拍了拍枕頭,示意他過來,“到這睡。”
商亭無奈扯唇,聽話地走過去睡下,頓時舒展的四肢和放松的腰背,讓他下意識眯了眯眼。
秋宜瞧他沒什麽不适,笑了笑,幫他蓋好被子後就準備回卧房。
剛站起來,手就被拉住了。
她低頭看去,目露不解。
商亭別開眼,躲避她的視線,耳朵在昏聩暧昧的暖色燈光下紅得滴血:“別走。”
秋宜眨了下眼,心忽然加速,身體也不自覺開始發熱。
她“哦”了聲,重新坐回去躺好,還沒開始動作,商亭就掀開了被子,攬住她的腰,把人用力扯進了懷裏。
鼻尖相對,呼吸糾纏,周遭的空氣逐漸升溫。
男人極具侵略性的荷爾蒙氣息将她包裹,秋宜不好意思地低下眼,不敢和他直視。
一個輕淺的吻落在額頭,克制又充滿了濃烈的喜歡。
秋宜長睫顫動,伸手抱緊了商亭,臉埋在他的頸窩,動作間是毫不掩飾的依賴和眷戀。
“秋宜。”
“嗯?”
“我們做彼此的家人好不好?”
“好。”
商婷婷:面對姐姐,我柔弱不能自理(屁)。面對外人,我重拳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