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爆炸
爆炸
【49】
在即将離開的前一天，秋宜接到了房産中介打來的電話。
她回來的這幾天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把老房子賣掉。
所有的猶豫和遲疑都在接到這通電話後，有了答案。
“秋小姐，有位買家對您的房子很感興趣，她兒子今年上小學，您的房子離學校很近，她想買下來好照顧小孩，價格就按您要的來。您今天在家嗎？方便的話她想看看房子。”
中介小哥的話語剛落地，秋宜就斬釘截鐵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決定了，這房子我不賣了。”
挂了電話，秋宜濕潤的目光掃視着老屋裏的每一處，小小的房子裏，塞滿了她成長的回憶，以及周蘭和王振存在過的痕跡。
此時此刻，隔了七年的時光，秋宜總算體會到了母親曾經的感受。
人活着，是需要一些念想的。
恰好這時商亭從卧室出來，見她眼眶泛紅，皺眉問道：“剛剛誰打的電話。”
秋宜笑了笑，沒打算對他隐瞞：“中介。”
瞧見秋宜這個溫暖釋懷的微笑，商亭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秋宜握住他低垂的手，沒費什麽力氣就将少年拉到了身邊坐下，腦袋習慣性地靠在他肩頭，閉上眼沉默片刻，輕聲道：“商亭，我不賣房子了。”
商亭：“好。”
秋宜扯唇：“不好奇為什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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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亭搖頭：“你做什麽都有你的道理。”
“你想說我就好奇。”
莫名的，秋宜鼻頭一酸，緊閉的長睫顫抖不止。
【你想說我就好奇，不想說我就不好奇。】
【你做什麽都有你的道理。】
她從未想過，長久以來自己在感情中渴求的尊重和偏愛，會在一個比她小七歲的弟弟身上得到。
在秋宜沉浸在感動中時，卻聽商亭又淡淡道：“當然了，我心裏對你的事其實在意得要死，可我知道一直追問的話會讓你厭煩，把我從你身邊踢出去。”
秋宜驚訝擡頭，對上他毫無半點玩笑意味的認真目光。
商亭沉沉和她對視，嗓音低啞：“有天，我會成為讓你可以依賴的人。”
盯着他的雙眼，秋宜心頭悸動不已，她吞咽了一口，抿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頂着一張高冷酷哥臉，說出這麽純情的話，有點變态啊。”
“……”聽到這話，商亭頓了頓，神情緊張起來，“你害怕嗎？”
秋宜伸手摟住他的胳膊，摸了摸少年緊繃的臉：“沒有，很喜歡。”
“真的？”商亭挑眉。
秋宜失笑：“我從不騙小朋友。”
商亭聞言無聲一笑。
“小朋友”這三個字已經成了二人之間的專屬昵稱，秋宜的微信置頂不再只有李詩柚，現在多了一個眼裏只有她的小朋友。
“我們中午吃西葫蘆雞蛋餃子好不好？”秋宜低聲問。
“好。”
梧城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和蔣君宏案子的開庭時間等法院通知，成好說估計就在這兩個月，期間随時保持聯系。
回冬港的那天是周二，陽光普照，冷澀的空氣中飄着烤紅薯和炒板栗的香氣，街邊的法國梧桐樹影斑駁。
秋宜訂了下午的車票，十二點半發車，坐上開去車站的出租車時，她回頭深深看了眼她生活了多年的街道。
久違的離鄉之情湧上心頭。
這一次回來，她感受到了繼父藏在時光長河中無私的愛，以及釋懷了李詩柚的死亡。
梧城，對她而言，又變回了那個讓她依依不舍的家鄉。
二人坐上大巴，路程行駛到一半，寂靜的車廂裏忽然響起一道訝異的咒罵。
“卧槽！化工廠爆炸了！”
這個消息如同滴入滾燙油鍋中的一滴水，瞬間引爆了困頓疲乏的車廂。
車上坐的都是濱寧和冬港人，他們深知化工園區爆炸所造成的危害和影響。
鬧哄哄的人群連忙拿出手機打開新聞，赫然瞧見#濱寧化工廠爆炸#的詞條登上了熱搜。
意識到這不是玩笑之後，他們開始給在園區裏工作以及住在園區周邊村子的親人朋友打去電話，只為聽到對方平安的消息。
秋宜被吵醒，睜眼便瞧見商亭正眉頭緊鎖地盯着手機，而屏幕上的标題令她徹底沒了困意。
秋宜兀地想起之前和胡小金她們聊天時提到多年前化工廠就爆炸過一次。
雖然那會兒她年紀還小，不清楚具體細節，但那場爆炸的嚴重性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
濃煙覆蓋了整片天空，黑沉沉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街道上警報聲、哀嚎聲不絕于耳。
那是她怎麽也忘不掉的畫面。
秋宜臉色霎時變白，她抓住商亭的手，讓她趕緊給胡小金他們打電話。
說罷，自己也慌張地掏出手機，指尖發顫，去翻微信裏和胡小金何一芳她們的聊天框。
商亭神色凝重，他瞧着女生失神落魄的樣子，反手回握住她，啞聲安慰：“放心吧，他們都在鎮上，爆炸不會對他們産生影響，最多就是窗戶裂了，不用擔心他們，就是……”
商亭頓住，臉色難看，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少年微躬着背，身形僵硬緊繃，蜷縮的指骨用力到泛白，黑眸裏盛滿了濃烈的哀傷，喉頭苦澀不已。
就是，胡叔大概率……活不成了。
出事的公司是天嘉，正是胡善明工作的那家。
商亭不由想起胡善明老實本分的模樣，男人從小看着他長大，幾乎将他當做親兒子對待，有什麽好吃好玩的，除去胡小金之外，第一個想起的便是他。
而就是這麽一個爛好心的老實人，年近半百好不容易升職加薪，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被突如其來的大火吞噬，留下他最放心不下的女兒獨活在人世。
他心口一陣扯筋連骨的疼痛。
商亭擡頭眼神空洞地望向蒼白的天空，眼底血絲密布，猩紅一片，諷刺又無力地嗤笑出聲。
老天啊老天，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放過努力茍活的人呢。
憑什麽每次都要在剛剛感受到幸福的時刻，無情摧毀一切呢？
秋宜在商亭頹敗的欲言又止中想到了什麽，她呼吸猛地一滞，顫抖着擡手捂住嘴，眼淚無聲滑落。
小金她……該怎麽辦啊……
“2016年10月18日14時48分，位于平江省濱寧縣生态化工園區的天嘉化工有限公司發生特別重大爆炸事故，經初步調查，爆炸起因是化工廠內違法貯存的硝化廢料持續積熱升溫導致自燃，燃燒引發硝化廢料爆炸。截止20日中午12時，事故已造成98人死亡，救治的傷員中危重41人、重傷73人，620人住院治療，傷者已陸續送醫，縣城醫院內滿是為傷者無償鮮血的愛心群衆。各方救援人員搶抓72小時黃金救援時間，一刻不停地進行救援工作，後續報道請持續關注……”
“爆炸發生的時候鎮上有非常明顯震感，玻璃震碎了，門和窗都倒塌了，周邊臨近村子受到的沖擊最大，我哥就在那附近，幸好很快從屋子裏逃了出來，不然就被砸死了……”
“火燒起來的時候部門的領導和車間主任都在往裏沖，職工往外跑，最後連個屍體都找不到，太可怕了……”
站在冬港街頭，到處都是諸如此類的聲音。
機械克制的報道，親歷者顫抖講述的哭腔，親人離世的悲恸……還有許許多多聽不到的，遙遠的哭聲。
許多家庭安寧的生活，在一瞬間被炸得粉碎。
這幾天鎮上和縣城的醫院裏一波接着一波的傷者被送來，門口停滿了救護車，附近的居民自發為傷者獻血，平日冷清的采血車前大排長龍。各地自發前來支援的志願者以及電視臺記者随處可見。
平靜了多年的冬港再次成為全國的焦點，秋宜不用打開手機看，熱搜上基本都是關于這次爆炸的消息。
秋宜氣息壓抑地坐在醫院的走廊上，身側是同樣神情呆滞的何一芳和劉志傑，三人的胳膊上還殘留着獻血後的針孔淤青。
商亭陪着胡小金趕去事故現場認領屍體了。
胡善明的屍體。
聽說是在倉庫裏被發現的，找到的時候連人模樣都沒了，被大火燒成了焦炭，懷裏還護着他手下的工友，兩人都燒成了一團，分都分不開。
秋宜緩緩掀起眼皮盯着頭頂蒼白黯淡的白熾燈，眼前浮現出胡善明對胡小金百般寵愛的畫面，那是她曾無比羨慕的畫面。
眼睛酸澀發痛，秋宜找到自己低啞的聲音：“我以為，像胡叔那樣的好人……”她頓了頓，嗓音哽咽，“會長命百歲來着。”
何一芳痛苦地閉上眼，淚水再次翻湧：“我也以為。”
“可事實就是，好人不長命。”壞人留千年。
她扯唇自嘲輕嗤。
不知是在笑這糟糕的世界，還是在笑自己。
聽說，忍了一路的胡小金，在看到父親掩埋在廢墟中面目全非的屍體時，情緒徹底崩潰。
聽說，胡科長為了救人不顧一切地跑向了事發的倉庫。
女生那雙即使無法給客人洗頭都舍不得剪掉的精致美甲，為挖出父親的遺骸而染成了黑色。
【我的乖女兒金金，不管你成績好還是不好，你永遠都是爸爸最驕傲的寶貝。】
【別擔心，想開店就開，爸爸無條件支持你。】
【生意不好沒關系，你的手藝是鎮上最好的，只是還沒被大家發現而已。你給爸剪的發型，廠裏的叔叔都誇好看。】
【生日想要什麽禮物，爸爸給你買臺電視機好不，就擱在店裏，這樣你每天就能看電視劇了。】
【不想結婚就不結吧，以你的脾氣嫁過去肯定得受氣，一輩子不結婚那爸爸就照顧你一輩子。】
【爸爸升職漲工資了，每個月多給一千塊，都是你的，想買什麽就買，你開心最重要！】
這具分辨不出人形的屍體，是最愛最寵她的老胡，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她最愛，最愛的爸爸。
她甚至連一句“我愛你”都未來得及對他說。
沒想到，那天早晨飯桌上的匆匆一瞥，竟成了最後一眼……
再也沒有機會，和爸爸喝酒吃飯了……
胡小金跪倒在地，無力又絕望地看着眼前被毀掉的一切，悲恸到令人心髒顫動的哭嚎響徹濃煙覆蓋的天地，在場衆人皆不忍地紅了眼。
她知道，天不怕地不怕，恣意鮮活的胡小金消失了。
她的底氣沒了。
那個無限包容她的小脾氣，唯一将她視作寶貝的胡善明，沒了。
從此茫茫人世間，再也沒有可以為她遮擋風雨的屋檐了。
開始持續發刀……原諒我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