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突風
突風
【40】
縣城的大巴走走停停,即便不是站點也會停下去接提前和乘務員打電話預定的乘客。
将近五個小時的長途路程,直到傍晚才到達梧城。
穿過長長的隧道,進入市區,街景變得繁華起來,晚霞如虹,侵染了灰白的天空。
梧城的主客運站就在高鐵站的地下層,車子一駛進去,如同一鍵入夜,秋宜擡起靠在商亭肩頭的腦袋,眸光迷蒙,看向窗外的場景,一時竟有種恍如隔世的虛幻。
從車裏下來,秋宜的神思都是木的,她腳步虛浮地跟在取行李的人群中之後,中午一口東西沒吃,想吐胃裏都沒存貨,難受感梗在喉頭,她只能繼續喝可樂。
最後只剩她那個陪她歷經風霜的行李箱被推搡在角落,秋宜彎腰去夠,卻被一只大手搶先一步。
商亭自然地将箱子搬出來,抽出拉杆攥在掌心,垂眸淡聲問:“我們現在去哪?”
秋宜微頓,擡頭直愣愣看着他,還未從少年的體貼中回神。
幫忙取行李這事很小,但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從這件小事中感受到異樣的心動。
真要命了,怎麽現在商亭為她做什麽都能令她在意不已。
上下班接送,抱她上床睡覺,給她做飯,還偷偷跑來陪她……
還有許多平日裏的細枝末節,都好似被放大刻印在她腦海裏似的,怎麽都揮之不去。
秋宜胸膛起伏,低眼緩和了好一陣才重新鼓足勇氣看向他,從好看的眉眼到高挺的鼻骨,最後落在柔軟的唇瓣。
認識這麽久,她第一次用平視的目光認認真真地打量他,視線每到一處,心跳就會加速一分。
Advertisement
見秋宜慘白着一張臉,雙眼怔怔地盯着自己一言不發,商亭眉心微蹙,以為她還沒從暈車中緩過勁,不禁擡手将自己的掌心按在女生的額頭上。
額溫正常。
商亭松了口氣。
可秋宜就煎熬了,當手覆蓋上來的瞬間,她心頭一緊,呼吸稍滞,長睫飛快地顫動,垂在身側的雙手霎時捏緊。
她在緊張,她在因為眼前這個人的觸碰而局促躲閃。
秋宜神色複雜,她現在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真的喜歡上商亭了。
之前口口聲聲說對能小七歲的弟弟産生情欲的都是畜生。
可如今她啪啪打臉。
不想當人了。
秋宜略喪地暗暗嘆氣,她捉住商亭就要收回去的手,輕輕牽住,拉着他往出口那走:“跟上。”
商亭深暗的目光下移,落在二人糾纏的手上,唇角上揚的弧度幾不可見。
他最近乖得很,初見時的戾氣消散得徹底,像是披了層不良外表的溫和少年,。
看着痞兇,像街頭游手好閑的混混,但其實超級有頭腦和主見。
他清楚自己和姐姐的差距,不僅是年齡上的,還有生活習慣和經驗閱歷,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非要湊到一起,未來是不會長久的。
這一點他甚至比秋宜都看得更深。
可随着對姐姐的喜歡無法控制似的瘋漲,初始的自卑漸漸被渴望戰勝。
商亭知道,如果要深入這段關系,他得多走很多步。
脫層皮的那種。
他無法保證秋宜一輩子不離開冬港。
他決定不了秋宜的人生,他唯一能掌控的就是他自己。
思及此,商亭黑眸沉沉地掃視着四周逐漸明亮的場景。
現代,繁華,科技,入目的一切都跟他格格不入。
茫然和彷徨爬上心頭,少年喉結滞澀滾動,他強忍怯意,将注意力放在眼前人的身上。
心頓時安定。
是啊,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不能被輕易唬住。
一手爛牌又怎麽樣,商平已經死了,他已經沒什麽好害怕的了。
察覺到少年驟然收緊的力道,秋宜安撫似的回眸笑道:“累了吧,我們現在坐地鐵回家休息。”
“你的家?”商亭好奇。
秋宜表情淡下去:“算是吧,我爸媽的房子。”
商亭一怔,那他待會就要見爸媽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秋宜又嗓音低啞道:“不過他們都走了,現在應該算是我的房子了。”
“走了”這兩個字刺入耳膜,讓他心口一窒。
原來,她也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啊。
濃烈的心疼蔓延,商亭眉頭緊皺,盯着秋宜平靜的側臉,眼神沉暗。
空氣陷入安靜,二人不再說話,秋宜領着少年站在前往城東區方向的地鐵三號線前,隔着墨鏡,注視前方色彩豔麗的gg牌。
沒一會兒,地鐵呼嘯而來的聲響由遠及近,有風從隧道內灌湧,秋宜将短發別至耳後,深秋的氣息在這座城市尤為明晰。
許是心境有了變化,她總覺得梧城現在給她的感受,就像個多年未見的親密好友。
熟悉感依舊,卻隔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客氣。
家的歸屬感沒了。
周蘭,王振,李詩柚,這座城市能給予她歸屬感的人,都沒了。
現在正是晚高峰的點,車廂裏已經擠滿了人,秋宜忙攬住商亭的胳膊,她知道商亭第一次坐地鐵,擔心他不習慣,便細聲囑咐讓他跟緊自己。
商亭沒吭聲,他順着秋宜的力道随她走進去,身後不斷湧進來的人群将二人擠到了另一側的門邊。
商亭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擡起抓住扶手,鋒利的腕骨露出,極有力量感。
秋宜則握緊豎立的杆子,縮在商亭身前,低下臉,害怕有人認出她。
下一秒,地鐵啓動,過大的慣性讓她腳步一亂,本就不穩的身體頓時向前撲去,商亭心頭一頓,立刻松開行李拉杆,攬住她的腰往懷裏帶。
額頭撞上略硬的溫熱身體,秋宜微怔,緩了兩秒才遲鈍地擡起頭,四目相對,少年低垂的目光晦暗不明。
哪怕隔着一層黑乎乎的鏡片,她依舊心跳漏了一拍。
秋宜回過神,想要從商亭懷裏撤開,剛動一下腰後的手臂用力收緊。
“別動。”少年暗啞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麻了她半邊身體。
秋宜一僵,不明所以地停止了掙紮。
商亭垂着腦袋,下颌貼在秋宜耳邊,上擡的冷戾目光則死死瞪向女生側後方的一個男人。
下三白眼不怒自威,何況他此時刻意降低眼裏的溫度。
原本借助身體接觸偷窺秋宜的猥瑣男人,在觸到商亭的眼神時瞬間瑟縮地低下頭。
商亭淡淡斂了神色,擡手按住秋宜的後腦勺,将她的臉埋進自己的頸窩,小聲道:“有人在看你。”
聞言,秋宜立馬抱住少年的腰,一動也不敢動了。
她沒瞧見商亭撇開眼嘴角隐秘的笑意。
等走出地鐵站,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城東算梧城的老城區,這裏的建築偏舊,一到夜晚街燈稍暗。
出站口離小區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路程,期間路過一家小超市,二人進去買了點日用品和泡面零食。
商亭這次出來就背了個包,揣着兩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要多糙有多糙。
梧城比冬港要冷,秋宜瞧他一身單薄,怕他受涼生病,還繞道去藥店買了盒感冒沖劑。
買完東西,二人奔波了一天總算進入了小區。
這個小區雖然年代久遠,但勝在靠近區小學,也算半個學區房,所以買賣的價格不會太低。
房子在五樓,秋宜報出樓層後為難地看向地上的行李箱,剛要說出二人一起合力擡上去時,商亭已經扛着箱子踏上樓梯了。
瞧着少年寬闊的背影,秋宜長睫微顫,抿了抿唇。
鑰匙插入防盜門,扭動解鎖,門開的剎那,陳舊發黴的氣味撲面而來。
還摻雜着記憶深處熟悉的,家的味道。
秋宜熟練摸到開關将燈點亮,光盈滿室,房子的全貌展現在眼前。
兩室一廳一衛,極尋常的布局,褪色的福字,停留在2015年的日歷,上個世紀最流行的棕色連櫃,鋪着花巾的沙發,老式冰箱和大屁股電視。
時間仿佛在這裏凝滞了,秋宜一陣恍惚,宛如下一秒周蘭就會從卧室裏出來迎接她,一起去廚房和舉着鍋鏟的王振打招呼。
眼前漸漸被霧氣打濕,秋宜喉頭發澀,胸膛起伏了好一會才止住了洶湧的淚意。
她有點不想賣房子了。
之前她只當這裏是周蘭的執念,可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何為寄托。
秋宜站在門口出神時,商亭一直乖乖等在她身後。
他懂她的恍惚和失神,也懂她眼裏的哀傷和落寞。
失去親人不是一時的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濕。
不是說走出來就能出來的。
前幾天她決定要回來時就拜托表舅恢複了老房子的水和電,所以只要簡單收拾下就可以直接住人。
趁商亭去洗澡的功夫,秋宜看了眼他背包裏帶的衣服,單薄的衛衣和外套,根本不保暖。
她走進主卧,一眼看見挂在牆上的結婚照,周蘭和王振的笑容深深刺入她的眼底,淚意又有傾塌的趨勢。
她閉了閉眼,緩了會兒神才來到衣櫃前,拉開最底下挂着王振冬裝的櫃子,拿了件白色毛衣和黑色沖鋒外套。
秋宜起身抖了抖微皺的衣服,卻聽“吧嗒”一聲,物品墜地的聲響。
借着客廳的燈光,她看清了掉落的東西。
是個紅封存折,以及夾在裏面的一張銀行卡。
秋宜:道德,在187腹肌帥氣小狼狗面前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