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浪
大浪
【39】
臨出發的那天，秋宜天不亮就起了床。
因為冬港沒有直達梧城的班車，她要先乘車去到縣城濱寧，再從那轉車到梧城。
算下來，等她到市裏估計天也快黑了。
行李她昨晚就收拾好了，還是來時的行李箱和随身挎包。
這次回梧城她不準備住酒店，直接回老房子住，一是省錢，二是她當時将租的房子退掉時，把自己所有的物品都寄存在了老房子裏，順利的話趁這幾天就把房子賣出去，多餘的東西都處理掉。
開始商姝看到她收拾行李還以為她再也不回來了，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許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下小姑娘已經對她産生了依賴，即便後來知道她只是短暫離開，早晨在秋宜出門時也依舊死死抓住行李箱的拉杆，哭哭唧唧地不肯放手。
最後還是商亭一把将她拎起來，略帶強硬地扛進了卧室，秋宜才得以搶回行李，有些失落地離開家。
她一邊慢吞吞地走着，一邊時不時回頭張望，車轱辘于石子路上翻滾的噪聲在這靜谧的晨昏時分尤為刺耳。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秋宜才确定少年不會追上來。
淡淡的落寞萦繞在心頭。
但随後她嘆了口氣，暗罵自己還真是有毛病，怎麽心底還隐隐期待商亭能來送她呢。
又不是小孩子了，出趟門還要家長接送啊。
再說了，她才是“家長”吧。
這麽想着，秋宜搖搖頭，将自己下意識對商亭奇怪的依賴和眷戀從腦子裏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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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路邊，秋宜攔了輛專門接客的改裝三輪車，開車的老大爺見她拉着行李，直接說去車站一口價五塊錢。
秋宜沒異議，拎着箱子坐了進去。
車子開始晃晃悠悠地前行，秋宜抱着挎包，在慢悠悠的晃動下困頓地眯起眼，忽然感覺手上觸到一片溫熱，她稍愣，遲疑地打開包。
看到塑料袋裏的煮雞蛋和熱包子時，秋宜眼睫一動，那點困頓煙消雲散，腦子比任何時刻都清醒。
早上的霾漸漸散去，太陽緩慢從雲層露出臉，濕冷的空氣擠進肺腔，澀了秋宜的眼。
她微微抿唇，伸手拿出某人偷偷塞的早餐，慢吞吞地剝殼，一口一口咬進嘴裏，蛋黃的腥氣充斥口腔，她吸了吸泛紅的鼻子，眨眨眼，覺得手裏的煮雞蛋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香的一個。
什麽嘛，出門前對她的态度那麽臭，還以為他真的無所謂呢。
不來送她，反而早早起床給她煮雞蛋。
口是心非的臭小子。
秋宜默默吃光，空蕩蕩的胃裏被溫暖填滿，她怔怔地盯着路邊不停後退的枯枝敗葉，竟然有些舍不得走了。
這次回去必定有場硬仗要打。
思及此，她點開手機，看着屏保裏微笑的李詩柚，茫然的眼神逐漸堅定。
一個小時之後大巴準時停在濱寧新客站。
濱寧到梧城每天只有兩趟班車，第一班七點多就走了，秋宜只能等中午十二點半的第二班車。
她取出車票揣進口袋，在候車室找了個靠近角落的位置，翻出耳機戴上，靠手機裏之前下載的電影打發時間。
片子是劉鎮偉導演的《東成西就》，無厘頭喜劇，張國榮梁朝偉等一衆大咖在裏面扮醜搞笑，就算已經看過無數遍了，但到了笑點秋宜還是應景地翹起唇角。
看到梁朝偉，秋宜兀地想起那張《重慶森林》的光盤，她那天腦震蕩進醫院之後就沒再瞧見了。
秋宜心頭一緊，打開包裏外翻找，可絲毫不見光盤的影子。
是争執間被她弄丢了麽。
想到這個可能，她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肩膀塌陷。
那還是商亭送她的第一個東西，雖說只值十五塊。
莫名的，一張不值錢的盜版光盤丢了比她弄丢錢包還要失落。
縣城候車室很小，前後撐死五排座位，連小超市都沒有，裝潢老舊，牆體斑駁，甚至連過安檢的地方都簡陋的不行，唯一的取票機竟然成了最違和的存在。
習慣了大城市的她覺得這裏就像隔出來的平行空間。
時間流逝緩慢無比。
秋宜第一次感覺四個小時的等待好漫長，長到永遠不會到來。
她失去了繼續看電影的興致，點開音樂播放軟件，随機循環歌單，随後閉眼仰頭靠着冰冷的椅背，過了一會，困意逐漸來襲，迷迷糊糊間，她察覺有人在她身側落座，連排鐵制椅微微下沉，發出輕微的嘎吱輕響，存在感極強的溫熱氣息襲來。
此時耳機裏正播放到林俊傑的《只要有你的地方》。
“你是我肩膀堅定的力量，聽不到你的回響，還真說不出晚安……只要在你目光看得見的地方，我會永遠記住要活得更堅強，要是人生難免有遺憾，有你在身旁，已經是最好的補償。你是我，身影流浪的方向……有你的地方，人生就不需要什麽答案。”
溫柔哀傷的曲調安撫着她緊繃疲憊的神經，令她不願擡起沉重的眼，沉溺于這場深不見底的混沌夢境。
夢裏好像有雙手扶住了她東倒西歪的身體，将她的腦袋擱到堅實溫暖的肩頭，試圖讓她睡得舒服點。
她有點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真實，總之她不排斥，也不害怕，這個人令她莫名心安。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秋宜猛然驚醒，她睜開眼，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姑娘，去梧城的車來了，快點檢票吧。”
阿姨善意的提醒響起，秋宜愣了愣，繁雜的思緒瞬間回籠，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十二點一刻了，還有不到二十分鐘就發車了。
秋宜連忙起身收拾東西，臨走前不忘向阿姨道聲謝，随後拉上行李箱便朝安檢處奔去，慌慌張張中也沒細想為什麽那個陌生的阿姨知道她要去梧城。
直到把箱子塞進車底，拎着包找到座位坐下，秋宜才長長松了口氣。
她從小就暈車，只要聞到車廂裏的味道就必暈，每次出差在路上就逼着自己入睡，要不就吃藥和喝可樂。
思及此，秋宜擰開買來只喝了一口的可樂，氣泡舒緩了緊張的情緒，還在慶幸系統給她随機安排了靠走道的座位，半點沒注意到身旁直勾勾的視線。
商亭面無表情，耷拉着眼觀看女生坐下後的一系列操作，可哪怕眼睛都望穿了，也沒得到對方一絲關注。
等秋宜喝完可樂，以為就能發現他，沒成想這女人直接閉眼開睡，寬大的墨鏡遮擋了她大半張臉。
商亭：“……”
他沉着臉，黑眸似點漆，不悅又無奈地沉了口氣。
伸出兩根手指點了點女人胳膊上的軟肉。
秋宜茫然側頭，撞上男生倦懶的目光，呼吸倏然停滞。
四目相對，商亭漆黑微冷的眉眼在午間陽光的映照下如同蒙上了一層虛幻朦胧的薄紗，低垂的長睫根根分明，攜着淡淡光暈，鼻骨瘦削高挺，唇線繃直，顯示着他的不爽。
怎麽車還沒開呢，她就暈了？
秋宜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産生了幻覺，她根本不相信也想象不到商亭有什麽理由會出現在這裏。
秋宜一副被他吓到的神情，并無一絲商亭想象中的驚喜。
他輕“啧”了聲，用指尖輕點了下她的額頭，力道了卻于無，可秋宜還是小幅度地後仰了一下。
他懶懶道：“說話啊。”
秋宜回了神，眉頭皺得很緊：“你怎麽在這？”
商亭看向窗外，迎着刺眼的陽光，眯了眯眼，嗓音倦懶：“還沒去過梧城，玩玩兒。”
秋宜一個字都不信：“商姝呢？”
商亭：“在胡小金那。”
秋宜說不上來自己現在的心情，許是震撼太大，她分不清心底那隐隐的開心是怎麽回事。
理智告訴她商亭跟過來不是什麽好事，可感性又告訴她，你其實很驚喜他的出現。
秋宜不再吭聲，神色複雜地別開臉，注視着另一邊的窗景，心再也無法平複。
二人之間就這麽莫名其妙地陷入沉默，氣氛詭異的粘稠。
直到大巴開動，晃動襲來，秋宜才吞咽了一口，啞聲開口：“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請假。”
商亭語氣淡淡，目光還落在窗外：“不是你說的麽，機器也需要休息。”
秋宜輕笑，連綿的異樣悸動從胸腔蔓延。
眼裏慢慢浮上熱意，她低下頭攥緊可樂瓶，低喃地叫他的名字：“商亭。”
“嗯。”
“你可能會後悔哦。”
聞言，少年嗤了一聲，桀骜又痞氣。
後悔進入我的世界。
秋宜吞下後面的話，摘掉墨鏡，轉過頭看向少年，手指悄悄纏住他青筋盤虬的手背。
商亭心跳一滞，難以置信地扭頭和她對視，喉結隐秘滾動。
女生眼角泛紅，深棕色的杏眸閃爍着星點光亮，他能看見裏面倒映出他的模樣。
秋宜眉心微蹙，神情哀傷，唇瓣開合，嗓音帶着淡淡的哽咽：“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如果說，上次她說出這句話時帶着對少年悲慘經歷的憐惜。
那這次，她想告訴商亭——
以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希望每一個真誠的人，都能遇到好的人，過上好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