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旭日
旭日
【35】
第二天秋宜是被煎蛋的香氣叫醒的,她睜開眼,清晰地聽見門口竈臺那傳來煎鍋的輕響。
她扭頭看向身側,商姝還沒醒,輕聲來到客廳,果然瞧見商亭高大的背影矗立在鍋前,烏發淩亂,後頸棘突明顯,穿着那件洗到發皺的白色T恤,居家的舒适感撲面而來。
秋宜有一瞬的恍惚,覺得眼前的場景好溫馨。
竟然讓她有種家的感覺。
秋宜神色愣怔,下一秒,視線撞上端着盤子轉身過來的商亭。
四目相對,少年身子猛地一僵。
氛圍忽的有些粘稠。
秋宜心跳莫名一亂,她慌忙垂下眼,匆匆道了聲早上好,快步躲進了浴室。
商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浴室門将二人隔檔。
他淡淡收回眼,想起昨晚的那通電話,臉色沉的吓人。
其實挂斷後蔣君宏又打了好幾通進來,附帶幾條措辭難聽的短信,他趁秋宜睡着的時候把通話記錄和信息都給删了。
因為秋宜肯定不願意他知道她那些不太好的經歷。
起碼現在的她不願意。
他會等,等她親口告訴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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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的秋宜盯着鏡中的自己,除了頭發亂了,眼角綴着眼屎之外,看着還不算太糟糕。
秋宜眨了下眼,對她竟然會在意自己在商亭眼裏的形象好不好這件事感到詫異又莫名其妙。
她擡手摸了摸臉,溫度有點高。
應該是昨晚在沙發上睡着受涼的緣故,她這麽安慰自己,俯下身開始洗臉。
洗到一半,秋宜忽然睜開眼,呼吸一頓。
對啊,她不是在沙發上睡的嘛,怎麽在床上醒了?
霎那間,一段似夢似幻的記憶在腦海插播,秋宜皺了皺眉,好像……睡夢中是有人突然把她抱了起來,她掙紮着想醒過來,可太累了就繼續睡了。
原來那不是夢啊……
啊啊啊啊啊!
秋宜扒着洗手臺,尴尬地閉上了眼,內心咆哮。
雖說不是第一次被他抱了,可不知道怎麽了,最近在他面前就覺得很局促和尴尬,上下班的路上二人沉默不語的時候她連呼吸都不敢放肆。
這小子不知道怎麽了,氣質變得好深沉,有好幾次她無意間回頭都能和他撞上視線,他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輕飄飄移開眼,徒留她一個人愣在那一臉茫然。
幾個人聚在一起吃飯,小金的沙發就那麽點,他偏要坐到她旁邊,長腿擠得她不敢活動,吃完也不走,賴在她身側,見她放下筷子,就趕忙催她回家。
秋宜擰着臉,突然有點不敢出去了。
商亭這小子,是不是喜歡她啊……
這個念頭一蹦出來,秋宜思緒猛地一怔,連忙搖搖頭否定三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倆差了七歲啊。
七歲,什麽概念,也就是說她念大學的時候,商亭還在上小學。
小學生啊,她要是下手了,不就純純成畜生了麽。
秋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罵自作多情胡思亂想,慢悠悠刷完牙,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商姝已經乖乖坐到了桌前,商亭聽到身後的動靜并未回頭,而是趁熱重新盛了碗粥擱在旁邊的空位上。
秋宜自然地坐到那個位置,捧着碗暖手,注意到沙發上攤開的薄被,擡眸好奇道:“你昨晚怎麽回來了?”
商亭在她身邊落座,把盤子裏的第一個包子給了秋宜。
少年聞言淡淡看向她,神色如常:“今天周六,我休息。”
秋宜下意識接過包子,鼻尖聞到濃郁的肉香,她愣了愣,沒想到她回冬港都一周多了。
她恍然點點頭,不再吭聲。
商亭多看了她幾眼,總覺得她從起來開始就怪怪的。
是因為昨晚拿到修好的手機,看到了不愉快的東西麽。
思及此,商亭忽然問道:“你學會剪頭了麽?”
他還記得那晚她心血來潮許下的承諾。
秋宜一頓,側目看向他,視線落到少年蓬亂的頭發,笑了笑:“小金昨天剛教會我怎麽剪男生最基礎的短發。”
商亭眼尾輕挑,冷感的眉眼間摻了點似笑非笑的吊兒郎當,唇角輕扯:“需要模特讓你驗收成果嗎?”
秋宜被他這個笑弄得心頭一動,被熱粥烘暖的掌心冒出緊張的細汗。
他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她低下頭,咬了口包子,嗫嚅道:“待會去店裏再取取經,等我晚上回來給你剪。”
商亭收回視線,輕嗯了聲。
空氣安靜下來,只聽見商姝吧唧嘴的動靜,氛圍又陷入莫名的暧昧粘滞。
秋宜不由有些走神。
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在上班卻期待回家的感覺了。
以前周蘭還在的時候她忙于賺錢,恨不得連睡覺時間都省去,進入電視臺之後主持人的工作性質令她時常日夜颠倒,自己租的房子都很少回去,更別提媽媽那了。
後來遇到死纏爛打追她的蔣君宏,确認關系的伊始,她生出過期待,期待盡快收工去和他見面,可時間一長,男人卸下了僞裝,不再敷衍奉承,二人連簡單吃個飯都覺得枯燥乏味。
她以為愛情就是這樣,多巴胺不再分泌後,就會變得平淡最後淪為習慣。
其實,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刻,或許就是蔣君宏某個不經意露出的,挑剔冷漠的眼神裏,她就已經不喜歡他了。
缺少父愛的人好像會更輕易掉入男人的甜言蜜語裏,起初秋宜不願承認,可随着閱歷的增長,似乎真的是這樣。
和商亭認識的這些日子裏,他從未對她說過任何甜言蜜語,甚至最開始的态度都算得上惡劣。
所以啊秋宜,你到底為什麽會因為眼前的少年而産生回家的期待呢。
想到這,秋宜不自覺悄悄看向身側的商亭,眼眸慢慢浮上一層霧意。
男生鴉羽般的長睫低垂着,側容輪廓柔和不已,喝粥的模樣乖得像只溫順的大狗。
秋宜莫名眼眶泛熱,她好像才恍然注意到面前溫暖的白粥,手裏肉餡的包子,以及剛出鍋的煎蛋。
明明是最簡單的早餐,可卻是從繼父去世後,第一次不用她醒來自己準備,坐下就能吃到。
仿佛又回到了十八歲之前,不必逞強對抗命運的時光。
“晚上想吃什麽?”在她出神時,商亭忽然扭頭,對上她濕潤的目光,“我們今晚在家自己做。”
秋宜怔怔地望着他,努力睜大眼睛,才不至于掉下淚。
她不明白此刻自己的酸澀為何而來。
舉手之勞的早餐?
亦或是商亭口中的“我們”和“家”。
秋宜長睫動了動,板過臉往嘴裏塞包子,悶聲道:“都可以。”
商亭被她紅透的眼眶怔到,眉心微蹙:“什麽?”
秋宜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補充道:“我不挑食,你做什麽我都吃。”
聞言,商亭嘴角有了笑意,看了眼對面的商姝,嗓音低沉好聽:“還挺乖,商姝都有好多不愛吃的東西。”
聽到這聲乖,秋宜頭埋得更低了,沒再吭聲。
吃完早飯,商亭和她同步換上鞋,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去理發店的路上。
秋宜一直聽着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思緒繁亂,她下意識放慢腳步,等商亭走到她身邊。
可少年始終落後于她一步,視線如有實感,她能感受到他在看她。
第一次覺得被追趕是件極有壓力的事情。
在距離理發店僅剩一條馬路時,秋宜兀地停下,商亭一個急剎,差點撞到她的後背。
女生轉過身,面無表情地仰頸看向他。
商亭長睫一顫,淡淡撇開眼,語氣有些兇:“幹嘛不走?”
秋宜盯着他臭臭的臉,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口,商亭稍愣,手被她提起來,懸在半空,下一秒,手掌被一道溫熱細軟的手指牽住。
渾身瞬間僵硬,商亭直直盯着二人相牽的手,黑眸深沉。
秋宜忽略心頭的緊張,笑道:“小朋友過馬路要小心點。”
她在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年對她來說只是個年紀尚小的弟弟。
是需要她照顧的小孩。
她不可以對他産生不該有的依賴。
聽到這話,商亭眼底生出的波瀾霎時散去,他冷冷抽出手插進褲口袋,轉身離開,肩膀頹了幾分:“誰是你家小朋友。”
秋宜手指微蜷,表情淡了下去,她抿了抿唇,無視心口的悶窒,獨自過了馬路。
一上午她的情緒都淡淡的,中午和何一芳他們吃飯的時候才好了些。
電視機裏重播着校園劇《最好的我們》,劉昊然飾演的餘淮少年感十足,迷得胡小金嗷嗷感嘆。
“說真的,我要是談個這樣的弟弟,此生無憾。”她語氣誇張,認真說道,“弟弟多好啊,年輕,有活力,眼裏只有姐姐,啧啧啧,誰要是甜甜的叫我一聲姐姐,命都給他。”
給命文學看多了吧你。
拿水杯的秋宜忽然手一抖,水珠濺到衣服上,商亭的臉莫名浮現在眼前,叫她失了神。
何一芳忙抽出紙巾幫她擦拭,笑問她怎麽這麽不小心。
秋宜無意識地牽了牽唇角,思緒還亂着,就沒吭聲。
向來對電視裏的帥哥不感興趣的何一芳也難得點點頭:“确實,青春裏要是遇到這樣的男生,一輩子也釋懷不了。”
提到這個,胡小金突然止了笑,她吞咽了一口,嗓音低啞道:“其實我上初中那會,特別喜歡我班上的一個男生,他就跟餘淮一樣,陽光開朗善良。”
秋宜來了興趣:“暗戀?”
胡小金點點頭,叽叽喳喳的女生氣質一沉:“他長得很好看,成績也特別好,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還寫得一手好文章,他寫過一篇散文詩,在全校廣播過,老師都說他很有才華。我就不行了,常常倒數,那會我都不敢跟他說話,只敢趁下課假裝在廁所門口偶遇,借機看他一眼。在我心裏,他真的特別好。”
特別特別好。
何一芳和秋宜對視一眼,好奇道:“後來呢?他現在怎麽樣了?你們還有見過面嗎?”
胡小金表情黯淡,垂下眼:“初中畢業後,我考不上高中,我爸直接叫我去市裏上中專,我以為以他的成績進入重點高中不是問題,我倆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當我放假回來後,才聽以前的同學說,他爸爸被查出肺癌晚期,不到半年就死了,媽媽遠嫁到雲南,和他斷了聯系,只剩年邁患病的奶奶,他交不起學費,只能辍學打工給奶奶治病,至于去了哪,就沒人知道了。”
到現在快七年了,她都沒有再聽到他任何的消息。
話音落地,場面陷入沉默。
胡小金眨了眨酸脹的眼,笑着深呼吸:“哎呀,其實我難過的不是暗戀沒有結果,而是——”
眼淚再也忍不住,從她眼角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難過的是原本那麽耀眼,那麽意氣風發,前途光明的少年,卻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胡小金捂住眼抽泣出聲。
良久,她啞聲低喃道:“他的名字叫孫旭,旭日的那個旭,我一直記得。”
最讓人難過的是,那麽好的一個人,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難受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