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蕭瑟
蕭瑟
【33】
約定去維修店拿手機的那天,秋宜從胡小金那聽到一個八卦。
聽說張坤的那個混混兒子張毅,大晚上喝醉酒在街上被人偷襲打斷了腿,現在擱家躺着,地都下不來。
偷襲的人蒙着臉,動手的時候不發一言,手法快準狠,打完就跑,張毅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出事的那個街口沒有監控,查都沒法查,張毅懷疑是商亭在報複他,可那晚的時間段影音店裏正好有深夜來看碟的客人,可以給商亭作不在場證明,折騰了兩天半點線索都找不到,張毅最後只能自認倒黴。
一開始秋宜也以為是商亭幹的,可聽到不在場證明那裏又疑惑了。
最後胡小金的一句話将這件這件八卦揭了過去:“他平時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可能是誰看他不爽下的手吧。”
晚上下班回到家,秋宜安頓好商姝,重新穿上鞋去拿修好的手機。
等她走到維修店門口,卻發現開着燈的店裏空無一人。
秋宜遲疑地朝裏張望了會,确認不見那個吓人老板的身影,她想着現在正好是飯點,可能人出去吃晚飯了。
思及此,秋宜調轉腳步,打算去何一芳那找她聊天。
在距離粉色洗頭房一道馬路的地方,秋宜瞧見一個身穿黑色皮夾克的高大男人背對着她站在隐蔽大樹下,指尖煙頭猩紅閃爍,目光直視街對面的洗頭房。
秋宜腳步一頓,腦海中閃現她剪完頭出來的那天晚上,無意瞥見的男人。
那個壓抑危險的身影和眼前的人合為一體,秋宜眉心微蹙,眼神一沉,注意到男人腳邊散落的煙蒂數量,看來站着有好一會了。
她下意識望向洗頭房,可以透過玻璃門瞧見何一芳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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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宜心頭一緊。
難道這個人每晚都像這樣“觀察”何一芳麽。
他到底想幹嘛。
秋宜穩了穩心神,她故作鎮定地繼續往那邊走,想趁路過男人的時候看看他的長相,待會告訴何一芳讓她保持警惕。
沒成想她剛擡起腳,樹下的男人似有所感,側身望向她,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二人四目相對。
待看清男人的臉,秋宜一愣。
男人正是修理店那個氣質陰沉的老板。
店裏,老渡将換好屏幕的手機擱在櫃臺上,手指敲擊玻璃臺面,嗓音暗啞:“五百。”
隔着鏡片,秋宜面無表情地打量男人,沒吭聲,将手心緊攥的五百塊錢放在手機旁邊,接着拿起手機,急促地按動鎖屏鍵。
很快黑屏上出現開機的标志,秋宜松了口氣,側身退到店門口,低頭查看手機裏的信息和照片有沒有損失。
她對男人偷窺何一芳的行為表示懷疑,加上男人給人的印象極差,很難和好人挂鈎,從而她肢體上情不自禁呈現出警惕和防備。
老渡絲毫不在意,确認鈔票數量無誤,将它們鎖進抽屜裏,接着便坐回工作臺,不再管女生。
秋宜靠着門框,沒工夫去看99+的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先是點進相冊,一張張檢查蔣君宏在微信上威脅她的聊天截圖,還有拉黑後用陌生號碼發來的威脅短信,以及電話錄音。
在發現蔣君宏是個賭狗人渣之後,她就存了心眼,把和他每一次的交流都保留存證,就是害怕可能哪天兩人對簿公堂。
按照時間線清點好之後,秋宜紊亂的呼吸漸漸平複。
她心裏有了底,雖然知道這将會是一場持久戰,而且以她對蔣君宏的了解,這男的看到她的反抗之後絕對會魚死網破,不惜犯法也會把視頻放到網上,死也要拉她一起死,但是……她得為自己還有商亭拼一次。
人如果退縮的太久,就會逐漸喪失往前走的勇氣,那樣的話,李詩柚口中的未來,她一輩子也抵達不了。
離開修理店,秋宜坐在空無一人的街邊,邊滑動屏幕邊掏出口袋裏的煙和火機,點上一根呷在唇邊,猩紅燃燒的煙絲和手機的熒光照亮了她漂亮精致的面龐,柔和的輪廓徒增幾分清冷蕭瑟。
她深吸口氣,感受尼古丁帶來的短暫麻痹,指尖輕顫着點進微信,網絡延遲了好一會才不間斷跳出無數未讀的信息。
霎時,回到殘酷現實的實感刺激着她,秋宜強忍心口的悶窒,眉頭緊鎖。
她率先注意到新的朋友那裏有條好友申請。
點進去一看,熟悉的頭像和昵稱,備注裏寫着:【死哪去了?快接電話,還有錢嗎,有就快打過來,不然我立刻把視頻發出去!】
是蔣君宏。
秋宜冷嗤,退出去當沒看見,開始審閱未讀信息。
大多都是同學,工作上認識的各行朋友以及有些交情的電視臺同事發來的,有關心她離職後去向的,有問她怎麽突然搬家的,也有問她怎麽不上節目的,還有不知內情八卦她是不是犯錯被臺裏辭退的。
最惡心的是她和蔣君宏的那幾個共同朋友,竟然發信息要她還錢。
看來蔣君宏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什麽人的錢都借遍了。
秋宜神情漠然,機械性地往下翻閱,直到一條聊天框的出現。
備注是:小柚媽媽張雯春女士。
秋宜古井無波的眼眸霎時掀起波瀾,她連忙點進去,沒想到阿姨給她發了段語音,時間正是李詩柚葬禮過後的兩天。
她呼吸一滞,猶豫了好一會才點開。
“秋宜啊,我是柚柚的媽媽,好久不見了,冒然來打擾你,因為沒在柚柚葬禮上看到你,阿姨很擔心。你是柚柚最好的朋友,又看到她……去世的樣子,阿姨知道你很害怕很傷心,也理解你為什麽不到場,接連遭受媽媽和朋友的離世,你肯定承受不住。人各有命,對柚柚來說她……她是解脫了,我們活着的人還要繼續過日子,你千萬別有心理負擔……昨天收拾柚柚遺物的時候,看到她給你留了封信,我不敢擅自打開,想着親手送給你,如果聽到這段語音可以給阿姨回個消息嗎,不方便的話給阿姨一個地址,我把東西寄給你。”
将近兩分鐘的語音,張雯春到最後幾乎是哽咽着把話說完。
秋宜緊緊将手機貼到耳側,女人自女兒去世後瞬間蒼老的嗓音穿透耳膜砸在心口,眼淚如無聲的瀑布,細弱的嗚咽聲被低鳴呼嘯的秋風碾碎。
比起她失去摯友,他們的喪子之痛更為徹骨撕心。
可她只沉溺于自己的痛苦之中,灰溜溜逃回冬港,沒有替李詩柚好好安慰一下她中年喪女的可憐父母,還要讓他們過來擔心她。
思及此,秋宜幾乎喘不過氣,她死死攥緊胸前的布料,低頭抽噎,眼眶紅成一片。
哭了好久,久到她眼睛幹澀,再擠不出一滴眼淚,秋宜顫抖着翻出張雯春的電話,抿了抿唇,撥了過去。
嘟嘟聲只響了兩下,那邊就接通了。
女人小心翼翼:“喂?是……秋宜嗎?”
聽到女人的聲音,秋宜鼻尖一澀,啞聲道:“是我,阿姨,對不起,手機壞了剛修好,所以現在才看到消息,讓你和叔叔擔心了。”
張雯春頓了頓,在話筒那頭長長呼出口氣:“沒事就好,你現在在哪呢?還在梧城嗎?我前兩天去你單位找你,他們說你辭職了。”
秋宜吞咽了一口:“不在,我現在在老家,回來……回來散散心。”
她不敢說自己差點想不開跳河自殺。
聽到秋宜現在很安全,張雯春總算放下心來:“回去也好,梧城都是傷心事,在老家好好休息休息。”
秋宜低低嗯了聲,張雯春接着說:“那柚柚給你的信,我直接寄給你吧。”
秋宜:“不用麻煩了阿姨,我過幾天正好要回梧城一趟,到時候我去您家拿。”
張雯春點點頭:“好好好,那你來之前給阿姨發個信息,我多買點菜,留下一起吃個飯,家裏好久沒熱鬧了。”
“……”聞言,秋宜眼圈再次泛熱,她捂住嘴才不至于洩出哽咽,良久才應道,“好。”
挂了電話,秋宜紅着眼點開相冊,翻到和李詩柚最新的那張合照。
還是冬天的時候兩人在漠河旅行時拍的,背景是夜晚蒼茫的鵝毛大雪,她們帶着情侶款毛線帽,眼睫上都是凝結的冰霜,頭緊挨着,笑容恣意爽朗。
她們當時是抱着看極光的目标去的漠河,可微乎其微的概率讓她們撲了空,于是約定下一個冬天再一起來,直到極光出現為止。
轉眼又快到冬天了,可約定陪她一起追極光的李詩柚,卻變成了星星,把她一個人丢在了人間。
盯着照片上女生鮮活的笑臉,秋宜委屈地癟了癟唇,笑罵道:“臭柚子,你說過今年要學會男步,在漠河舞廳陪我跳完一整支舞的。”唇瓣猛然顫抖,淚眼再次決堤,“你要我一個人怎麽跳啊……”
“對不起,哪怕已經說了無數次對不起,但還是很抱歉。”
秋宜擡頭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試圖尋找化作星星的李詩柚,喃喃自語道:“李詩柚,如果真的有來世,你來做我的孩子好不好?”
“我會把欠下的約定都補上,一輩子保護你,看到你白發蒼蒼的樣子再閉眼。”
“李詩柚,你最好別在信裏說什麽對不起,我們不會怪你,如果那對你來說是解脫的話。”
只是,好可惜啊……
以後我經歷的每一個下着雪的冬天,你都看不到了。
我好心疼好心疼秋一一啊,李詩柚是她青春時期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是和愛情一樣偉大,甚至超越愛情的友情,是可以把命交付對方的關系。
這是只有女性之間才存在的毫無條件的愛。
李詩柚的消失是抽去了她代表勇氣的部分。
秋宜的視角裏,李詩柚是無數次拯救她精神水火的人,在李詩柚的眼裏,閃閃發光的秋一一,又何嘗不是她冷靜克制下向往成為的另一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