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雪
小雪
【31】
眼見氣氛壓抑,胡小金忙打哈哈,企圖再次活躍起來:“哎呀,都是我不好,跟你瞎說什麽呢,害得你也不好受了吧。”
她摸摸秋宜的胳膊,笑着轉移話題:“中午想吃什麽?哎我們要不出去吃吧,前面新開了家麻辣燙,我早就想去嘗嘗了……”
“小金。”秋宜眼圈微紅,低聲打斷她,“商亭他為什麽沒有高考啊?”
從時間來看,商亭應該參加今年的高考的,可似乎他去年就退學了。
她現在無法不去在意胡小金說的那些關于商亭的事,腦海裏滿是少年落寞逞強的身影。
秋宜承認,她心疼了,想更了解他一點。
同樣的十八歲,商亭的境遇卻比當時的她艱難得多,起碼她還有媽媽和李詩柚陪着。
提到高考,胡小金面色一沉,眼中盛滿怒意:“想起這事我就生氣,什麽玩意!”
秋宜皺了皺眉:“怎麽了?”
“商亭剛念高三的時候他們班裏轉來一個女生,說是因為身體不好就從市重點回到了縣城,那個女生不知道怎麽的就纏上了商亭,非說喜歡他,逼商亭和她在一起,他向老師反應過很多次,結果你知道老師怎麽說的麽,他說這個女生有抑郁症,要商亭多包容她,呵。”胡小金不由呸了一口,“那個女生特別瘋狂,不僅在學校明目張膽,放假還追到冬港叫商亭出來見她,不理她就要死要活,最惡心的還是商亭他爸,聽說女生家庭條件好,就撺掇商亭答應她,你說世上怎麽會有這種老子呢?不解決問題還他媽添亂,真是氣死我了!”
秋宜喉頭艱澀,有些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啞聲道:“後來呢?”
胡小金舔了舔唇,眼神晦暗:“後來——那個女生跳樓了。”
“跳樓?”秋宜眉心一跳,實在接受不了這巨大的轉折。
胡小金嘆了口氣:“商亭明确拒絕了她,那個女生接受不了,跑到教學樓頂就這麽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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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四周陷入死寂。
秋宜雙手捏緊,呼吸都停了一瞬。
“女生沒死,但腳殘了,她家覺得是商亭害了她,就動用關系逼商亭退了學,徹底斷了他上大學的路。”胡小金冷嗤,“你說人怎麽可以這麽壞呢,明明他什麽都沒做錯,他們卻都不放過他,連最親的人都不站在他那邊。”
秋宜沒辦法回答。
這世界就是這樣,苦難來得毫無道理。
自古以來,所有人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苦難能磨煉意志,可苦難就是苦難,欺負你還能是因為要磨煉你麽,磨煉意志是因為苦難無法躲開。
必須得承認,命運從出生那一刻就被定下了。
可是……好不甘心啊。
秋宜深吸口氣,眼前氤氲霧氣,她擡手蓋住臉,憤怒又無力。
仿佛身處湍急的洪流當中,被裹挾着往前,還要承受毫無預兆的風浪,最後彙入大海,成為最平凡的一滴水,掀不起任何波瀾,直至被曬幹。
中午,裏程車行。
商亭換完上午的最後一個摩托輪胎,走到裏屋洗了把臉,李誠問他想吃什麽,他打電話把午飯訂了送來。
商亭沒胃口,懶聲說了句随便,接着躺到門口的藤椅上,閉眼午憩。
秋老虎還是厲害的,日頭足得很,他曬得腦袋發脹,正要把報紙蓋到臉上,一道陰影出現,遮住了直射他的陽光。
商亭閉眼皺眉,遲疑地睜開眼,卻瞧見了沖他微笑的秋宜。
短發随風輕揚,發絲乘着細碎的光,眉眼仿若蒙着層朦胧的薄紗,漂亮,溫柔。
呼吸一滞,他直愣愣盯着頭頂的人,許久都沒有動作,以為是自己眼花出現的幻覺。
不然秋宜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在他懵怔間,秋宜提起手裏打包的飯盒,朝他晃了晃:“大排面,剛出鍋的,要一起吃飯嗎?”
女生聲音響起的瞬間,美好的夢境做實,商亭心髒猛烈加速,好半晌才磕磕絆絆地開口:“好,好。”
兩人坐在陰涼的臺階上,一人捧着一碗面沉默吃着,并無交流。
秋宜是因為不愛在吃飯的時候說話,商亭則是太過局促。
女生就緊挨在他身側,強烈的存在感讓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更別說大口吃飯了,他根本沒精力去品嘗面的味道,整個身心都被身邊的人牽引着。
“好吃嗎?”最後喝了口面湯,秋宜蓋上盒蓋,順帶問了句。
商亭被突然的發問吓得嗆了鼻子,他低頭咳了好久,臉漲得通紅,秋宜慌忙幫他順背,将手裏的紙巾遞給他:“嗆到了吧,要不要喝水。”說罷,她擰開袋子送的礦泉水,遞到他嘴邊,那架勢顯然要喂他。
商亭眼皮一跳,忙擡手去接,掌心卻不小心覆上了女生的手背,指腹剛感受到細膩的質感他便觸電般縮回了手,秋宜被他起伏過大的動作帶得手抖了抖,霎時如注的水流澆到了他的衣服和褲子上,狼藉一片。
二人動作整齊地低下頭,視線齊齊落在商亭被打濕的裆部。
場面如同被人按下了靜止鍵,安靜到詭異。
“對,對不起。”
秋宜覺得是自己沒拿穩的緣故,她忙抽出更多的紙巾,低頭就要幫他擦幹淨。
“!”意識到秋宜要幹嘛,商亭眼神一變,他慌亂地一把捉住女生伸過來的手腕,鉗制在掌心,耳尖爆紅,嗓音沉啞:“不用!”
手腕被握住,力氣還不小,滾燙的溫度熨到肌膚上,秋宜跟着一愣,擡眸和少年對視,不懂他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看着這雙純澈的眼,商亭喉結輕滾,目光躲閃,随即補充道:“我自己來。”
秋宜“哦”了聲,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松開。
商亭立刻松開手,奪過她手裏的紙巾,側過身子囫囵擦了擦。
秋宜看着少年微側的背影,注意到他紅透的耳朵,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心口被輕輕撞了一下,她飛快眨了眨眼,端正坐姿,手老實地安放在膝頭,等商亭處理好轉過來。
“我……來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思索片刻,秋宜随便找了個借口。
從胡小金那聽了少年的過往之後,她怎麽也平複不了翻騰的思緒,就想着來看看他,順便和他一起吃個飯。
氣氛莫名有些粘稠,商亭直視前方,沉沉嗯了聲再沒有動作,像是心思飛遠了,又像是過度緊張導致的語言功能短暫喪失。
秋宜悄悄瞥了他一眼,被少年一臉嚴肅正襟危坐的模樣逗笑,她彎了彎唇,拿出口袋裏臨時買的創可貼,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這貓撓似的力道讓商亭心口一跳,他皺起眉,惡狠狠地扭過頭,語氣不善,佯裝不耐煩,隐藏自己的不對勁:“又怎麽了?”
秋宜舉起創可貼在他眼前晃了晃:“給你把礙事的紗布換了,貼這個方便點。”
話音剛落,她伸手捧住他的臉,在商亭掙紮之前先輕聲警告:“不準動。”
鬼使神差的,剛要後撤的少年身體一僵,真的停了下來,佝着寬闊的肩背,像只憋屈的大狗,聽話地縮在主人面前,低頭任她動作。
秋宜撫着他的下颌,摘掉他眼角已經染濕的紗布。
少年身體的溫度比她高許多,距離的靠近讓她也跟着體溫升高,她遲鈍地感到緊張,閃動的目光和商亭的撞上。
他低垂着長睫,眸色漆黑,不偏不倚和她對視,濃烈的眉眼深邃晦暗。
呼吸稍滞,秋宜心跳悄然提速,從脖頸開始發燙,她沒有閃躲,吞咽了一口,嗓音輕柔:“商亭。”
“嗯。”少年眼眸深沉,淡淡應了聲。
秋宜:“我會對你好的。”
聽到這話,商亭長睫猛地一顫,怔怔望着她,過了許久才啞聲問:“你說什麽?”
秋宜撕開創可貼,輕柔地将含藥的那一面按在傷口上,不厭其煩地重複道:“我說,我會對你好的。”
剎那間,叫人鼻酸的震動鋪天蓋地向他撲來,商亭眉心蹙起,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似疑惑又似彷徨。
就像被遺棄許久的流浪犬面對久違的溫暖,既想伸手,又害怕落入另一個深淵。
貼好後,秋宜用指腹撫了撫邊緣,低眸對上少年複雜的目光,唇角含笑,語氣溫柔到了極點:“以後我罩你。”
周蘭從前對她說過一句話。
【人活着,得讓你在乎人知道,你在乎他。】
她想讓商亭知道,他以後也是有人心疼的人了。
商小狗在深秋遇到了對他心軟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