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冰雹
冰雹
【29】
少年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表情欲言又止，好似藏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很想問問她，為什麽這麽關心他。
很想問問她，是不是對誰都這麽溫柔。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商亭明白，第二個的問題的答案就是秋宜的注解。
她這個人本身就是善良和溫柔的。
她的棱角和強硬只會在原則問題上展現。
商亭不由想起那個令秋宜火遍網絡的采訪視頻。
靈動，鮮活，柔軟。
其實秋宜從未變過，她總能在不經意間治愈溫暖他人。
她從不黯淡，哪怕褪去那層榮光，依舊耀眼得讓他不敢直視。
秋宜收拾好藥箱，端坐在少年面前，做好了和他硬剛的準備。
以她對他這些天的了解，商亭絕對不會老實聽話，哪怕嘴上答應了也肯定會趁她不注意偷跑出去。
秋宜：“商亭小朋友……”
商亭語氣不善：“誰是你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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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宜清了清嗓子，向他伸出手：“商亭，把手機給我。”
商亭淡淡瞧着她，不為所動，漆黑的眼眸裏倒映着她的身影，無聲反抗。
秋宜無奈，跟他講道理：“哪怕是機器也需要停下來休息吧，賺錢的資本是你的身體，你現在都傷成這樣了，再不好好睡一覺是想猝死嗎？”
“再說了，你每天拼死拼活的打工，一個月也只能存下兩千塊錢，商姝的人工耳蝸需要十萬，你攢到什麽時候是個頭，你需要錢的話我可以……”
商亭神色陡然一變，嗓音低沉：“你說什麽？”
意識到自己一股腦把內心想法倒了出來，秋宜猛地一頓，眼神慌張，她張了張嘴，抱歉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
“我可以幫你”這幾個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商亭便冷冷打斷她：“你看到賬本了。”
是陳述的語氣。
秋宜連忙解釋：“我想找電池來着，不小心就翻到了……”
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少年猛然起身，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她。
四周的氣壓倏然降低，安靜得讓人心頭發緊。
秋宜擡頭迎上他的目光，神情抱歉，眼前甚至冒出朦胧的霧氣，她以為商亭在氣她擅自偷看他的隐私，她擡手去扯他的衣擺，聲音低弱：“我不是故意看的，對不起，我……”
商亭幹脆地拍開她的手，周身萦繞着強忍的戾氣。
他攥緊拳頭，青筋從手背連綿至小臂，方才好不容易松懈的戒備再次高高豎起。
他是真的生氣了。
察覺到這一點秋宜有些彷徨和心慌。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商亭氣得不是她看賬本，而是戳破了他努力維持的自尊和盼頭。
想到這點，秋宜懊惱地閉了閉眼，眉頭緊皺，簡直想抽死剛才的自己。
明明曾經的她也是如商亭這般，憋着一口氣咬牙活着。
憑什麽別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否定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
秋宜鼻尖發澀，她想為自己找補和辯解，可醞釀許久還是只憋出一句對不起。
她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彼此沉默相對，不知過了多久，頭頂響起商亭嘶啞的聲音，冷漠到毫無波瀾：“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怎麽樣都輪不到你來管。”
呼吸一滞，秋宜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掌握住，肆意地揉搓，又疼又悶。
少年撂下這句話，抓起沙發上她脫下來的外套，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
“咚”的一聲砸門聲在靜谧的夜裏響徹。
秋宜肩膀一瑟，眼圈悄然變紅，她自責地垂下眼，發狠地咬了口唇肉。
秋宜啊秋宜，你憑什麽高高在上，你以為你是誰啊。
眼裏的霧已經達到飽和，凝結成淚滑落眼角，秋宜喪氣地擦掉，擡頭吸了吸鼻子，聽着窗外漸行漸遠的摩托車轟鳴，良久，她對着空氣低喃自語道：“對不起。”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秋宜便從夢中驚醒，她睜開眼，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粗喘着，良久才從噩夢中回神。
她側身看向還在熟睡的商姝，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客廳還維持着昨晚的狀态，藥箱安靜地躺在茶幾上，秋宜盯着它，昨晚和商亭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發了會呆，秋宜咽了咽幹澀的喉嚨，落寞地走進洗手間洗漱換衣。
冰冷的水撲到面上，刺得她呼吸一頓，秋宜擡頭看着鏡中憔悴的自己，覺得好陌生。
她比誰都不願意被同情和施舍，怎麽就忘了呢。
剪了短發又怎麽樣，她早就不是從前那個要強鮮活的秋宜了。
這麽想着，秋宜将指尖的水珠灑向鏡子，鏡中的人像霎時模糊。
等商姝起床後，她幫女孩洗漱好，煮了現成的面條和雞蛋，兩人簡單吃完早餐，秋宜牽上商姝準備去小金理發店上班。
房門仔細反鎖，秋宜揣好鑰匙，轉身的剎那，視線和矗立在前方的一人撞上。
她怔在原地，心跳就這麽漏了一拍。
身側的小姑娘掙開她的手，腳步輕快地奔向那人。
只見蒼茫刺眼的晨光下，少年身姿挺拔清瘦，寬闊的肩膀背着初升的太陽，攜着深秋的風與露，渾身仿若鍍了一層金甲，眼角還貼着她裁剪粗糙的紗布，眸色沉沉，耀眼而奪目。
不知為何，秋宜被這一幕灼了眼，長睫顫抖，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想起昨晚商亭說的那句“以後你上班下班我來接你”，本以為那只是少年人随口而出的承諾，她甚至都沒放在心上。
可商亭真的出現了。
哪怕他們吵了架，哪怕惱她，他也來了。
秋宜說不出此刻的心情。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的短暫人生裏，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驚喜和踏實。
對象還是個認識不久的毛頭小子。
商亭面色冷峻，牽着商姝默默看着女人，等半天對方都沒什麽反應，他不由心裏打鼓。
是不是昨晚說得太過分了，還生他氣呢。
思及此，商亭喉結滾動，主動開口打破沉默，語氣不耐煩：“還走不走？”
對面的秋宜恍若初醒，她小雞啄米般點點頭，小跑來到他面前：“你——”
不等她問候一句，少年幹脆蹲下身讓商姝抱住他的脖子爬到背上。
商亭穩穩起身，背對着秋宜，側頭淡淡瞥了眼她，眸色漆黑，眼神晦暗不明。
他不發一言，擡腳往前走，似在示意秋宜跟上。
秋宜盯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眼圈發酸，她飛快眨了眨，不知是晨光太過刺目的原因，還是其他。
深秋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涼，帶着大海的濕意，暖陽穿透雲層照在三人身上，驅散了蕭瑟寒意。
秋宜亦步亦趨地跟在商亭後面，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秋門光背着弟弟走在前面，大步流星，她邁着短腿吃力小跑，被石子絆倒了也換不回男人一次憐惜的回頭。
開始她還嚎啕大哭博取關注，可漸漸地，也習慣了自己默不作聲拍拍屁股爬起來繼續跑。
思緒飄遠，秋宜喉頭控制不住地酸澀，沒有注意腳下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下一秒，鞋尖磕碰到大石，身子一歪，毫無意料地摔倒在地。
“啊……”她下意識輕呼。
走在前面的少年身形猛地一頓，扭頭看到這幅畫面，想也沒想轉身回到她面前。
陽光被遮擋，秋宜不禁擡頭，和商亭對視上。
霎那間，無數複雜的情緒排山倒海一般在心口洶湧，秋宜沒忍住紅了眼眶，難以言喻的——委屈。
多年前秋門光在她心田留下的種子，因為商亭的轉身破土而出。
瞧見女生微紅的眼圈，商亭皺了皺眉，朝她伸出手，語氣僵硬：“還起得來嗎？”
秋宜看向面前骨節修長、極為幹淨白皙的手，吸了下鼻子，她睜大濕潤的雙眼，視線上擡，對上少年光影朦胧的黑眸，堅定地緊緊握住。
借着商亭有力的手臂秋宜穩穩站好，下一秒，他的腰被輕輕摟住。
柔軟的側臉貼上心口，秋宜整個人幾乎是縮進了他的懷中。
商亭渾身一僵，呼吸都停了停，他眼睫無措地動了動，腦子裏仿佛斷了根弦，肢體發條靜止，心髒反而急速跳動。
秋宜緊閉着眼，仔細聆聽少年胸腔裏富有生命力的心跳，感受他過高的體溫，空蕩蕩的內心瞬間被填滿。
秋宜人生第一次遇到像樹一樣的人。
茂密，繁盛，亭亭如蓋。
雖不大，但足夠避雨。
她突然覺得真好。
遇到這個人，真好。
過了對于商亭來說無比漫長的幾秒鐘，秋宜才悶悶說道：“謝謝你，商亭。”
商亭直視前方，喉結緩慢滾動，嗓音低磁：“什，什麽？”
耳廓被胸腔的顫動震得發麻，秋宜沒察覺自己發燙的臉頰，輕輕搖搖頭：“沒什麽。”
她松開他的腰，臉揚起，杏眸氤氲潋滟的光，嘴角的弧度溫柔又好看。
商亭一時看呆了眼，片刻才倉皇別開臉，耳朵在陽光下紅成一片。
秋宜擡手摸了摸少年微亂的額發，笑道：“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商亭沒吭聲，後仰躲開，眼皮耷拉着，長睫乘着光，別扭得要死。
別別扭扭，可可愛愛的姐控商亭，承認吧，姐姐抱一抱你就不氣了。
嗚嗚嗚我們商婷婷真好，哪怕在氣頭上也念着姐姐，不要這張臉了也要來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