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煙塵
煙塵
【24】
秋宜回到家商姝立馬撲了過來,但哥哥走前囑咐過姐姐身體不舒服,讓她乖一點不能太鬧騰,于是小姑娘聽話地停在秋宜面前,手裏還捧着熟悉的青花海碗。
秋宜摸了把她的小腦袋,擡頭看向坐在客廳裏的程襄。
“回來啦。”老人連忙扶着腰從沙發上站起來,“感覺怎麽樣?”
秋宜笑了笑,臉色還是有些難看:“已經好了。”
小地方藏不住事,昨晚何一芳被菜場賣魚的張坤猥亵未遂鬧到派出所的事已經在鎮上傳開了。
張坤的老母親聽到兒子被抓拄着拐杖坐在派出所門口哭鬧喊冤,直說是何一芳那個按摩女要錢不成便誣賴她兒子,她三十多歲的孩子一點錯沒有。
商亭作為“見義勇為”的目擊者表示自己看到了施暴的全程,再加上何一芳的驗傷報告,張坤的辯解蒼白無力,很快就被拘了。
聽到警察的通知,張老太太直接暈在了派出所門口,被家裏人擡了回去。
一出鬧劇唱了大半天,程襄中午來給商姝送飯時遇到從派出所回來的商亭,好奇多問了兩句,她才從少年口中得知昨晚最先發現何一芳被侵害的人竟是秋宜,還因為反抗張坤受了傷。
商亭臨出門前特意請她幫忙炖一鍋雞湯送過來,雖然沒明說,但程襄明白他是想給秋宜補補身體。
“快過來孩子,奶奶炖了雞湯給你喝。”
程襄連忙扶着秋宜坐下,掀開桌上的砂鍋,霎時,鮮湯的香氣撲鼻而來,秋宜愣了愣,直到程襄将盛着雞腿的湯碗擱在她面前時才回過神。
“我特意去菜場買的現殺的老母雞,足足用砂鍋熬了一個多小時,肉都炖爛了,可補身體了。”程襄笑着說。
秋宜盯着眼前飄着清油的熱湯,不知是被熱氣熏的還是怎麽,眼前漸漸泛起霧意,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喉頭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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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自從周蘭換腎之後,她因為蔣君宏的威脅還有工作上的煩心事,忙到連一次雞湯都沒有給媽媽炖過。
思及此,秋宜低頭吸了吸鼻子,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順着食道滑進胃裏,暖暖的熱意頓時蔓延全身,由內而外驅散所有疲憊和不安,從身到心的溫暖。
“好好喝,是家裏的味道。”秋宜強忍哽咽,擡頭乖巧地彎了彎唇,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紅得可憐,看着就讓人心生疼愛。
程襄哎呦一聲,忙擡手撫了把女生清瘦的臉,語氣心疼:“昨晚肯定吓着了吧,唉怎麽就遇上那種事了。”
商姝也靠到了秋宜身邊,秋宜擡手将女孩圈進懷裏,把碗裏的雞腿遞給她。
秋宜笑笑:“幸好被我遇到,不然那個小姑娘就要遭殃了。”
“她遭什麽殃啊。”程襄嗤笑一聲,言語裏充滿了不屑,“我覺着肯定是價錢沒談攏才起的争執。”
秋宜眉心微蹙,她不解地看向老人,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
瞧她一臉懵然,程襄倒有些吃驚:“你不知道那個小芳是做什麽的嗎?”
秋宜嗓音微啞,語氣遲疑:“不就是後街那家理發店的學徒麽。”
“哼。”程襄輕笑,擺了擺手,“什麽學徒啊,那也不是家正經理發店,就一挂羊頭賣狗肉的洗頭按摩房,那個小芳是裏面的按摩女,她跟你說她是理發店學徒?呵,自己也覺得害臊說不出口吧。”
莫名的,從程襄口中得知何一芳的真實職業之後,秋宜有一瞬的呼吸不暢。
就像有塊大石頭突然壓到胸口,又悶又緊。
那家亮着粉色燈光的小門面出現在眼前,何一芳清冷獨特的氣質和那裏格格不入,如同堕入淤泥的純白花朵,叫人在意。
她早該想到的,從前報道上嚴查的粉色洗頭房,那些迫于生計的女生們。
秋宜忽然好心疼。
當時何一芳幫她剪頭發時心裏在想什麽?
是笑她天真,還是笑自己為什麽不真的是個像胡小金那樣的理發師?
她更心疼的是整個小鎮對女生的看法。
如此慈愛和藹的老人都下意識扭曲她遭受侵犯的意圖,那其他人呢?
秋宜難以想象在她印象裏安靜內斂的女生平時會遭遇多少惡意。
見她表情不對勁,程襄笑着打圓場:“唉,雖然這小姑娘做的事不好,但也是個苦命的。”
老人嘆了口氣:“她爸媽去年在雨天開車出了車禍,她媽當場就死了,她爸雖然沒死,但兩條腿也廢了,現在躺在家裏就靠她一人養着。”
秋宜長睫輕顫,雙眼無神。
程襄看向秋宜懷裏啃着雞腿的商姝,淡淡道:“說起來,那姑娘和商亭還是遠房親戚,商亭他爸算是她的表舅,當年她們一家從村裏來到鎮上,是商平給介紹的工作,一開始兩家人都好好的,可自從商平碰了賭,一切都變了……”
從頭到尾,直至程襄離開,秋宜都處于思緒恍惚的狀态。
門關上,她頹然地坐倒在桌前,盯着徹底沒了熱氣的砂鍋,目光黯然。
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初入社會的感覺。
不解,憤怒,到妥協。
她實在難以想象何一芳的經歷,就像他無法想象商亭和商姝的經歷一樣。
是因為在城市被保護得太好了麽?
明明之前在民生節目裏聽過的悲劇更多,可等她真正身臨其境,與這些困在囹圄當中的人接觸過後,那股深深的無力感叫她喘不過氣。
像商亭和何一芳這個年紀,本應該在校園裏享受青春時代的。
每個年齡段就該做這個年齡段應當做的事。
而不是為了生計逼迫自己成長,孩子不像孩子,大人不像大人。
這點秋宜比誰都清楚。
所以她更難受。
在秋宜出神的時候,商姝忽然把一個哆唻a夢形狀的小鬧鐘遞到她面前。
秋宜茫然接過,發現指針停了,拆開電池蓋一看,電池還在。
商姝委屈地癟着嘴,比劃道:“它不動了。”
秋宜問她知不知道新電池在哪。
商姝搖搖頭。
秋宜起身将家裏能抽開的櫃子都打開翻了翻,但都沒有看到電池的身影,反而在床頭櫃最下面的抽屜裏找到一個鐵質的餅幹盒。
她頓了頓,猶豫片刻還是抵不住好奇心,打開了盒蓋。
只見裏面靜靜躺着一個作業本,一張紅封存折,兩張儲蓄卡。
秋宜了然,這應該就是商亭藏錢的地方。
她正要合上蓋,視線卻被作業本上的一串小字吸引。
【記賬本】
俊逸的行楷,字寫得非常漂亮。
秋宜拿起本子仔細瞧了瞧,一張便簽從裏面掉了出來,她拾起一看,上面寫着:【濱寧陸醫生電話】後面跟着一串號碼。
醫生電話?
秋宜皺了皺眉,随意翻開賬本,是和封面的同款字跡書寫,将每個月的支出收入詳細記錄,最早的一筆是從年初開始的,還是喪葬費。
秋宜呼吸一滞,她詫異的不是那筆喪葬費,而是商亭每個月的工作量。
早晨四點起床送牛奶送報紙,六點在劉記幫工賣早餐,八點到裏程摩托車行洗車修車,傍晚六點下班再去劉記幫工,夜裏在小輝影音店值夜班,周末接一些零碎的雜活,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都這麽拼命了,可每個月刨去還債和支出也只能攢下不到兩千塊錢。
她忙翻到本子的最後一頁,上面赫然用紅筆着重寫着:【小姝的人工耳蝸需要十萬。】
秋宜心口微窒,她指尖輕顫着打開存折,上面清晰顯示存款一萬五千多塊錢。
這還是存了大半年的成果。
秋宜鼻尖一酸,她攥緊本子長長深吸口氣,少年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
原來他拼死拼活地打工掙錢,把商姝一個人放在家裏,都是為了給妹妹換人工耳蝸。
她忽然覺得商亭和曾經的自己如此相像。
家庭橫遭變故,父親離世,為了給最愛的人看病每天榨幹自己,明明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就要承擔起家庭的重擔,被推着離開校園,進入狼環虎飼的成人世界,放棄自己,未來渺茫。
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少年呈現的冷硬,每每夜深時他肯定也和當初的自己一樣,無助,疲累,渴望有一個人出現解決自己所有的煩惱。
想到這,秋宜看着紙張上血淋淋的十萬塊,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十萬是麽,她正好有,給蔣君宏那個畜生去賭,不如要回來給商姝裝人工耳蝸。
秋宜将東西放好,盒子歸于原位,走到客廳去翻昨晚商亭留給她的外套。
手機果然在口袋裏,不過屏幕卻碎了。
秋宜嘗試按動開鎖鍵,可手機紋絲不動,開機都開不了。
估計是昨晚和張坤争執間摔到了地上,正好把屏幕摔壞了。
秋宜心一緊,忙穿上外套就要出去找修理店。
手機裏存滿了蔣君宏勒索她的證據,還有和周蘭李詩柚的回憶,必須把它修好。
腳剛踏出去,商姝就扯住了她:“你要去哪?”
秋宜蹲下揉了揉女孩的耳朵,拿起她懷中抱着的鬧鐘,意有所指:“去給你把它修好。”
錢,渣男別想了,姐要留給狼狗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