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雲淡
雲淡
【22】“我恨我的光鮮,直到你出現,他們要我靈動的瞬間,而你愛我疲憊的雙眼。”
因為那個過重的巴掌,秋宜的意識還是懵的,她閉了閉眼,用力甩了下腦袋,企圖趕跑視線的暈眩。
商亭的到來讓她的心瞬間落回了肚裏,霎時驚吓後的疲憊鋪天蓋地地朝她湧來,秋宜身子一軟倒在何一芳旁邊,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她努力回頭看向男生那邊,擔心他打不過塊頭唬人的光頭。
可她的擔心明顯多餘了,只見身手如風的少年每一拳都狠狠砸在光頭的臉上,腳下也不放過,力道狠厲,每一腳都踹在光頭男人脆弱的腹部,直踹得對方哭喊着求饒,口水胃酸吐了一地,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半點不見方才面對兩個女生時的蠻橫猥瑣。
光頭很快就不再反抗,他捂着頭就顧不上肚子,捂肚子就顧不上頭,活像只被扔進開水裏的活蝦,可商亭不打算放過他,他似乎打紅了眼,下颌繃緊,眼神空洞泛着殺意,使本就冷戾的面龐愈發駭人。
他稍停緩了緩呼吸,居高臨下眼帶審視,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随後将翻死豬一樣将男人的手扒開,從容地跪坐在他身上,骨幹修長的左手狠狠掐住光頭的脖子,右手握拳,一下接着一下,直到男人眼窩處血肉模糊,雙腿亂蹦的幅度也漸漸減小。
“商亭!”見少年一副要把男人打死的架勢,意識清醒的何一芳連忙爬過去抱住他,嗓音顫抖,“快住手!你他媽要把他打死嘛!”
商亭的動作并沒有任何停下的跡象,他用力甩開何一芳,喘息沉重,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男人,腦海裏不斷回放着這個人打秋宜巴掌的畫面。
柔柔弱弱的一個人,不斷揮動着枯枝,獨自面對比她高大壯碩的男人,哪怕力量再渺小也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怎麽會有這麽傻,這麽善良的人呢……即使被打也要轉身保護何一芳,把自己的安危棄之不顧。
那幅場景讓他心髒一震,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到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跑到她身邊,不再讓她孤軍奮戰。
“商亭!停下!”何一芳被他推開,幾乎是嘶吼道。
回聲在空蕩無人的深夜格外刺耳。
即便如此少年也沒有暫停的意思,直到一聲氣息不足的低喃響起才使得入了魔的少年身體一僵。
“商亭。”
秋宜強忍着疑似腦震蕩的不适,撐着手臂從地上半坐起來,皺眉制止他,語氣平緩,“我報警了,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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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跡般的,方才渾身充斥暴戾殺氣的少年被秋宜一句輕飄飄的呼喚叫醒了神志。
見商亭終于停下了拳頭,何一芳長長松了口氣,她流着眼淚身子一軟,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是真的害怕,怕商亭把他自己的人生搭進去。
商亭胸膛上下起伏,他垂下胳膊,冰冷的眼神死死瞪着閉眼裝死的光頭,掐在他脖子上的左手還未松開,甚至越來越緊。
窒息感襲來的瞬間,光頭猛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盯着少年。
他認識這小鬼,商平那個老賭狗的兒子,他媽,姓孫的娘們兒,好像就是喝死在海市蜃樓的那個陪酒女。聽街坊說這小子成績很好,本以為是個軟綿綿的書呆子,沒想到竟是個煞神。
他今晚真不該喝那點馬尿,碰上那賤人沒撈到半點好處不說,現在還遇一煞神被湊成這個逼樣。
張坤眼見脖子上的手越勒越近,求饒似的哭喊起來,商亭卻不為所動,表情甚至算得上漠然,仿佛他對待的只是一塊案板上的蔥姜蒜。
商亭低下身,薄涼的唇瓣湊到張坤耳邊,說出的話涼到了冰點。
“張坤,菜市場賣魚的是吧,有個老婆,被你打跑了,還剩個兒子,叫什麽——張毅,聽說挺混啊,才16就把人肚子搞大了。”商亭輕嗤,不屑中含着濃濃的威脅。
聽到少年精确說出他的名字和家庭情況,張坤心神一顫。
他人生第一次面對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鬼,生出怵的情緒。
“待會到派出所敢亂說半個字,我就把你兒子胳膊卸了,你算強奸未遂,判個一兩年不是問題,我有時間等,等你出來再把你的胳膊也卸了。”
撂下這句明晃晃的威脅,商亭形狀鋒利的眼梢淡淡瞥了男人一眼,目擊到他瞬間蒼白的臉色才滿意地收回手。
何一芳吓得不輕,摟着視線迷離的秋宜,不停詢問她有沒有事。
秋宜安撫性地握住她冰涼的手,扯了扯唇,虛弱地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別怕了,已經沒事了。”
何一芳哽咽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我今晚就不該走這條小路。”
秋宜皺眉打斷她:“不是你的錯,你走哪條路都是你的自由,是那個人的錯,是他肮髒,你沒有一點錯。”
聞言,何一芳目光一怔,紅着眼愣愣地注視女人的側臉。
這些話,以前從沒有人對她說過。
下一秒,眼前蹲下一人,五官秋宜已經看不清了,但挺拔的身形輪廓還是令她準确喊出名字:“商亭。”
她腦袋微晃,掙紮着撐起昏沉的眼皮,想要和他對視,可耳邊嗡聲愈演愈烈,熟悉的眩暈感撲面而來。
商亭單膝跪地,眼神小心翼翼地注視着搖搖晃晃的她,擡手想碰女人的臉,可意識到指骨上沾滿了那個畜生的血,又隐忍地攥緊收回。
聽到她叫自己,商亭眉心緊皺,喉結滞澀滾動,直直望着她,嗓音很啞:“我在。”
少年的神情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驚慌和無措,濕漉漉的眼神如同被主人遺棄的小狗,害怕秋宜出什麽事。
秋宜吞咽了一口,咽下翻湧的嘔吐感,她扯起唇,努力保持清醒:“不要沖動,我們已經沒事了。”
心髒好似被一只大手不斷揉搓,酸澀自胸口蔓延全身,商亭緊咬下颌,幾乎要把後牙咬斷,又氣又無奈,現在是他沖不沖動的事麽。
“別說話了,我背你去醫院。”
語罷,少年轉過身,将寬闊的後背展露給她。
何一芳連忙扶着秋宜抱上商亭的脖頸,可當女人溫暖的胸口剛覆上來的瞬間,她便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秋宜!”
意識消失前好像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線。
她皺了皺眉,想睜開眼瞧瞧那個人,可始終醒不過來。
秋宜又做了個綿長的夢。
李詩柚終于肯來看她了。
她去天堂的這段時間看起來過得不錯,笑容和上學那會一模一樣,賊兮兮地從南舒跑來看她,包裏揣着還熱乎的雞腿漢堡。
“想我了吧秋秋,看你臉瘦的,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飯。”
李詩柚一襲白裙,聖潔得像個天使,她笑意盈盈地捏了捏秋宜的臉,喊出只有她能叫的愛稱。
秋宜呆呆望着她,下一秒,溫熱的淚從眼眶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嗔怪道:“你也知道你不在我就不會好好吃飯,你還舍得離開我。”
李詩柚失笑,忙擦去她源源不斷的眼淚,哄道:“哎喲秋一一,多大人了還哭鼻子,怎麽我和阿姨一走你就脆弱成這樣啊,你這讓我們怎麽放心啊。”
聽到這話,秋宜再也繃不住,哽咽出聲:“我好想你。”
從前秋宜從不知道,原來想念是具體的。
照片,物件,食物,味道,甚至是感受,都印下了想念的痕跡。
“沒有你們在,我根本不堪一擊,我再也不是那個閃閃發光的秋宜了。”秋宜緊緊抱住李詩柚,抽噎道,“我好想去找你們,我真的快撐不住了,好痛好痛,頭很痛,心也很痛,活着好累啊,李詩柚,原來你當時的感受,是這樣的啊……”
李詩柚沒有說話,她輕撫女生的脊背,輕聲問:“秋秋,如果想念我會讓你痛苦,那就不要想了。”
秋宜搖頭。
李詩柚輕笑:“我覺得黯淡的秋宜也很好,閃閃發光就會得到所有人的愛嗎,不會,漫長的生命裏有那麽幾個相愛的人已經很好了。”
秋宜閉上眼:“可愛我的你們都不在了。”
李詩柚:“那就用剩下的人生去尋找新的愛吧。”
“不是失去過往就一定要放棄未來的,會有新的人代替我和阿姨來愛你。”
“或是你愛他,愛他們。”
“如果找不到新的愛,那就告訴自己,起碼我和阿姨的愛是永恒的。”
“你知道的秋一一,沒有什麽比死亡更永恒的東西了。”
“一一,時間不會停,更不會倒流,我們終究要學會向前看。”
秋宜早已泣不成聲:“好難啊李詩柚。”
李詩柚紅着眼笑道:“可我認識的秋宜已經勇敢走到二十五歲了。”
“還有什麽比長大更難的呢?”
話音落地,一切又歸于虛幻。
秋宜慢慢睜開淚眼婆娑的雙眸,刺目的白熾燈光提醒她夢已經醒了,她又幸運地撿回一條命。
微動的手指碰到一個溫熱的觸感,随即手背被寬厚的手掌包裹。
四目相對,視野裏出現少年布滿血絲的雙眼,以及希冀小心的目光。
又是他,那個把她從橋邊拉回來的人。
又是他,救了自己。
人生就是邊難邊走,再回首,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章一直在哭,李詩柚的話也是我想對自己說的。
人生漫長,得到所有人的愛是件很累的事,因為每個人終究要走向自己的朝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