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暴
風暴
【19】
經歷過今晚的飯局之後,秋宜算是徹底被胡小金拉入了她們這個小圈子。
胡小金人如其名,閃閃發光像顆時刻樂意照亮別人的金子,熱情善良,對誰都不設防,和她做朋友絲毫不用擔心冷場。
何一芳這姑娘依舊神秘,話不多,但并不孤僻,能看出她有超越年齡的成熟,那雙清淩淩的雙眸中總時不時浮現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就像陰雲密布的夜空,月光被濃沉遮掩,但架不住烏雲總會消散,月亮還是月亮,她的清冷和美好從不需外界的惡意襯托。
秋宜還知道了小胖子劉志傑,聽說他和胡小金一樣是自己的粉絲,苦逼的高中生返校上課了,錯過了見面的機會。
最令秋宜印象深刻的其實是胡善明。
他矮小,氣勢也弱,笑起來一副濃濃的老實人的氣息。
可他和女兒的相處模式卻讓秋宜晃了神。
男人雖然沒什麽錢,每天起早貪黑在工廠上班,卻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滿足了胡小金所有的要求。
他無限容忍女孩的嬌氣和無理取鬧,愛屋及烏,就像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那種父親。
秋宜在角落裏看着父女倆玩笑打鬧,眼眶不知不覺爬上熱意。
她像個蟄伏在陰溝裏的老鼠,窺伺別人的幸福,可憐到了極點。
秋宜低眼扯唇,再擡頭視線無意和何一芳的撞上。
霎時,在瞧見女生眼中展露出和她同樣的自卑時,秋宜呼吸一滞。
二人無言相視,随即苦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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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裏有兩只老鼠啊。
吃完飯從店裏出來,冷然清冽的晚風直往毛孔裏鑽,秋宜縮了縮脖子,一手抱緊商亭遺留的外套,一手牽着商姝,正準備離開時卻被胡小金叫住了。
“秋宜姐,我們還沒加微信。”她無奈笑道,“聊得太嗨了,差點把正事忘了。”
秋宜輕哂,連忙掏出下午剛充完電的手機。
她中午回去找了好一會才從前天穿的外套裏翻到早已沒電關機的手機。
插上充電器後她就沒再管,直到傍晚出門才急忙忙拔掉數據線塞進口袋。
開機的瞬間,刺眼的白光照亮面龐,秋宜不适地眯了眯眼,接着便看到了鎖屏上她和李詩柚的自拍照片,神思猛地一晃。
來到冬港不碰手機的這幾天,她忽然生出一種與世隔絕之感,仿佛過往在梧城的一切都成了一場如陽光下泡影似的夢,外表絢爛,內裏确是空的,一戳就破。
小鎮的生活真實又不太真實。
這裏的人簡單直白,街道不高級但煙火氣十足,算得上落後,卻并不寒酸。
最重要的是,她不反感他們的視線。
秋宜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在慢慢适應這裏的生活。
手機亮起的這一刻,李詩柚的笑臉刺破了她短暫的沉迷和逃避。
心髒像被無數根尖利的針同時紮着,叫秋宜難受得呼吸哽塞,喉嚨發緊。
她怎麽可以,怎麽有資格,放下過往,重新開始新的人生呢。
見女生盯着手機發呆,胡小金叫了她一聲,秋宜恍惚擡頭,眼眶在昏黃街燈下紅成一片。
胡小金皺了皺眉,語氣小心:“怎麽了?”
秋宜鼻尖發酸,她抿唇咽下喉頭的澀意,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指尖輕顫地輸入解鎖密碼,鎖屏一跳,進入了手機桌面,緊接着數條消息框蹦了出來。
“叮叮叮”的消息提示音吵醒了靜谧的空氣,惹得秋宜煩躁不已。
她将手機調至靜音,點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遞到胡小金面前,快點加上好友快點把這顆“炸雷”關機。
“好了,你通過一下。”胡小金說。
秋宜嗯了聲,手指輕點通過好友。
胡小金的頭像是只白色馬爾濟斯,昵稱叫:AAA小金理發店金金姐。
她沒心思探究,視線躲避着置頂的那兩個對話框,将手機鎖屏塞進口袋,再也不碰一下。
胡小金倒是立刻點進了秋宜的主頁。
女生的頭像是她在雪山前站立的背影,短發及肩,黑色沖鋒衣,咖色寬檐牛仔帽,展開雙臂好似在擁抱遠處的日照金山,撲面而來的自由潇灑。
那是秋宜剛工作那年到川西出差,同事給她拍的照片,她覺得自由便用做頭像,直到現在都沒換過。
川西也再沒去過一次。
秋宜的朋友圈設置了半年可見,但依舊一條也沒有,足見她已經好久沒發了。
胡小金小小可惜,本來還想瞧瞧偶像的日常是什麽樣呢。
二人分別後,秋宜牽着商姝朝家走去,卻在即将路過大會堂時被小姑娘制住了腳步。
秋宜停下,彎腰點了點商姝的鼻頭,問她要做什麽。
商姝擡起手臂指向街對面。
秋宜下意識扭頭,茫然地眨了眨眼,注意到街對面有家小商店,比劃道:“你想吃糖了?”
商姝用力搖搖頭,直接拉着她的手向那個方向小跑起來。
秋宜被迫加快腳步,無奈哂笑。
目的地不是小商店,而是一家門臉陳舊的影音店。
“小輝影音。”秋宜喃喃讀出藍底招牌上的字眼,忽然想起什麽。
她回頭瞧向大會堂二樓欄杆上挂着的牌子,赫然是小輝游泳館。
好家夥,這個叫小輝的老板業務涉及還真廣泛。
秋宜不明白為什麽商姝要帶她到這裏,家裏連臺電視都沒有,租動畫片回去也放不了。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消除了。
因為在她踏進店裏的剎那,視線又一次和那只陰晴不定的哈士奇對上了。
商亭正蹲在貨架前将客人白天還回來的碟片按照順序重新擺上架,聽到門鈴晃動輕響,他下意識擡眼看去。
那個令他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竟然出現在門口。
秋宜今天穿了件稍修身的米白針織長袖,下配緊身水洗牛仔褲,短發襯得脖頸愈發修長羸弱,剪水杏眸在昏聩壁燈下折射出支離的破碎光影,她正眨巴着眼,好奇地打量店內的裝飾。
女人的成熟氣韻與少女的青澀懵懂竟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和諧共存,
商亭濃黑的眼眸略一沉,他慢悠悠站起身,高挑精瘦的身材囚居在緊窄的貨架之間,短袖被他捋到了肩頭,露出肌理起伏分明的手臂線條,骨節修長如遒竹的手指熟練地将最後一盤碟片插入縫隙,長腿閑閑邁開,休閑褲系帶随着動作擺蕩,那張棱角鋒利的臉上褪去生人勿進的兇狠,眼尾自然下垂,唇角似笑非笑,無法言說的野。
他吊兒郎當地走到櫃臺前,擋住了秋宜的前進路線,微微擡起垂着的左臂,食指和中指并攏,懶懶朝商姝勾了勾,商姝立馬掙脫秋宜的手,跑到商亭身側乖巧地摟住了哥哥的腰肢。
期間,他的目光一直沉沉鎖着秋宜。
從眉眼到鼻唇,不放過一處。
秋宜看了眼抱着狗腿沒良心的小姑娘,撇了撇嘴。
“秋宜?”
空氣奇怪地安靜了幾秒,突然被一道略帶遲疑的低沉嗓音打破。
秋宜心跳微頓,擡頭和他對視。
眼前忽然浮現昨晚少年扣住她肩膀,柔聲叫她呼吸的畫面。
那時他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秋宜擡手搭在臺面上,指尖輕點還未裝盤的電影光碟,她掃了眼名字,是王家衛的《重慶森林》。
沒想到這種小地方還有喜歡王家衛的人。
她收回短暫游移的視線,側身和他面對面,等着少年接下來的話。
氣氛一時變得莫名粘稠。
商亭長睫微動,扯了扯唇:“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商亭。”
“亭子的亭。”
秋宜眉梢微挑,暗自诽腹。
她初時得知他名字的瞬間,腦海裏冒出的解釋要比他詩意的多。
樹,亭亭如蓋的樹。
枝幹遒勁,樹葉繁密,根深蒂固的大樹。
秋宜唇角幾不可見的撬動,她點點頭:“商亭,名字不錯。”
聽到這聲誇獎,少年卻諷刺擡眉,并不搭腔。
他把玩着手邊毛小輝忘帶走的防風打火機,留意到女人臂彎裏他的外套。
心跳略微失了衡,商亭喉結輕滾,下颌線條收緊,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秋宜。
自從昨晚見識過她的脆弱痛哭之後,那場因跳河自殺事件而引起的厭惡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他本該沒道理地瞧不上任何選擇自殺的人。
可眼前的女人,卻讓他下意識為她找起借口。
或許真的遭受了什麽無可複加的絕望,她才會選擇一死了之。
不怪她。
這個念頭一起,晚上在胡小金店裏升騰的無名煩躁再一次将他席卷,商亭眉心收緊,指尖用力撥開打火機的金屬蓋,“叮”地一聲脆響吸引了秋宜的注意力。
她原本好奇掃視櫃臺上散落的電影碟片,結果發現最底下有一張沒有名字的純色封面的光盤。
她正想伸手拿來看看,卻被打火機的聲音打斷。
二人的視線再次對接,火焰在彼此之間蹿升,商亭沉沉看着她,純黑的眼眸被火光照亮,幽暗而炙熱。
秋宜被他的眼神怔到,呼吸倏地一停。
火光熄滅,眼前短暫陷入黑暗,時間在此刻被按下了慢速鍵,秋宜黑睫動了動,看到少年緩慢地朝她伸出手,薄唇緊抿,目光緊緊攥住她的。
秋宜低下眼屏住呼吸,喉頭發緊,不自覺後退一步,背抵上了櫃臺,逃無可逃,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越靠越近。
那只手越過她的耳側,少年溫度過高的寬實胸膛距離她的鼻尖只有不到一拳的距離,皂香混雜着機油的獨特氣息鑽進鼻腔,秋宜咽了咽幹渴的喉頭,耳後滾燙,渾身僵硬,不敢動一下。
哦吼~猜猜那張碟是什麽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