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雲散
雲散
【18】
從昨晚出門之後,商亭在天将亮時回來過一趟。
秋宜睡眠質量不算好,自從李詩柚在她面前自殺之後,她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很容易便會被小動靜吵醒。
她在卧室聽到開門關門的吱呀聲,短暫地睜開了眼,随後又閉上,耳朵細細聽着客廳裏的動靜。
浴室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不一會,那人洗完澡走了出來。
他的腳步在刻意放輕,熱水将洗發水的清香烘得滿屋子都是。
秋宜糾結要不要起床打個招呼,但随即她便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以及逐漸靠近的香氣。
秋宜眼睫幾不可見地動了動,下意識呼吸放緩。
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散發的熱氣,瞬間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訣一樣,僵得神經直跳。
商亭好像在看她。
秋宜不确定他想幹嘛,但這會兒假裝突然睡醒說實話挺尴尬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那道熱源越過她的頭頂,扯出被她不小心壓在胳膊下的布料,繼而毫無停留地轉身離開。
熱意消失,清涼的呼吸再次回到她的鼻腔。
秋宜猛地睜開眼看向門口。
合不嚴的窗簾縫隙擠進蒼白的天光,将昏暗擁擠的空間撕開裂口,光柱中飛舞的塵煙肉眼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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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不知誰家的雞在扯着嗓子鳴叫,狗吠趁亂加入,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悶砸進腦殼,起竈生火的乒乓聲不絕于耳。
早晨,該是寂谧和喧鬧共生交替的時分。
二人的視線就在這暧昧時分毫無預兆地撞在一起。
光裸着上半身的少年側目似笑非笑地捕捉她的目光,就跟一直在等她自爆似的。
精壯的肌肉線條在陽光下十分養眼。
秋宜神色一怔,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商亭單邊眼尾輕挑,幅度緩慢而氣人,濃烈野性的眉宇間滿是不加掩飾的諷意,無聲戳穿她裝睡的技法低劣。
這小子是在嘲笑她???
秋宜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支着手臂擡起身,下意識想啓唇和他理論,卻見商亭三兩下套上衣服,灰色運動褲的系帶蕩在衣擺之下,轉身留給她一個寬闊的背影。
直到大門關上,秋宜都沒回過神。
剛才和商亭簡短的碰面就像一場虛幻的夢。
若不是空氣中還殘留的味道,秋宜還以為是她噩夢過後的補償。
她盯着商亭方才站着的地方,手掌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心跳得好厲害。
秋宜皺了皺眉,忽略那股異樣的悸動,把自己的不正常歸咎于一大早看到十八歲男高的性感腹肌,從而受到刺激産生的正常生理反應。
秋宜這麽安慰自己,重新躺下準備再睡一會。
可他媽一閉上眼就是那小子光着上半身的模樣,還有那不加掩飾的,直白又壓迫的眼神。
不是,現在的小孩都這麽……早熟的麽。
秋宜想不通,自己也不是沒談過戀愛,怎麽一碰上這小子就變得跟青春期小姑娘似的渾身發躁,心煩意亂。
她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将臉埋進枕頭,不斷告誡自己這是犯罪。
傍晚落日餘晖染頭天空,溫度驟降,晚風已經有了冬日的冷冽。
秋宜翻出櫃子裏的厚外套給商姝穿上,領着她來到小金理發店。
她剛要推門進去,結果這時恰好有人從裏面出來,二人不期然打了照面。
四目相對,周圍的空氣霎時凝滞。
對上商亭這雙總是耷拉着的下三白眼,秋宜被強制回憶起早上那場如夢似幻的畫面,
二人此刻的距離有些過近了,但商亭沒有讓開,他眼底一暗,視線緩緩下垂,落在秋宜的唇瓣上,意味不明地喉結輕滾。
落在秋宜眼裏卻成了“你怎麽在這?”的審視。
畢竟對方給她的初印象就是一只脾氣陰晴不定的哈士奇。
少年下意識發散的性張力都被她當成了不悅的針對。
沉默只維持了幾秒,商亭收回盯着秋宜的目光,在她還發愣時從她手心接過商姝,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她會出現在這裏。
商姝乖巧地跟着哥哥走進店,熟練爬上沙發。
秋宜懵了,她看向商亭身後站着的胡小金,疑惑地皺了皺眉。
胡小金見秋宜說的親戚家的小孩竟然是商姝,神情微頓,随後笑道:“原來秋宜姐和商亭認識啊,媽呀,我們太有緣分了吧!”
何一芳也詫異地看向二人。
她怎麽不知道商家還有這門出名的親戚。
秋宜掃了眼一屋子的人,略微尴尬地抿唇笑了笑。
她暗自诽腹:要是知道你們都認識我就不留下了。
這麽想着,秋宜眼神懇切地望向商亭,希望他別亂說話。
商亭并未反駁,也不吭聲,他無視了秋宜“炙熱”的視線,坐下來慢條斯理地給奶茶插上吸管遞給妹妹。
商姝很乖,有吃有喝有畫筆就能情緒穩定地待住不動,半點沒有這個年紀萬人嫌的煩人勁。
“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冷死了。”胡小金見秋宜還站在臺階上不動,自然地拉過她的手,卻觸到一片冰涼,不由說道,“特意打包了我們這最出名的砂鍋給你嘗嘗,吃完身子就暖了。”
秋宜整個人還是木的,她甚至忘了自己現在不習慣被人觸碰的怪毛病,被胡小金拉到商亭身側坐下,下一秒手心就被塞進了一杯熱奶茶。
依舊是中午的香芋味。
源源不斷的溫暖從杯壁向外散發,一路順着掌心暖到了心口,秋宜指節微微收緊,後知後覺道了聲謝。
這一切确實如胡小金所說,太巧了。
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畢竟冬港就這麽大點,街裏街坊的都或多或少從旁人口中聽過彼此的家事和八卦。
港南港北,姓什麽叫什麽,出過什麽醜事,口口相傳間也留下印象了。
秋家和周家十幾年前便搬離了冬港,親戚什麽的也都四散在祖國各處,少有來往。
時間一長,只有像程襄那個歲數的老人還記得,胡小金他們這些小輩肯定沒聽過秋家當年的事。
思及此,秋宜繁亂的思緒稍稍平複,她低頭深吸口氣,眸色黯淡。
當年幾乎整個冬港都知道秋家的小兒子在過年集會的大街上被摩托車撞死了,秋門光絕望之下抛妻棄女,剩周家閨女獨自帶着女兒。
她不想被胡小金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世,從而收獲一些或同情或探究的眼神。
倒不如假裝成商亭的遠方親戚,安靜地在冬港休息一陣。
察覺到秋宜從坐下就開始發呆,商亭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修長骨感的手指挑起衣服拉鎖往下一拉,就這麽把外套脫下來扔到一邊,只穿着打底的黑色短袖,精瘦有力的小臂微微使勁,青筋頓時浮現。
二人靠得緊,他的動作将秋宜的注意力扯回,女生無意識側頭看了他一眼。
目光就這麽再次被他捕獲,商亭面無表情地睨着她,長睫低垂,眼神仿佛在說“看什麽看”。
這一眼,成功挑起秋宜從早上就憋着無處可發的火。
她第一次遇到一個人,看人的眼神總感覺帶着似有若無的不屑和嘲諷。
讓她非常不爽。
秋宜算是明白為什麽她會覺得商亭讨厭她了。
這小子就是天生沒禮貌,加欠揍。
這麽想着,秋宜歪頭迎上他的目光,潋滟明亮的杏眸微微瞠大,不輕也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随後撇開臉,不再看他。
莫名的,因為剛才這個毫無攻擊力的“白眼”,商亭呼吸稍停,心跳漏了一拍,絲絲觸電般的酥麻灌入四肢百骸,叫他高大的身軀仿佛被釘在了原地,許久都緩不過勁兒來。
喉結下意識滾動,他僵硬地收回視線,低下眼,掩蓋黑眸中翻湧的情緒,神情是他從未展露過的茫然。
怎麽脫了外套反而更熱了。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跳為什麽因為秋宜一個瞪眼而猝然加速。
搞不懂,所以煩躁。
商亭雙拳攥緊,他倏地站起身,動作幅度有點大,把在場衆人都吓了一跳,齊刷刷擡頭看他。
胡小金咬着筷子:“你要幹嘛?”
商亭沉着臉不發一言,越過秋宜推開門就走了,摔門的手勁還不小,震得門框都晃了晃。
外套還忘了拿。
“神經病啊。”胡小金心疼地上前扶穩玻璃門,嘟囔道,“最近吃錯什麽藥了,情緒波動這麽大。”
恰好胡善明端着剛出爐的砂鍋走過來,迎面和商亭碰見,少年臉色陰沉得吓人,他關心問了句:“哎亭,去哪啊,不吃飯啦?”
“不了。”
撂下倆字,商亭頭也不回,徑直朝街對面走去。
胡善明進門就道:“小金你又惹弟弟生氣了?”
胡小金冤枉,大喊:“我沒有!那小子自己發神經,關我什麽事!”
何一芳為胡小金作證:“胡叔,我作證,小金姐沒惹他。”
胡善明連忙哄女兒:“好了好了,爸爸随口一問,別生氣了。”
胡小金輕哼,猛吸一大口奶茶,抓起遙控器把電視打開,調到商姝喜歡看的少兒頻道。
歡樂的背景音響起,商姝跟着電視裏漂亮主持人的動作手舞足蹈起來。
胡善明疼愛地揉了揉商姝的臉蛋,打量起胡小金新招的學徒,聽閨女說是什麽什麽大明星,他也不認識,但小金貌似很開心。
閨女開心他就開心。
胡善明和藹地打了聲招呼。
秋宜局促點頭,禮貌地寒暄了幾句,随後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看向門外。
冷清的街道上偶爾路過三兩行人,迷離昏暗的街燈似團霧影籠罩在小鎮上空。
不是胡小金惹的他,所以是她惹的咯?
得出這個結論,秋宜忍俊不禁,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唇角。
瞪一眼就生氣了,小氣鬼。
身處發情期不自知的大狗狗碰上道德感頗高的克制姐姐,看誰先憋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