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悶雷
悶雷
【15】
電腦屏幕的熒光照亮了這一方壓抑的空間,少年的輪廓被光影分割,黑眸倒映着翻滾的網站頁面,最後定格在一張女生笑意盈盈的照片上。
那是秋宜三年前任職新聞記者時出外景的電視截圖。
畫面裏,她正在采訪山區的留守兒童,及肩的短發,巴掌臉,素面朝天,五官尚顯稚嫩,半月形的杏仁眼明亮而清澈,笑起來時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生命力。
這段采訪視頻當時在網絡上大火了一把。
也讓大家知道了平江衛視有這樣一位氧氣美女。
秋宜收獲了大量關注和粉絲,為了留住熱度,電視臺專門為她開了檔新的節目。
不到一年,這個剛畢業不久的新人主持便穩穩坐上了臺裏小花旦的位置,出現在各種大型晚會和活動上。
直到上個月,《早安梧城》突然換了主持人,新主持是一個長相氣質極其相似秋宜的女生,不少網友好奇秋宜去了哪,可電視臺的回應模棱兩可,用秋宜身體不适作為借口堵了衆人的嘴。
商亭不知道循環了多少遍那個采訪的視頻,神情淡淡,目光定格在秋宜野生恣意的笑臉上,眼神晦暗不明。
差別還挺大的。
明明比那會兒漂亮了不少,可就是感覺現在的她,美得空洞。
如同失去靈魂,櫥窗裏被束之高閣的收藏品,那股感染人心的生命力消失了。
才短短三年的時間,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又為什麽來到冬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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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對一個人産生好奇的瞬間,就意味着那人悄無聲息住進了心裏。
商亭長睫微顫,喉間凸骨極緩地上下滾動,他移動鼠标删掉所有頁面,将電腦關機。
整個人向後躺倒進藤椅裏,無波無瀾的黑眸怔怔落在牆角的蜘蛛網上。
恰好一只殘存到深秋的蚊子被粘網捕獲,逃無可逃,掙紮了兩下便沒了動靜,它的結局已定,即将成為蜘蛛的腹中之物。
莫名的,商亭覺得自己就像那只安靜等待死亡的蚊子,即便活到了深秋,也始終熬不過冬日,以及命運玩笑般的蜘蛛網。
憋屈,憤怒,無力……
他出神地盯着那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片刻後商亭疲憊地閉上眼。
經歷過太多的痛苦和背叛,他早已對除卻妹妹以外的人失去了任何期待。
此時此刻他并沒有在意因女人的出現而觸動反饋的心跳,以及任由其發展下去會産生的後果。
他只是覺得累,連細究自己所有異樣行為的力氣都沒有。
半醒半昧的時刻,商亭忽然想起那個揚言喜歡他的女生。
最後從樓頂墜下的瞬間,有沒有後悔呢。
肯定是後悔的吧,後悔太不值得了。
不然之後為什麽逼他下跪,逼他退學,詛咒他一輩子得不到幸福,如同活在陰溝裏的老鼠。
明明他從頭到尾就只是說了句“我不喜歡你”而已。
就要被以愛為名的犧牲舍棄整個人生。
眼前不由劃過商平那張猙獰的臉。
果然愛什麽的都是人類自私的借口吧。
困住彼此,榨幹對方,用愛的名義威脅,索取,病态的相生,捆綁。
夫妻如此,父母子女亦是如此。
就連骨肉至親都可以舍棄。
人說到底,還是最愛自己。
漸漸地,商亭陷入沉睡,媽媽久違的來到他的夢中。
女人身上是她死掉那天穿着的花裙子,這是結婚以來商平給她買過最貴的東西,目的卻是要她去夜總會當陪酒小姐,賺錢還他欠的賭債。
打扮漂亮點才能獲得有錢男人的青睐。
孫敏珍渾身是血,眼神凄厲,囑咐他要照顧好妹妹,考上大學,走出冬港,成為一名醫生,這樣她在底下才能瞑目。
就像一道心魔,折磨着他。
商亭沒吭聲,他緊咬着牙,不敢許下任何誓言。
他該怎麽和媽媽開口呢,說自己其實再也走不出這裏了。
這話他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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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每個月能有錢交房租,秋宜決定在冬港找個工作。
小鎮就業機會很少,工資也低,不過勝在物價不高,一個月兩三千就能活得很好了。
她戴着寬大的墨鏡在街上尋摸了半天,決定找家門店應聘臨時工,不用說什麽話,每天坐店裏看門,帶着商姝畫畫寫字,晚上在小吃攤上随便對付兩口。
這麽想着,秋宜着重留意店鋪貼在玻璃門上的招聘信息。
看着看着就注意到有家理發店門口擺着的過于亮眼的海報。
海報底是騷粉色的,四周畫着可愛的塗鴉,字跡誇張,用白色馬克筆寫着“招收學徒,包吃不包住,底薪一千五,有意者請撥打下方號碼,括弧,如果沒人接就一直打。”的字樣。
秋宜不自覺停下了腳步,遲疑地擡頭看了眼招牌。
“小金理發店”
她眨了眨眼,怎麽覺得小金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呢,好像在哪聽過。
就是遲疑的這兩秒,她再回神時視線便和玻璃門裏的一個女生不偏不倚地撞上了。
熱褲,卷發,藍色眼影,豔色口紅,詫異驚喜的神情。
“……”
秋宜後脊猛地一僵,下意識吞咽了一口。
她僵硬地側過身,準備裝作若無其事的路過,可那個姑娘不打算放過她。
“秋宜!”胡小金開朗地推開玻璃門,扒着把手探頭叫她。
聲音之大,惹得行人紛紛側目。
救命……為什麽會有這麽社牛的人啊。
秋宜腳步一頓,連忙低下頭,那些視線如同有實質一般,刺得她渾身不舒服。
她無奈又懊惱地閉了閉眼。轉身時臉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點頭打招呼:“是你啊。”
胡小金眼睛一亮:“你還記得我!”
想不記得都難啊。
秋宜暗自腹诽,面上笑道:“當然。”
頓時,被偶像記住的喜悅将胡小金包裹,她連忙小跑過去要将秋宜迎進店:“快進來快進來,我剛買了奶茶和炸雞腿,一起吃點。”
對方如此熱情,秋宜實在不知道怎麽應對,她下意識後退一步,手都快擺出風了:“不不不用了,我不餓。”
她都能想象到兩人共處的場景會有多尴尬了。
胡小金是個實心眼,天生開朗外放,她才想不到社恐人心裏的彎彎繞繞,還以為秋宜只是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攬住她的胳膊,将人往店裏帶:“哎呀,不用和我客氣,大中午的就在我這吃了,除了炸雞腿還有冬港最出名的汪記涼面,我保證你吃過一輩子忘不了……”
女生上手攬她的時候,秋宜藏在墨鏡下的眼睛瞬間瞪圓,排斥的身體驚得都忘了反抗,被胡小金捉小雞似的提進了店裏。
怎,怎麽,會有這麽自來熟的人啊……
她在人心冷漠的大城市生活太久,習慣了人人都保持最基本的社交距離,為了碎銀幾兩行色匆匆,步履不停,只要符合道德和法律的準則,沒人會管你做什麽。
早已忘了小城鎮的人情味。
“我不……”
秋宜細弱的掙紮被胡小金的笑聲碾碎,門剛合上,她就朝屋裏的人朗聲道:“小芳,你看誰來了!”
何一芳聞聲擡頭,正要戳吸管的手懸在半空中。
四目相對,秋宜認出坐在那兒的人正是前天晚上為她剪頭發的寡言酷女孩。
莫名的,發現她也在之後,秋宜倒松了口氣。
雖然只相處了不到一個小時,但這個女孩給她的感覺很舒服,就像山谷中徐徐吹來的清風,存在感不強烈,但又不可或缺,令人舒适。
比起身側這位開朗到讓社恐生出負擔的y2k美少女來說,好相處太多了。
“噗”的一聲,吸管紮破奶茶封口,何一芳輕扯唇角:“是你啊。”
對上女生淺淡的笑容,秋宜不自覺也跟着彎了彎唇:“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