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雲霧
雲霧
【16】
“所以說,你老家就是冬港的啊。”胡小金一口奶茶差點嗆出來,她死也想不到電視上那個閃閃發光的着名主持人竟然是在這個小破鎮子裏出生的,“你居然是冬港人?!”
一旁的何一芳也略微驚奇地挑了下眉。
秋宜雙手捧着溫熱的香芋味奶茶,拘謹地坐在沙發角落,輕笑:“很驚訝嗎?”
胡小金幅度很大地點了下腦袋,蓬松的卷發在空中劃出俏皮的弧度,“當然!”
“誰會相信冬港竟然出了個大明星啊。”
胡小金這人最看臉了,秋宜的臉簡直就是她審美體系裏頂級的存在,男頂級就是《流星花園》裏飾演花澤類的周渝民,俱是溫潤氧氣類型。
所以哪怕對方只是個在省臺打工的有點小名氣的主持人,但在胡小金眼裏就是光環加身的大明星。
秋宜擡手撫了撫墨鏡,禮貌笑笑,低眼沒搭腔。
她哪是什麽大明星啊,一個被臺裏趕出來的可憐蟲罷了。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
胡小金的情商時高時低,對于在意的人,對方哪怕皺個眉都逃不過她的眼,可秋宜對她而言還太陌生,純粹抱着見到明星的粉絲心态,生怕自己在表面招待上怠慢了人家。
“哎先不說了,炸雞腿都涼了,快嘗嘗秋宜——嗯……”
胡小金在稱呼上犯了難,直呼名字太不禮貌,叫姐怕把人家喊老了,叫妹又擔心被懷疑占便宜。
她正糾結的時候,秋宜打圓場:“我二十五了,應該比你們都大吧,叫我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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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歲?!”聽到女生的年齡,胡小金又開始一驚一乍,她瞪圓了眼,仔仔細細打量起秋宜的臉和身材,服氣似的感嘆,“完全看不出來,你要不說我還以為你才二十呢,看着比我還小。”
她推了推何一芳:“果然明星就是不一樣啊,有錢有時間去保養,從氣質看就和我們不是一類人。”
胡小金說話經常不過腦子,熟悉的人明白她沒有壞心,可不熟的人卻總會因為她的話而心裏不舒服。
何一芳瞥了秋宜一眼,只見對方尴尬地保持微笑,整個人縮得更緊了。
她連忙岔開話題:“哎,小金姐,你今天這個發型真好看,是你自己新琢磨出來的麽?”
聽到有人誇自己,胡小金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她坐直身子擡手抓了抓型,挑眉美滋滋:“是啊,好看吧,我特意用的小卷燙的,發根燙高,這樣頭發蓬起來顯臉小。”
何一芳捧場地點點頭,眼角含笑。
秋宜不由看向這個叫小芳的姑娘,目光落在她額角忽然出現的疤痕上,略微凝滞,主動開口道:“你倆都是理發店的學徒嗎?”
前晚她知道了何一芳不是那間粉色理發店的老板,看胡小金這麽年輕,應該和何一芳一樣也是員工吧。
“大明星”主動挑起話題,胡小金正準備樂呵呵開聊,卻在聽到學徒二字時猛地停下。
她下意識看向何一芳,對方表情淡了下去,胡小金神色微頓,輕輕握住女生的手,對秋宜道:“嗨,小芳是學徒,我不是。”她揚了揚脖子,語氣開朗,“這家店是我開的,小金小金,我就是老板娘胡小金。”
“秋宜姐你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啊,要是想染頭燙頭什麽的盡管來找我,我給你免費。”她拍拍胸脯,“我可是鎮上手藝最好的女Tony,沒人比得過我,把頭交給我你放心!”
聽到這話,何一芳抿唇輕笑,沒有拆穿鎮上就你一個女理發師的真相。
把頭交給我這話聽起來屬實……有點奇怪。
“哼——”
秋宜被這奇奇怪怪的點給逗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眼角都彎了。
人一笑,從進門開始身上繃着的勁兒就松了,豎起的防備頓時消散,氣場也跟着柔和起來。
她一笑,面前的二人倒沒了聲響,秋宜疑惑擡眼,卻見兩個姑娘跟見了鬼似的,直勾勾盯着她看。
秋宜抿了抿唇,手背下意識蹭了蹭嘴角,遲疑道:“是,我臉上沾到東西了嗎?”
胡小金搖搖頭,感慨地嘆了口氣:“沒有,秋宜姐你笑起來太漂亮了,比電視上看還要漂亮。”說着,她啧了兩聲,“怎麽人和人的差距這麽大呢,看你倆多白啊,再看看我,黑得跟炭一樣,從小他們給我起的外號都叫黑鬼。”
“噗——”又是一聲壓抑不住的哼笑,秋宜忙遮住嘴,抱歉地安慰胡小金,“我不是在笑你,黑點挺好的,人家老外都追求這種膚色,看着就性感。”
何一芳跟着哄:“對,你這才不是黑呢,是叫小麥膚色。”
“性感?”聽到這個詞胡小金可就來勁了,她站起來走到鏡子前叉腰凹了個姿勢,扭頭興奮地問二人,“我很性感嗎?”
二人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幅度一致。
胡小金開心了,不停變換姿勢:“我就說嘛,每天跳健美操準有效果,性感,以後誰再笑我黑鬼就是不懂時尚。”
秋宜和何一芳相視一笑:“沒錯,他們不懂。”
有時候女孩子之間變得熟悉就是這麽簡單。
在胡小金沒心沒肺的逗趣下,秋宜漸漸放開了自己,自我保護機制也漸漸關閉。
自從那次蔣君宏大鬧演播室之後,秋宜的心理便發生了轉變。
她原本那麽熱愛鏡頭,那麽珍惜每次在鏡頭下播新聞的機會,到頭來卻開始畏懼落在她身上的所有視點。
黑洞洞的鏡頭,深不見底的眼眸,窺探不到的人心。
種種隐藏在完好外表下的腐爛叫她害怕。
親密無間的情侶尚且背刺威脅,更何況別人了。
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之後,秋宜挂了心理門診。
“注視恐懼症”
當心理咨詢師嘴裏蹦出這個陌生的名詞時,秋宜還有些懵。
“注視恐懼症又稱為對視恐懼症,患者無法做到與他人正常溝通對視,當處在人群密集的環境時,會不自覺幻想他人在盯着自己看,從而産生或輕或重的軀體反應。算是社交恐懼症的一種,發病原因多是受過心理創傷。”
社交恐懼症,心理創傷。
秋宜嘲弄輕笑,沒想到這些詞有一天竟然會套在她的身上。
想當初她剛入職擔任出鏡記者時,跟着師父天南海北的出差,和各種人打交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再險峻的山峰都爬過,再危險的臺風都逆行過。
她原是比直視太陽都敢直視旁人的視線。
可到頭來,那個無畏坦蕩,天真到可笑的秋宜,卻被最信任的人殺死了。
她忘了,人心比太陽,更不能直視。
所以上天便用帶走周蘭和李詩柚的方式來懲罰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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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胡小金極力推薦的涼面之後,秋宜打算出去繼續找工作。
可手剛搭上玻璃門把手,她就猶豫了。
反正冬港就這幾條街,店家和店家之間都認識,與其再去陌生人那工作,人家還不一定同意她把商姝帶到店裏,不如就求求胡小金,留在這給她當學徒,一個月一千五也夠她用了。
思及此,秋宜收手轉過身,讪笑道:“小金。”
胡小金正收拾桌上的垃圾,聞言應了聲:“還有事嗎秋宜姐?”
秋宜抿了抿唇:“那個,”她指向門口花裏胡哨的招聘海報,組織了下語言,“你是不是在招人啊。”
胡小金看向海報,嘴裏“啊”了聲,擺擺手:“別提了,擺在那快一個月了,生意太差,沒人肯跟我幹。”
何一芳幫忙解釋:“也不全是因為生意不好,主要是這行當學徒學手藝的大多都是男生,他們心裏就不相信小金姐的能力,還有一些人嫌工資低,根本留不住。”
秋宜了然地點點頭。
胡小金笑了笑:“你問這個幹嘛?”
秋宜擡手摸了摸耳朵,莫名有些難為情。
她一畢業就進體制內了,再出來找工作突然很不習慣。
醞釀片刻,她堅定了心神:“我可以試試嘛?”她補充,“應聘你的學徒。”
“哐當”一聲,胡小金手裏的垃圾桶應聲墜地。
空氣霎時陷入死寂。
胡小金表情呆滞,愣怔地盯着秋宜。
媽呀,大明星秋宜要來她店裏工作,這傳出去不得火死。
“你,你不是有工作麽。”胡小金遲疑地指向身後的電視,結巴道,“怎,怎麽還,還要我這份工作?”
秋宜神色黯淡,低頭吞咽了一口。
她不想讓旁人知曉她那些糟心事,便随口扯謊道:“身體出故障了,我就休了個長假,回老家待一陣子。”
說罷,她摘掉墨鏡,誠懇地看向對面的女生。
“拜托你,我現在很需要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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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職”極為簡單,甚至勞務合同都不用簽,胡小金表示信得過她的話兩人就加個微信好友,每月十五號準時發薪水。
還補充道一千五只是底薪,如果幹得好每個月底會發補助和抽成。
秋宜不在乎錢多少,能把商亭要求的每個月三百交上就行。
一切談好就要加微信的時候秋宜才發現她根本沒帶手機。
從來到冬港的那一刻手機就沒開啓過,她怕觸碰梧城和南舒的一切,怕自己陷入回憶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手機。”
胡小金笑道:“不着急,這樣吧,下午外面還挺曬的,等傍晚涼快了你再來吧,正好一起吃飯。”
秋宜“嗯”了聲,由衷揚起一個笑:“謝謝你,小金。”
她不由想起二人初見的場景,慚愧地扯了扯唇。
果然不能用外表去定義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