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雨
大雨
【14】
“呵。”
空氣先是一陣靜默，随即一聲輕飄飄的哼笑響起，像道無形的巴掌扇在了秋宜的臉上。
她雙手捏緊，指骨泛白，垂着腦袋不敢去看對面的人。
她知道自己這幅模樣有多蠢。
也知道她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可她不想騙人，确實是她遇人不淑，以為蔣君宏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以為自己不會步上媽媽的後塵，以為……自己能得到幸福。
所以她從沒有對蔣君宏設過一絲防備。
直到他為了逼她給錢，拿着視頻出現在演播室的那一刻。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狠狠把衆人眼中無比耀眼的主持人秋宜踩入了泥潭。
思及此，秋宜自嘲般扯了扯唇，覺得自己還真是無藥可救了。
眼眶沒出息地泛酸發熱，她連忙擡手撫了撫眼睛，不願意讓對面的這個人看到自己矯情的淚水，可生理反應怎麽也攔不住，她越是擋着，眼淚就流的越快，直到她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肩膀也跟着瑟縮傾塌，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低頭無聲抽噎，委屈又可憐。
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每次情緒上湧，胃裏就會翻騰，手腳不住輕顫發抖，整個人被無力感包圍，只想把自己藏起來。
看到秋宜失态落淚的模樣，商亭兀地一僵，準備冒出口的譏笑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坐直起來向前靠近她，唇瓣開合，冷淡的眼神瞬間消融，有些手足無措。
Advertisement
除了妹妹，秋宜是第一個在他面前哭的女生。
昨晚在橋上的眼淚他只當是她情緒激動的生理反應，可此時此刻，在他剛才那一聲嗤笑落地後而掉下的眼淚，他難免會覺得是自己造成的緣故。
是不是……傷害到她的自尊心了？
秋宜哭得很克制，她似乎在極力壓制自己的聲音，抱着膝蓋死死咬着唇，強忍着釋放，可這樣的後果就是越抖越厲害，仿佛魔怔一般，瘦弱的身體蜷縮在一塊，感覺呼吸都快消失了。
“你怎麽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商亭心跳猛地一滞，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抓住她瘦到咯手的肩頭，逼迫秋宜擡起頭，“喂，擡頭看我！”
男生低沉沙啞的低吼似是叫醒了秋宜，她身子一顫，恍惚揚起臉，隔着水汽她瞧見了背着光的商亭，近在咫尺，寬闊的肩背不偏不倚的将她籠罩，他的五官是模糊的，可那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睛卻十分深刻。
見她盯着他發愣，神情怔然，眼角和鼻頭都泛着紅，還在憋着勁抽噎，不肯哭出聲。
商亭眉頭緊皺，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力道很輕，帶着不易察覺的小心和溫柔，語氣卻依舊冷硬：“秋宜，呼吸。”
他叫了她的名字。
莫名的，堵在心口的那股委屈有了釋放的突破口，秋宜嘴一癟，終于嗚咽出聲。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呢？
渴望一個會一輩子愛她的人，渴望得到幸福，有什麽錯呢？
蔣君宏憑什麽把這一切都毀了，到頭來還說是她不懂什麽是愛。
聽到她不加掩飾的哭泣，商亭反而松了口氣，他沒離開，盤腿坐在她身側，耷拉着眼無奈看她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掉，唇角不禁微微上揚。
小姝現在都不這麽哭了，她怎麽比小孩還小孩。
可憐樣。
秋宜哭了很久，好似要把這麽長時間以來積攢的痛苦都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釋放出來。
哭到最後她真的感覺好受了一些，連帶着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了。
期間商亭一直沒有講話，他只是默默等着她，直到秋宜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他才起身将她抱進卧室放在床上。
商姝早已睡着了。
商亭給人蓋完被子正要轉身離開，垂在身側的手卻被忽然握住。
“……”
身體一僵，手背上溫涼細膩的觸感十分陌生，似有道微弱的電流從那裏直蹿到心口，麻感傳至四肢百骸。
腳步頓時就釘在了原地，商亭擰眉回頭，視線落入秋宜泛紅的雙眼。
“我每個月會付房租給你，只要你讓我留下，我還能幫你帶商姝。”女生嗓音沙啞，帶着濃濃的鼻音，她直視着商亭的眼睛，“除了這裏，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又是這個眼神。
從出生就被困住的看門犬，看人眼色，步步維艱，活得小心翼翼。
一瞬間，商亭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生出了，她和他是同類人的錯覺。
呼吸陡然一澀，心口發悶，商亭甩開她的手，長睫低垂。
果然行不通，眼前的少年對她的厭惡雖然不知從何而來，但依舊存在。
秋宜盯着他看了許久，随後低眼嘲弄地輕嗤一笑，側身躺下悶聲道：“我知道了……”
“房租每個月三百，商姝不用你帶，讓她別亂跑就行。”
撂下這句話，商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直到門關上的那一刻，秋宜還沒反應過來。
她下了床，跑到窗邊往外張望，少年挺拔蕭瑟的背影被路燈投射到水泥牆上，放大移動，直至消失。
秋宜想叫住他，問他大晚上的還要去哪，可話到嘴邊又不敢放出來，堵在那不上不下。
真奇了怪了，她一成年人竟然會有點怵一個小屁孩。
她趴在窗邊等了一會，确定商亭真的走了之後才恍惚回到卧室。
卻瞧見商姝眨巴着大眼盯着她笑。
秋宜唇微翹，躺在她旁邊，比劃道：“你知道哥哥晚上為什麽出去嗎？”
商姝伸出一只小手，拇指和食指捏成圓圈，另一只手的食指勾了勾圓圈。
秋宜：“賺錢？”
商姝眨了眨眼。
大晚上的上哪賺錢去……
秋宜思緒有點亂，她哄着商姝再次入睡，腦海裏卻滿是少年的身影。
想着想着就不由回憶起方才她痛哭的畫面。
“秋宜，呼吸。”
這句略帶命令性質的話語在耳邊回響，低沉的聲線燙得耳朵一熱，昏暗的光線下少年眼神深邃又晦澀不清。
秋宜眼睫一顫，心跳莫名加速。
她怔了怔，訝異于自己的反應，掩耳盜鈴似的用被子蒙住頭。
唾棄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胡思亂想，不能見着個小帥哥就犯花癡吧。
反正自己在他面前已經沒有什麽形象可言了，丢臉的次數比過往二十幾年加起來的都要多。
現在又住在他家，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
她和他，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绮麗的發展的。
這麽想着，秋宜輕松了不少，她暗笑自己想的真是太多了，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
這邊商亭面色不虞地來到大會堂街對面的小輝影音店，接老板毛小輝的班。
“來啦。”毛小輝正趴在櫃臺上打盹，聽到開門的動靜擡頭看清了來人，說道。
“嗯。”商亭點點頭，接過毛小輝扔來的鑰匙，“回去睡吧。”
毛小輝伸了個懶腰，拍了拍商亭的肩膀，滿臉困頓：“待會要是有人過來看碟片，進裏面去放，最近查得嚴。”
商亭斜他一眼，将外套拉鏈拉到頂：“知道你還賺這錢。”
毛小輝嘿嘿一笑，不吭聲了。
等人一走，商亭将店裏的大燈關掉，只留一盞頭頂昏黃的壁燈。
他走到前臺電腦前坐下，來不及歇口氣，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腦，等待系統開啓的時間裏，他不禁走了神。
左手手背下意識在唇上蹭了蹭。
也不知道在蹭什麽，就是覺得癢，被那個女人碰過的地方還似有若無的沾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很陌生的味道。
不是浴室裏那瓶廉價的洗發水，也不是商姝的那罐寶寶霜。
是一種不屬于這裏，極具誘惑力的味道。
商亭的眼神逐漸迷離，是電腦啓動的提示音樂叫醒了他。
他猛地一怔，像做了什麽壞事一樣，把手飛速放下。
心跳滞後一拍随即加速補償，呼吸也跟着紊亂。
商亭視線發直，深吸口氣，眉心漸漸收緊。
他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有些失序。
就如開啓這臺電腦的原因一樣。
他竟然想搜一搜胡小金說的那個新聞節目《早安梧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