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狂風
狂風
【13】
摩托車行一般晚上六七點就下班了,商亭開到那時李誠已經熄了燈,正要拉下卷簾門。
商亭按了聲喇叭,李誠嘴上叼煙,動作一頓,看清來人後将拉下半邊的門推了上去。
“回來啦。”李誠說。
商亭把車開進店裏,停好摘頭盔,動作一氣呵成。
頂着蓬亂的黑發,少年将鑰匙抛給男人:“謝啦哥。”
李誠擺了擺手,示意他出來:“沒吃飯呢吧,走,一起吃點。”
商亭穿好衣服,深長的眼耷拉着,眼下浮着明顯的烏青,一副嚴重缺覺的模樣,神情恹恹:“在胡叔那吃過了。”
李誠鎖上卷簾門,解開腰間沾滿機油的外套披上,和商亭并肩往主路上走。
他抽出根煙遞到少年面前,卻被拒絕,他并不意外,轉而把煙夾在耳朵上,哼笑道:“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是個煙齡三年的老煙民了。”
“然後沒兩年就和你嫂子結婚了,沒幾個月就當爸爸了。”男人怼了怼少年的肩膀,打趣道,“哎,跟哥說說,現在有喜歡的姑娘嗎?”
商亭戴上帽子,手插兜,寬大的帽兜下隽秀深刻的五官分辨不明,聽到李誠的話他不禁微愣。
往常李誠不是沒拿男女之事和他開過玩笑,每次他都冷漠地直接否認。
可今天卻遲疑了。
因為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個女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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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誠自然也瞧出了他的不對勁,有些意外:“不會吧?真有了?”
商亭擡頭松了松緊繃的脖頸,喉骨滾動:“沒有。”
他頓了頓,盯着天邊過于刺眼的月亮,自嘲地扯了下唇,嗓音被冬港濕冷的風染上蕭瑟和涼意,目光深暗:“誰會和我這種人在一起啊。”
李誠像是聽到什麽極為好笑的笑話:“你多帥啊,現在小姑娘就喜歡你這種不愛吭聲的大帥哥。”
“除了這張臉。”商亭神色變冷,側目無神地看向男人,“她們不會想了解真實的我的。”
“一個又窮又沒未來,一輩子見不到光的廢人。”商亭諷刺一笑,聲音輕且啞,“誰他媽會喜歡我啊。”
少年的眼神如同長久被關在牢籠中的野獸,仍見昔日的鋒利,可日複一日遭受現實的磋磨,叫生來自由的野獸也漸漸放下利爪,變得麻木,頹喪。
李誠似是被這灼人的眼神刺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氣道:“別這麽想嘛,以後的事誰說的清楚呢。”
“往前看,一切都會好的。”
商亭沒吭聲,但輕扯的唇角洩露了他的嘲諷。
人就是愛這麽糊弄自己。
每每遭受痛苦就會用這句話來麻痹。
他們為什麽就是不肯承認,
未來也不會好的。
-
商亭插進鑰匙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洗發水的清香,被熱水烘暖,整個房間都充斥着這個味道,白日裏冷清的房子霎時溫馨起來。
就像很久以前,他晚自習結束回來,媽媽幫商姝洗澡的時刻。
思緒有片刻的恍惚,商亭眼睫微顫,像是為了印證什麽,還沒脫鞋就沖到了浴室門口。
他推門的動靜有些大,正在穿衣服的秋宜被吓了一跳。
視線相撞,商亭氣息微喘,明亮希冀的黑眸在看清女人的臉時猛地一沉。
秋宜短發濕透淩亂,發尾還在往下滴水,打濕了她上半身過于寬大的白色T恤。
她那張漂亮清純的臉被熱氣熏出潋滟的紅,領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杏眼懵怔地望着他。
二人就這麽對視着,空間狹窄,密不透風,帶着清香的暖意使氛圍向不知名的暧昧發展。
商亭視線僵硬的從女人的臉上下移,落在修長光裸的雙腿上,呼吸稍停,擅長的冷漠有了破口,他連忙轉過身,耳朵充血,暴露了一些心慌意亂。
秋宜這才反應過來,她臉上一熱,飛快将短褲穿好,結巴道:“你你你怎麽不敲門啊。”
“抱歉。”男生的聲音有點別樣的低沉。
商亭喉結輕滾,沒再吭聲,反手幫她把門關好。
後知後覺的尴尬将秋宜包裹,她愣在原地,皺巴着臉,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在這個人面前感到丢臉了。
雖說對方比她小,但好歹也是個成年男性。
啊啊啊啊啊——
秋宜捂住臉,內心無助咆哮。
這時頭上包着毛巾的商姝從卧室裏飛奔出來,撲到哥哥的腿上。
洗完澡的小姑娘像剝了殼的雞蛋,小小軟軟的一只,不停舞動雙臂表達自己的開心。
商亭蹲下身,有些訝異她的興奮。
他平時早出晚歸,忙于掙錢,有時候累到回來倒頭昏睡的地步,對于妹妹的照顧總是不到位,想起上次幫她洗澡都是四天前的事了。
思及此,商亭抱歉地揉了揉商姝渾圓的小腦袋,雙臂抱起小姑娘坐到沙發上,拆開毛巾幫她擦頭發。
商姝揚起臉看他,小手飛快比劃道:“姐姐幫我洗的。”
商亭眼皮微擡,點點頭。
商姝接着比劃:“我喜歡姐姐,哥哥別讓姐姐走好不好。”
商亭停下動作,低下眼認真地看着她:“不行,姐姐不會留下的。”
商姝撅起嘴,要哭的樣子:“為什麽?”
商亭不再比劃,展開毛巾有些粗魯地繼續擦頭發。
面無表情的臉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因為她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像她那樣的人是不會選擇留在這裏,一點一點把身上的光消磨掉,變成一個黯淡的人的。
商亭給商姝擦完頭發,給她換了身長衣長褲,順帶收拾了下妹妹畫了一天的畫。
商姝畫了三個人。
一個看樣子是他,一個是她自己,還有一個……齊耳短發,大眼睛,花裙子。
商亭微頓,擡頭和終于從浴室走出來的秋宜對視上。
她身上那件T恤有點眼熟,好像就是他晾着的那件。
目光在領口短暫停留,他意外的沒有因為私人用品被随意挪用而感到惱怒。
磨蹭好半天才鼓足勇氣出來的秋宜後背一僵,不知是不是因為男生的視線太過直白的緣故,她總有種被扒光赤身站在他面前的感覺,渾身不自在。
她輕咳一聲,端坐在茶幾邊,和商亭面對面,一副準備談判的架勢。
商亭不甚在意地收回眼,似乎已經把剛才在浴室裏的事給忘了,主動開口:“怎麽還沒走?”
秋宜抿了抿唇,擱在桌下的手兀自捏緊。
她醞釀了兩秒,底氣不足地垂下眼,語調很輕:“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
四周陷入沉默。
商亭眼尾輕挑,有些詫異地擡眼。
秋宜心口發悶,她吞咽了一口,視線不聚焦地盯着桌角,語氣蒼白:“我沒地方可以去。”
又是這句話。
商亭喉頭微滞,手指緊了緊,骨節泛白,畫紙發出的細微咯吱輕響在靜谧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拜托你。”遲遲不見他回應,秋宜不由發虛,她誠懇地看向男生,杏眼含着不自知的祈求和彷徨,“我可以幫你照顧商姝。”
商亭鋒利的眼直直望進她搖搖欲墜的眼底,總算開口,聲音卻十分寡淡薄涼:“冬港雖然破,但也是有賓館的。”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出去住。
秋宜面色微微難堪:“我沒錢。”
商亭眉骨稍擡:“錢呢?”
秋宜心口一窒,她閉了閉眼,渾身都使不上一絲力氣了。
“被男人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