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升
日升
【9】
退燒的後遺症就是疲憊,加上肚子填飽後睡意更濃,秋宜倒在商姝身旁一覺睡到了大中午。
期間小姑娘早就醒了,可她很乖的沒有叫醒秋宜,自己輕手輕腳坐在茶幾前用蠟筆塗塗畫畫。
直到一陣開鎖的咔噠聲響起,秋宜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手肘支着從沙發上坐起來,警惕地看向門口。
等看清了來人,秋宜神經一松,伸手拍了拍還在埋頭畫畫的商姝。
女孩下意識擡頭,瞧見端着飯碗出現在門口的程襄,放下蠟筆赤腳迎了上去。
程襄訝異為什麽秋宜會出現在這,二人短暫對視,秋宜拘謹地笑了笑,主動解釋:“我……”
她不好說是商姝把她撿回來的,只好随口扯道:“我看她一個在家,不放心跟過來看看,就……不小心睡着了。”
程襄沒有追問,她摸了摸商姝的小腦袋,将手中裝着熱菜的海碗放在桌上,拿起昨天送來的那只空碗,笑道:“餓了吧,奶奶現在回去給你裝一碗過來。”
秋宜剛要拒絕,肚子卻在此刻發出抗議。
她捂着肚子,小幅度地扯了下唇,尴尬地笑了笑。
程襄輕笑,臨走前憐惜地捏了捏秋宜的胳膊:“看你瘦的,平時肯定沒有好好吃飯。”
秋宜一愣,這次身體沒有躲開。
許是老人太過和藹慈愛,讓她的防備心無法再次對她豎起。
等程襄走後,秋宜點了點埋頭吃飯的商姝,小姑娘動作豪放,吃得嘴邊都是飯粒,瞪大眼睛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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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是那個奶奶送飯給你吃嗎?”她比劃道。
商姝點頭,腮幫鼓鼓的。
秋宜看不下去,擡手拿掉她鼻頭上的米粒,示意她慢點吃。
估計是那個兇兇的少年拜托程奶奶每天給妹妹送飯的吧。
思及此,秋宜不由想起淩晨四點那場不太愉快的短暫交流。
“我現在後悔了。”
少年嫌惡的眼神歷歷在目。
仿佛她是那麽不值得救一樣。
心口不禁發悶。
可是……說到底當時在橋上是少年拉了她一把,又在她發燒昏迷期間收留了她,還有那碗好吃的熱面。
雖然嘴上很令人生氣,但行為卻挑不出錯。
秋宜對他謊稱未成年戲弄她的愠氣也因為這些“好意”而站不住腳。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讓人無力。
算了。
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屁孩罷了,況且人家都叫她快點走了,還那麽糾結幹嘛。
“今天我正好做了蒜臺炒雞蛋,我記得你小時候很愛吃來着,整天吵着你舅奶做給你吃。”
看着秋宜小口吃飯的模樣,程襄陷入了回憶當中。
“當時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轉眼就長這麽高了,你舅奶要是看見你現在的樣子肯定很高興。”
提到姥姥,秋宜的神色黯淡下去,她沒吭聲,低頭扒飯,眼尾染上了紅意。
“好好吃,謝謝奶奶。”
碗底幹幹淨淨,秋宜由衷誇贊道。
“好吃就行。”程襄接過碗,問道,“這次回來拿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秋宜一愣,随後落寞地點點頭:“嗯,找到了。”
她要找的或許并不是相冊,而是一個回憶。
一個,有媽媽和弟弟存在的回憶。
回憶找到了,她好像……也沒有繼續留在冬港的理由了。
可她接下來,還能去哪呢?
程襄聞言點點頭,忽然她又将話題移到了一旁繼續畫畫的商姝身上。
老人渾濁的雙眼裏滿是心疼:“感覺今天小商姝的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秋宜扯唇:“是麽。”
程襄:“可能是有你陪她玩的緣故吧。”
聽到這話,秋宜一頓。
程襄嘆了口氣,繼續道:“這孩子,還有她哥哥,是真的可憐。”
秋宜順勢遲疑地問出心底的疑問:“聽說她的父母都,沒了?”
“嗯。”程襄又長嘆了一口:“她媽是前年沒的,她爸……哼。”
老人似乎對男人極為厭惡,提到他甚至冷哼出聲:“今年冬天掉進漲潮的河裏淹死了,警察說是喝醉了到河邊撒尿,結果腳滑沒站穩就掉進去了。”
她微頓,随後冷笑:“那天鎮上到處廣播晚上潮河漲潮,河邊都用護欄圍起來了,不是故意的肯定走不到河灘裏面,他年輕時候在海上工作過,怎麽可能不知道那邊危險,我看他就是不想承擔責任,自己故意尋死。”
自己尋死……
自殺。
秋宜後背一僵,想起昨晚在橋上的情景。
看到自己掙紮着往河裏跳的模樣,少年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啊。
瞬間,她心頭彌漫起莫名的酸脹。
程襄還在罵:“害死了自己老婆都不戒賭,欠一屁股債還不上就想着一死了之,丢下一對可憐的孩子相依為命,簡直就是畜生不如!”
老人的情緒有些高漲,商姝似有所感下意識擡頭,懵懂地看着二人。
對上這雙無辜清澈的雙眼,程襄連忙閉上嘴,愛憐地撫了撫女孩的臉龐。
程襄的一番話信息量太大,秋宜有些反應不過來。
害死老婆,賭徒,欠債,自殺……
這幾個詞彙令人串聯起一個糟糕的形象。
也給這個只剩下兄妹倆的家庭蒙上了一層可憐的陰影。
她忽然就有那麽點理解少年的尖銳了。
簡單閑聊片刻後,程襄拿起兩只空碗起身要走,秋宜上前送她。
臨走前程襄推了推她的胳膊,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商亭這孩子脾氣不太好,在他回來前趕快走吧。”
原來叫商亭啊。
秋宜眨了眨眼,點頭表示知道。
又是叫她走的。
門關上,秋宜轉身再次掃了眼這個寂寥的家,以及坐在那埋頭畫畫的小商姝。
腦海中想起牆上消失的爸爸的照片。
那股想要“多管閑事”的煩人勁又冒出來了。
秋宜嘆了口氣,頹喪地蹲坐下來,抓了抓短發,心裏浮出一個念頭。
-
這邊商亭剛騎着摩托車開到濱寧,一通電話就打進來了。
他只能随意停在路邊,摘下頭盔表情不悅地接通:“喂。”
“亭哥你到了嗎?”劉志傑那邊環境嘈雜,外加他本身就胖說話帶喘,根本聽不清。
商亭嫌吵,把手機稍微拿開了點,不想和他廢話浪費時間,言簡意赅:“還有十分鐘。”
聞言劉志傑眸子一亮,激動道:“行行行,我就在網吧門口等你,你一眼就能看到我。”
商亭正要挂斷,忽然想起一事:“唉,人你找好沒啊?”
“放心吧,他是老手了,懂怎麽做。”劉志傑說。
撂下一聲“嗯”,商亭挂了電話,戴上頭盔朝劉志傑說的網吧加速馬力。
那是家一中附近暗巷深處的黑網吧。
不查身份證,專門做學生生意,還幫着望風攔老師。
一中的混混就愛在那紮堆。
地方不好找,巷口也沒招牌,不過商亭之前來過幾次所以很快就到了地方。
他沒開進去,把摩托車停在路邊,略長的頭發因摘頭盔而蓬亂翹起,他沒管,頂着張生人勿進的冷臉,手插兜走進暗巷。
劉志傑一百八十斤的碩大身軀堵在那,想不注意到都難,商亭輕拍了下他發呆的後腦,啞聲說:“走吧。”
說罷并不做停留,領着劉志傑向網吧後門口走去。
劉志傑趕忙跟上,狗腿子一般落後半步,小聲耳語道:“亭哥,陳鋒那小子就在裏面,還有他兩個哥們。”
商亭神情寡淡,耷拉着眼,語氣很冷:“網吧人多嗎?”
劉志傑:“今天周六人還不少。”
商亭冷哼,周身萦繞着戾氣:“也好,讓大家看看鋒哥的能耐。”
後門那站着一個年齡稍長的大哥,兇神惡煞,眼角一道明顯的紅色大疤,兩條胳膊上紋滿了花綠刺青,看着就令人膽顫不敢造次。
商亭走到人面前,兩人對視上,少年絲毫不怵,微微擡颌吊兒郎當地睨着他,挑眉扯唇。
“我弟弟跟你說了那小子的模樣了吧。”
少年腰窄肩寬,雖然穿得乖,氣質卻極為淩厲,低眼看人時眼神藏着蔑視睥睨的寒芒,讓人不敢輕視他的年紀尚小。
大哥莫名感覺自己的氣勢被眼前的小屁孩壓了下去,不禁咳嗽了兩下:“說了。”
商亭笑不及眼,點點頭:“待會進去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