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晨曦
晨曦
【4】
秋宜漫無目的地走着,在橋河邊繞了一圈,和煦的晚風吹散了方才那股想死的沖動。
她蹲坐在不知名的路邊,這附近人煙稀少,只有幾家店鋪開着門,野貓猖狂,躲在不遠處瞪着雙發光的眼窺伺她的一舉一動,時不時發出龇牙的低吼。
秋宜木着臉和它對視,随後嚣張的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點燃打火機,瞬間,上蹿的赤色火苗退卻了這一小方天地的黑暗,照得那張向來在熒幕上清純的臉沾染了幾分世俗的豔色。
動物怕焰的本能讓那只黑貓嗚咽一聲,轉身鑽進草叢。
秋宜輕嗤,擡颌将唇邊的煙湊近,随着煙絲燃燒,薄霧升騰遮了眼,尼古丁入肺的短暫滿足讓她不自覺閉了眼,迎接呼出後更為長久的空虛。
周蘭确診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學會抽煙的第一天。
別人點蠟燭吃蛋糕,她獨自躲在公園長廊,攥着偷買來的煙,顫抖着,不要命似的點燃一根又一根,咳到滿臉眼淚,狼狽地幻想着現實的一切都是尼古丁帶來的恐怖幻覺。
可惜,清醒之後,她還是要面對既定的生活。
秋宜垂着眼,任憑風将及腰的長發揚起。
冬港的風格外大,今年的秋天比往年來的要早一些,可能也和她的心境有關。
摁滅煙蒂,秋宜一時陷入名為迷茫的情緒。
家人和朋友走了,工作黃了,房子退了,僅剩的十萬塊也被男人騙光了。
旁邊的行李箱便是她全部家當。
思及此,秋宜用力眨了眨幹澀脹痛的眼睛,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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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
她長嘆口氣,邊想着怎麽度過今晚,邊擡手撥弄了把礙事的長發,餘光掃到不遠處的一家店面,忽地動作一頓。
店門口矗着标志性的三色轉燈,顏色卻比尋常的要黯淡。
看樣子是家理發店,奇怪的是沒有招牌,玻璃推門上貼着“歡迎光臨”,屋內亮着粉色的暧昧燈光。
秋宜撚着自己枯燥的發尾,想起剛畢業那會自己一頭及肩的短發,入職電視臺後同事姐姐告訴她,最好把頭發留長,這樣上鏡顯得更端莊大氣。
就因為這句話,她将近兩年沒有剪過頭發。
這頭濃密沉重的長發猶如壓在她身上的枷鎖,克制住了她一直以來不受拘束的自由靈魂,慢慢的變成一個合格的工具,行事不容踏錯一步。
也該剪剪了。
這麽想着,秋宜起身拉上家當向那間粉色門面走去。
離得近了,她瞧見一個身着熱褲吊帶的卷發姑娘正坐在門邊的皮質沙發上,她翹着二郎腿,腳上蹬着水晶拖鞋,指尖夾根未點燃的煙,正和誰說着話。
見此景,秋宜心底打起鼓。
怎麽感覺……不像個理發店。
等她想離開時已經晚了,屋裏的人也注意到了她。
四目相對,隔着玻璃門卷發姑娘神情誇張地上下打量她。
對方化着藍色的眼影,紅唇塗得飽滿,豔俗下分明是一張五官可愛的臉。
秋宜後背一僵,不由喉間發緊,她連忙摸出口袋中的墨鏡倉皇戴上,遮擋對方那過于大膽的視線,這才感覺好受些。
腳已經踏上了臺階,再跑走未免奇怪。
秋宜硬着頭皮推開玻璃門。
廉價香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氣氛寂靜,秋宜抿了抿唇,能感覺到有如同實質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有什麽事嗎?”
聲音不是卷發姑娘發出的,而是從前方傳來。
秋宜下意識擡眼,看見了聲音的主人。
來者是個清俊的女生,并未着妝,很幹淨稚嫩的一張臉,膚色白到病态,唇色也很淡。
很瘦,鎖骨嶙峋,緊身上衣透出肋骨的形狀。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那雙眼睛。
漂亮,烏黑,卻空洞。
秋宜一愣,回道:“剪頭發嗎?”
話音落地,她後知後覺的感到違和。
來理發店不理發還能幹嘛,為什麽要問一句“有什麽事”。
何一芳聽到門鈴響動,奇怪怎麽這麽早就來生意了,沒想到推開隔簾出來看到的竟是位氣質出衆的美女。
聽到秋宜的回答,何一芳便清楚對方是走錯地方了,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剪。”
何一芳從架子上取來毛巾,拉開手邊的椅子,示意她過來。
秋宜松了口氣,連忙走近坐下。
沙發上的胡小金還在盯着秋宜的背影看,怎麽看怎麽覺得眼熟。
直到她瞟向挂在牆角的大屁股電視機,腦海中電光一閃。
“我想起來了!”
胡小金聲線偏尖細,一嗓子叫得秋宜心頭一抖,擡手掩住自己大半張臉。
胡小金起身湊到秋宜旁邊,指着她,語氣興奮:“你是那個,那個主持人對不對!”
秋宜偏過臉,吞咽了一口,壓着嗓子道:“我不是,你認錯了。”
“你就是!”胡小金完全沉浸在遇到明星的喜悅中,“我超級喜歡你主持的那個民生新聞節目,特別有意思,我每天早上都在店裏放,秋宜,你叫秋宜對吧,我還記得你的開場白呢!”
胡小金捏了捏嗓子,端起範來:“春光日日好,新聞要趕早,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大家早上好,歡迎收看本期的早安梧城,我是你們的好朋友秋宜。”
“哈哈哈哈哈我學的不是很像。”
“唉對了,最近幾期節目怎麽換人了啊,你請假了嗎?”
“新換的那個女主持是剛來的吧,沒有你好看,說話也一板一眼的。”
“你什麽時候回……”
“夠了。”
胡小金還未說完,一道疲憊沙啞的聲音便打斷了她。
場面兀地一凝。
何一芳看了鏡子裏的秋宜一眼。
秋宜扶着額,呼吸急促,聲線有幾不可聞的顫抖。
“別說了。”
胡小金眨眨眼,僵在原地,還以為是自己哪句話惹到了對方。
她抿住唇,和何一芳交換眼神。
沉默片刻,秋宜情緒稍緩,她深吸口氣,擡手将臉上的墨鏡摘下,垂着長睫,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有點不舒服,先讓我剪完頭好麽。”
何一芳适時打圓場,她扭頭對胡小金道:“小金姐你先回去看店吧,我自己可以的。”
胡小金遲鈍地“哦”了聲,三步兩回頭地走到門口,目光還依依不舍地落在秋宜身上。
果然真人比電視裏還好看。
好不容易見到明星,就這麽走了自然不甘心,她對着何一芳比了個寫字的手勢,意思讓她別忘了要簽名。
何一芳笑笑,點頭表示知道。
最聒噪的一走,留下兩個不愛說話的,店裏頓時安靜下來。
何一芳沒有探究秋宜的身份,她似乎并不在意對方是誰,有什麽光環,只是不太熟練地替對方圍上披肩,确認脖子勒不勒,再輕柔地打散秋宜濃密過長的頭發。
整個過程溫溫柔柔,不急不緩,令人舒服,自在。
秋宜頓時對這個女生産生了好感,主動搭話:“你是這裏的老板嗎?”
女生看着年紀不大,比起老板更像店員。
果然,鏡中的何一芳搖了搖頭:“不是。”
空氣再次安靜。
店裏的設備很粗糙,洗頭的地方是最原始的盥洗盆,上面搭着蓮蓬頭,需要客人彎腰低頭。
何一芳試好水溫:“麻煩低下頭。”
秋宜照做,她伏在池邊,臉埋進盆中,下一秒,溫熱水流打在發上,清香的洗發水味道被熱水烘得盈滿鼻尖,女生指尖輕柔的力道順着發絲揉捏頭皮。
一番操作下來,一整天沉積的疲憊得到舒緩,秋宜捧着洗好的腦袋坐回原位,她彎了彎眉眼,不禁稱贊:“你的手法很舒服。”
何一芳低頭擰毛巾:“是嘛。”
又是無話。
秋宜不覺得尴尬,她喜歡和話少的人相處,不必強迫炒熱氣氛,那會顯得自己很卑微。
剪頭過程中秋宜才注意到牆上貼的海報。
不同于一般理發店的發型照片,這裏貼的都是身材姣好,穿着暴露的複古女郎。
牆上安着幾盞粉色的燈泡,刺得人眼睛不适。
她不禁調侃:“你老板的裝修審美挺獨特的。”
何一芳聞言看向鏡中眼神純澈的秋宜,忽地扯唇,有點想看看,如果她知道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的之後,會有怎樣的表情。
但惡趣味只浮現了一秒,很快便被她壓制。
何必呢,自己輕賤自己就夠了。
髒也只髒自己就夠了。
她莫名的不想讓眼前這個漂亮姐姐,用像別人那種異樣的眼神,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