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深藍色的天空帶着幾分自然的晦暗, 望不到邊際的墨藍色仿佛自遠方壓到了頭頂上空,沉着的墨色幾乎吞噬了入眼可見的其他所有顏色, 連飛鳥都不見影蹤。
與詭秘寂靜的天空不同的是, 周圍咆哮的風聲和雨聲宛若驚雷,嘶吼在耳畔,狂風暴雨晝夜不停。
仙船在海上和一般小舟別無二致, 只能任憑巨浪宛若大手,将其上下倒弄, 搖晃得幾乎別想要在船上站着。
翻滾的巨浪遮天蔽日, 一浪高過一浪, 像是巨大的蓋子直沖着仙船猛撲過來。
阮櫻和游顏竹只能呆在仙船之內,若不是大量靈石消耗在這裏以維持船內的特殊陣法,恐怕他們也撐不住這幾十個日夜的折騰。
“還有多久啊……”阮櫻嘆了一聲, 看起來有些蔫蔫的。
雖然出發之前她對“歷練”必然會很辛苦有一個提前的預知, 但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 她還是忍不住感慨——
怎麽會這麽辛苦?
上船第二天, 一直非常肯定自己不暈機、不暈車、不暈船……什麽也不暈的阮櫻就完成了這輩子的第一次暈船。
作為一個修士, 熬過了第一天的烈日,在暴風雨的第二天,她直接在船上吐了出來。
上下起伏好似颠倒了黑白的船就像是她翻湧不止的胃。
阮櫻吐了半天,最後連喝進去的一點水都吐幹淨了,只剩下胃酸膽汁。
游顏竹再不敢讓她留在外頭,看方向這種任務更是不可能交給她一個暈船人士來做。
好在他們的船很結實,室內擴充了空間, 并非看起來那麽狹窄, 又有強大的陣法維持着, 內外都很安全。
阮櫻在裏面恹恹地呆了幾天, 勉強算是休息好了。
“快了。”游顏竹應了一句,算是安慰她。
雖然阮櫻過得很煎熬,但實際上日子統共沒有走過半。
到了海上,從凡人界的海進入無根海的範圍,他們才知道所謂的“九九八十一難”是什麽意思。
并不是之前那些苦難一樣樣地度過,而是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會直接疊加——
比如暴雨往往是和狂風一起到來,只是有時候是光下雨,有時候是刮風下雨。
所謂地震,也其實是地震再牽動海嘯。
簡而言之,就是有時候是單日一個難關,有時候是一天幾個難關,加起來一共八十一天。
因為太難熬,先是暈船不适,再是枯燥無聊鬧的,阮櫻差不多是一天一問,就盼着這日子趕緊過去。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阮櫻嘆一聲,其實不用游顏竹說她都知道,不過才剛過了四十幾天。
還有二十幾天的苦日子等着呢。
游顏竹的反應倒是很平淡,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麽情緒。
不過阮櫻私心裏猜測是大反派經歷過類似的苦頭,好比鎮壓身體裏的魔氣,沒有點定力和意志力肯定做不到,所以他這才沒覺得眼前這點巨大的船行風浪不是什麽事情,才能表現得這麽自然而平和。
這個準确點說叫做閱歷差距,是她活的短、他年紀大才帶來的區別。
不能真的說她太菜了。
“美少女絕不認輸。”阮櫻心想。
和她的難受不同,小家夥這段時間的狀态好極了。
安安心心地長了一個月,小幼崽的身體暫時穩定了下來。
阮櫻和游顏竹分別都給小家夥檢查過,小黑蛋的大小沒有明顯的變化,但通過顯形的秘法可以看到裏頭的幼崽模樣更凝實清晰了幾分,準确形容是長得更“細致”了。
好比同樣是一塊鱗片,之前的背鱗就只是讓人能看出來這是鱗片,沒有什麽細節的紋路,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就像是手指的螺紋。”游顏竹當時解釋這點時打了個很形象的比方,“每個人的手指都是不一樣的,細紋走向之類自然也不同,但小孩子手嫩的時候,并不容易觀察到諸多細節,只有長好了,才能看出來究竟是幾個圈,是半開口的圈圈還是閉合的圓。”
鱗片對于妖獸、神獸來說,就像是人類的手指螺紋對于人。
常理來說,每一個妖獸身上的鱗片都應該是有一些不同的,哪怕是同一塊地方前後脫落生長的兩塊小鱗片,仔細觀察肯定也有區別。
小家夥之前身上的鱗片就像是某種皮膚,是全貼着肉在長的,并不是常規感覺上的鱗片。正常鱗片和肌膚肯定不是百分百全黏連在一塊,只有一小部分地方和皮膚連接着。
現在,這背鱗就有那麽一點“長出來了”的感覺,并且上面的花紋逐漸清晰了起來,從色澤到紋路都變得豐富起來。
同理,他頭上的角也是。
“他雖然沒有以獸型呆在蛋殼裏,但從一些細節小處就能觀察他獸型的狀态如何。”
什麽叫做長身體?
這就是長身體。
看着小家夥一天天的變化,阮櫻都不由心生感慨。
這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是她參與孕育的生命,她看着他從一個不知道什麽狀态的小靈識,到現在漂漂亮亮一個蜷縮起來的小娃娃……她如何不歡喜呢?
“寶貝,還好還有你陪我。”
阮櫻每天對着開了裂縫的小黑蛋都能嘀嘀咕咕很久。
和游顏竹講話很容易就沒有意思,雖然因為無聊,阮櫻已經練就了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戰績,講兩句發現他不接茬或是接的不好,她一下說話的心思大減,隔了一會又因為無聊想和他繼續叨叨兩句,接着重複之前的過程——
別說,不知道是不是海上漂泊的日子太過于無聊,她偶爾竟然還真的升起了幾分“這樣的日子倒有幾分溫馨”的感覺。
“嘤嘤。”
小家夥果然沒有休息。
睡過了一個月,他活躍的時間明顯變長了。
之前幾乎是一兩天才會醒來一次,每次只有一兩息的功夫,阮櫻估計就是睜開眼睛——瞥一眼周圍環境——看到爹娘在——安心了——于是繼續睡,就這麽一小會的過程。
現在可好多了,而且也有力氣多了。
小家夥雖然不再會魂魄離體了,但他有勁兒推蛋殼了。
要知道在一個大小有限的橢圓形的蛋殼裏面想要推動外面的殼子——就好比在充滿液體的水球裏玩推水球,既不能夠把蛋殼和自己都摔了,又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晃動和挪動,是一個需要功夫勁兒的過程,并不那麽容易。
對于一個肢體不協調的小幼崽來說,光是馴化自己的四肢就要花很長時間,更不要說指揮自己的身體去做有難度的工作了。
但是小家夥做到了。
阮櫻這頭和他嘀嘀咕咕,小家夥聽到了某些他能聽懂的關鍵詞,于是立馬給出回應,就這反應速度和回饋水平,絕對讓游顏竹見了汗顏——
“沒錯,我就是在譴責你。”阮櫻看向剛剛坐下的游顏竹。
他方從外頭進來,在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中,不知道用了什麽指明方向的羅盤法器,重新給仙船調整了方位,這才回到了室內。
“怎麽了?”游顏竹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問出了口。
“我在誇獎我的寶貝。”阮櫻笑眯眯地接話,話音才落下,小寶貝就已經推着蛋殼微微搖晃了一下,就像是小家夥在附和阮櫻的話點頭。
游顏竹于是瞬間懂了。
這是阮櫻在誇贊小家夥更會捧場,知道該什麽時候配合她,特別給面子。
但是,其實游顏竹覺得也挺給面子的,該他接話的時候他都接了,就是有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阮櫻不是很滿意他的反應。
“我……”他沉默片刻,“我努力。”
阮櫻看游顏竹答得尤其艱難,那張俊秀的面孔都好似染上了幾分為難,一個眉目清冷高傲的家夥在她的面前露出這樣緊張又為難的神色,明明也不是很誇張的表情甚至連蹙眉都顯得淡淡的,卻偏偏好似戳中了她的心。
“可惡我這個顏狗。”阮櫻心裏默默地唾棄自己,随後再點點頭。
“好吧,我原諒你了。”她說,“你加油哦。”
“來,寶貝,和你爹打個招呼。”
阮櫻招呼小家夥動作。
小黑蛋于是又晃了晃,游顏竹跟着點點頭。
游顏竹能從晃動的幅度和頻率判斷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也是阮櫻教的,她和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交流着交流着就琢磨出這麽一套東西。
“他的狀态還好嗎?”
“挺好的。”
阮櫻指了指自己方才記錄的信息:“醒着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而且好像也能夠脫離孵化溫度,在自然環境中短暫地待一會,所以我估計……”
“快要破殼了?”游顏竹明白她的意思。
“是有這個可能,我猜測。”阮櫻點點頭,“所以,有可能材料搜集齊之後,那個丹藥可以直接喂給他吃。”
孵化不成問題,那丹藥就類似于補藥的作用,只要小家夥後續成長上有營養這塊的需要,那那麽多厲害的天材地寶煉制出來的丹藥給他吃肯定能夠補上什麽,就算藥性太強,找四長老替換幾味削弱藥性也可以。
“不過暫時還是不要讓他在外面太久。”
“我知道。”阮櫻點點頭,說着,就重新把小黑蛋抱到自己的懷裏,溫聲哄着他。
時隔多日,游顏竹又拿起了他蔔算用的龜甲。
之前小黑蛋身上缭繞着某種庇護,導致他的蔔算還不如不算,結果幾近于無,但這會兒情況基本都明晰了,要算的小家夥就在眼前,他也是想估計一個大致的孵化破殼期,多少給一點時間上的暗示。
“怎麽樣啊?”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游顏竹還有蔔算觀星這一手的本事。
當真是活得久了什麽都會了。
瞧着是個年輕人,其實能算她的好多倍。
“不是現在。”游顏竹淡淡地撇一眼她懷裏的小黑蛋,裂縫正對着他,就好像和當娘的一樣,小家夥也瞪大着眼睛,好奇地眼巴巴看着他在那裏抛銅錢。
算出來的結果其實是這會兒他應該還是在成長期,完全不到破殼前已經可以脫離孵化溫度的狀态。
但小家夥神魂長得快長得好,于是精力很足也是事實,游顏竹不得不再度起卦,另蔔一事旁敲側擊。
“哦,”阮櫻點點頭,輕輕摸了摸蛋殼尖尖,安撫寶貝,“快了、快了。”
說來小家夥其實也很好哄,別看他折騰出那麽多特例、那麽多花樣來,其實沒有誰真的和他生氣的,各個都稀罕他。
而他實際上也并沒有要求什麽誇張的東西,只要多和他說說話,他就不會鬧着想要出來想要看外頭的情況了。
“可能是寂寞了。”阮櫻心想。
這方面,他的性子和她真是如出一轍。
也正是因為感覺和自己像,所以阮櫻對拿捏小幼崽的心思可以說是一捏一個準,分辨起來完全不費力,完全就是一個出色的優秀的善解人意的好娘親的形象。
又是數日過去。
他們終于看到了那傳說中的倒着的五色彩虹。
正常彩虹是紅橙黃綠青藍紫,它這個很奇特,沒有紅色和紫色,只有中間五色,并且是倒挂着在頭頂的天空。
好的是,天已經放晴,湛藍色的天空上五色彩虹非常清晰。
仙船向彩虹行駛而去。
最終在一陣奇怪的暈眩颠倒之後,他們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奇異的環境中,有點像是鏡中的世界,又有點像是某種特殊的水中。
他們的船在天空上走着。
又過了幾個時辰,他們終于在這個颠倒的世界看到了類似岸邊的地方,那裏的船埠碼頭只有一些漁船的殘骸,但應該是停靠的地方。
“你綁嚴實一點。”
游顏竹在換衣服并裝備小黑蛋了,阮櫻不得不提醒他。
“小家夥現在挺活躍的,你多注意一下。”
“我知道。”他點點頭,她是怕口袋裏的小家夥動作之後摔出來了。
果真是應了之前游顏竹算出來的結果。
阮櫻一直以為那麽活躍是真的要孵化了,結果等了那麽久,也沒有等來破殼的時機,反而驗證了他的推算,是還差個“關鍵機緣”。
“會是迷邏花嗎?”當時阮櫻就問了。
游顏竹沒回答,因為這種事情說不準,他一貫是不樂意給推測,或回答一些拿不準的事情的。
但凡是修士,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感應能力,這種和自己有關的機緣、時機的大事情上他們基本都有一點提前預感。
當阮櫻提出“迷邏花”時,兩人心裏其實都有一些感覺。
這個感覺是否認的。
“不是。”
兩人私心裏都是這麽認為的,只是誰都沒有開口說出來。
小家夥準備破殼最重要的機緣應該不是迷邏花,當爹娘的都感覺到了,那麽多藥材下去,仿佛都只是一個量的積累,而能達成質變的那個關鍵點還沒到,讓人稍微有些擔憂與不安的是,他們至今都不能肯定這是什麽。
對小幼崽最關鍵的因素沒有找到。
明明說起來他們找到的天材地寶已經不少了,随便哪一樣拿出來都能叫外頭一番轟動甚至引起一方混戰,結果卻偏偏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會是什麽?”
這段時間,趁着小家夥睡着的時候,兩人也交流過,私底下有不少揣測,都好像都沒有摸到脈門。
“應該不是星宿四神獸有關的東西。”
“是神獸物……還是天生靈寶?”
這不是突破的機緣,不比提升修為。
實力在那裏,修為在那裏,就算不突破,壓一壓修為多做點積累,早晚都會突破,但破殼不同。
能晚一天、晚兩天,卻不能晚一個月、兩個月,這是壓不得等不得的。
久了,小幼崽就憋死在蛋殼裏頭了。
但若是外力先破,幫助其出來,說不準就耽誤了小黑蛋的前途,還可能直接害了他的性命——
小家夥出生就沒有得到天道的認可,如果孵化時還得不到,那他的地位和處境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這樣一來,他身體裏一半的麒麟血絕不會是他的助力,反而可能成為他這個小混血的拖累。
就算能活下來,他也恐怕要受不小的折磨,往後可能只能試着走道含尊者的路。
但瑕疵出生意味着他本身的資質也會受損,獸方面有損,人方面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可能到時他就不具備道含尊者那種強悍的人修道統和道心,也不具備分離妖血出身體的能力。
游顏竹和阮櫻能活的年歲不短,總不好早早地就送走了自己的孩子吧?
那未免太殘忍了一些。
“走一步看一步吧。”游顏竹寬慰她。
“嗯。”阮櫻點點頭,指了指外頭已經能“看見”的遠處的鬼影,“我有預感,我們會找到花的。”
找到了冥界的地兒,再根據辰星的描述找花,別說游顏竹,阮櫻也挺有自信的。
她焦慮的是那個關鍵,但迷邏花一事并沒有那麽值得不安,準備足了,自然就有了底氣。
這是一片荒蕪的土地。
過了那片天空海,到了腳能踩的地界,就自然而然地已經适應了這裏奇怪的一切,也因此愈發感到這裏的生機渺茫和土地荒蕪。
神識放開,在大概百裏遠的地方能夠看到一座比較陳舊且破敗的城池,城池內外皆有鬼魂居民在活動。
從碼頭這裏到破舊小城,一路都是黃白的幹土,地上不長一棵小草,幾乎看不到丁點的綠色。
這裏的土地很荒,呈現出一種嚴重的水土流失,但又不是沙地那種已經化成了細沙完全分離開來的模樣,就仿佛是被某種力量汲取了所有的生機,于是殘餘下眼前這宛若冥土的景象。
時間仿佛停在這裏,永遠地停在了這一刻。
就像是“生活”在這裏的這群亡靈,阮櫻和游顏竹也不知道該如何準确地描述他們的狀态。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肯定不是凡人口中那些輪回轉世的“魂魄”,小城外面也沒有什麽大片的紅色彼岸花或者是什麽長長的黃泉忘川。
“是殘魂嗎?”阮櫻皺了皺眉,問游顏竹。
“像是,但不太準确。”
說起殘魂,其實執念強大的殘魂或者說魂魄,阮櫻也是見過的,她當初在林家放出來的那個林小姐的魂魄其實就是已經被消磨到只剩下執念支撐的殘魂了。
當然,她也是相對特殊的情況,是從完整的普通人類魂魄變成了殘魂,和那種天然的殘魂不太一樣。
但若說天然的殘魂,缺了一魂的小林安也能算,最後死了融入林安身體的狗兒也能算,但顯然也不是這樣的。
“殘魂是都會缺胳膊少腿嗎?”
肉眼分辨魂魄,是否完全、完整是一個非常好的标準。
阮櫻見識不多,自家寶貝那個樣子的倒是印象清晰。
她問游顏竹,游顏竹其實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面。
這些幽靈肯定不是活着的,但也沒有完全“死”去,是不完整的魂魄、沒有太多的自我意識,但因為看起來基本上都肢體完全所以也不能說是殘魂。
就像是介于各種狀态之間的一種特殊狀态。
“好特別。”阮櫻感慨道,“他們是依靠着什麽存在的?這裏特別的環境嗎?”
阮櫻感受了一下這塊“冥界”。
這裏靈氣稀少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但又不是完全意義上的絕靈之地。
阮櫻在這裏稍微操控了一下自身的靈氣,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威亞落在身上,好像是在限制她的一舉一動,但若說完全調動不了,那也不是。
“築基期,差不多了。”
“是,”他點點頭,“如果沒有大事,還是不要動用靈氣,暫時不要驚動這些亡魂,我們去找找描述中的地方。”
出乎他們預料,迷邏花生長的地方也很好找,好像此行所有的最大的困難都是來到這塊地方本身。
大量的亡魂其實就聚集在這附近,這裏也是遠近唯一有一點鮮亮的顏色的地兒。
“這是迷邏花的葉嗎?”阮櫻驚訝,“這裏好像只有這邊是能長出植物來的,而且是很特別的看着像營養不良的黃綠色。”
這裏的亡魂對周圍的探索欲望和活動欲望都很低,哪怕是游顏竹和阮櫻兩個陌生的活人走過他們的面前,他們都沒有什麽動靜,繼續渾渾噩噩地飄蕩。
阮櫻觀察了一下他們的衣着打扮,雖然大部分都呈現出一種晦暗無光的樣子,但她不得不承認一些事實,這裏的亡魂年齡跨度很大。
“這種打扮,我好像只在書裏看過……”她遲疑地指了指一個飄過去的老人,因為頭上戴着奇怪的羽毛、臉上塗着不知道什麽材質的顏料,哪怕花紋已經不清晰了,她也依然印象深刻。
“那是上古時候的裝扮。”游顏竹眯了眯眼睛,“人族修士在祭祀的時候可能會有類似的打扮。”
游顏竹對神獸是熟悉的,對人族是不太了解的,何況上古并不是人類活躍的年代,那時候只有神獸最為耀眼,人類才剛剛開始修道,只能說是夾縫中生存。
最早一批進行“修道”的人,有相當數目其實是特殊職位的人,除了武夫一類,就是祭祀、巫醫和有學問的老者最多。
“人族的道很多,不一定是這種原始的道傳下來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阮櫻點點頭,應肯他的話。
人修很多種,雖然現在不太見這種祭祀轉修士的人才,但那會兒可能确實有短暫存在過這麽一批人,只是後來發現這種難登大道,才逐漸地淘汰。
“還有這個,這個,”阮櫻拉了拉游顏竹的衣袖,突然感到有些恐怖,“似乎從萬萬年以前到現在,各種人都有……”
“都是人。”游顏竹安撫地碰了碰她的手背,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她的手,“別擔心。”
大量的亡魂來往的路線都指向一個“核心”,而兩人的目的地也正是那個核心,與辰星描述一致的那片草地。
他們沒有立刻沖進亡魂一大群的草地裏找迷邏花,而是在一邊靜靜地觀察了一會。
亡魂們很安靜,互相之間不會交流,但也不會打擾,他們好像有意在打理這片土地,描述起來有點像是在種田。
從他們的手心會散發出一種晶亮的碎片一樣的東西,很細很碎,宛若稀薄的但亮晶晶的流沙,落到迷邏花草地上。
他們會自由地在田間走動,不知道是不是有分工,反正就是以一種穩定的速度四下走着,從兩只手心不斷地掉落這種閃閃的星屑,逋一落地就會被草地吸收一點多餘殘餘的都沒有,一個人大概能撒十米左右,飄過去就是一會會的功夫,結束之後,那個亡魂就會飄走離開。
“兩個時辰。”游顏竹直接用神識大面積地掃,然後一一對應,有他在,他們不用真的等待幾個小時時間去觀察。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們每兩個時辰就要過來這裏撒那個亮晶晶的,是為了孵化迷邏花嗎?”
“應該是。”他點點頭,“并且這片地方對他們應該有特殊的意義,或者說迷邏花對他們來說有特殊意義。”
“我們能拿到嗎?”阮櫻和游顏竹沒試探過亡魂們的戰鬥力,但這裏只能用築基期的本事,亡魂看起來還好,但數量太多了些,說難聽點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們淹了。
“所以,還是要做點準備。”游顏竹也不想硬抗。
他不想為了摘一朵花就把這整個地方都毀了,如果能安安穩穩拿了花就走人,他不會徒生事端和一群亡魂們打架的。
“你看得出來什麽時候能開花嗎?”阮櫻指了指黃綠色的灌木草叢。
“草在長高。”游顏竹提醒她。
阮櫻這才恍然。
辰星當時是特別提了灌木草叢的高度,只是當時她以為是辰星個子矮、對畫面的記憶不深刻,卻沒想到她看到的可能不是一個時間的畫面,或者說是當時變化很快,所以她才沒法描述清楚。
從半米到一米,灌木叢能長得很快,直到完全開花的時候是精準的半人高,從辰星比劃的下巴高度看那就是一米稍微多一些。
“長得很快。”阮櫻比了比高度,猛地意識到,“是今天就能開花啊!”
“是。”游顏竹點點頭,已經在布置劍陣了。
有些人,說着不想打架不想生事,其實已經準備好蕩平整個冥界還順便犁地幾米深。
阮櫻被他的架勢吓到,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什麽,這放出來的上千道劍鋒虛影好像在告訴她——
同樣是築基期,人和人确實是不一樣的。
“你沒有被壓制?”
“習慣了。”
阮櫻懂了。
既然他都已經動作,她也不能落後了,甩手十來件法寶,以法寶結陣護在一側,再又是數十件,專門結陣阻攔亡魂,又有十件,到時候加速離開。
及至月明星稀時——
其實頭頂只有藍色的海,看不到星星和月亮,但大致的時間兩人是估計得出的。
終于,灌木長到了理想的高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那些亡魂們飄動的速度都快了幾分,神識能感覺到的範圍內,幾乎所有的亡魂都在往這個中心趕來。
他們這才發現,原來除了破敗小城裏,外頭還有那麽多不知道藏在哪裏的亡魂,只是這些好像是壓根沒來參與過星屑“播種”的。
不過阮櫻也沒有資格譴責他們,因為她和游顏竹也是準備來摘桃子的。
修真界的寶物,一貫是能者居之,各看本事。
果然,和辰星描述的類似。
在灌木瘋漲時,有一朵花苞悄然綻放,在它漸漸地伸展開潔白的花瓣的時候,其他一叢叢的迷邏花灌木這才跟着也冒出花苞來。
兩人敏銳意識到,最中心的那多一定是最關鍵的!
“要奪!”
他們對視一眼。
接着同時出手。
自左右兩個方向同時飛掠而去。
迷邏花和死生草都有時效性,為此他們特地煉制了儲存的寶物盒子,但再厲害也有個維持時限,好在出去不比進來,可以随意一些。
游顏竹劍鋒一指,剛剛綻放完全的潔白花朵應風而落,不等所有亡魂反應過來,接着劍身一掃,劍氣将一群亡魂全部撂倒開來。
阮櫻順勢伸手,以靈氣護住,趕在花朵落地之前直接收入盒中。
原還考慮過要不要挖一朵帶根的,現在知道了,這是需要特殊環境特殊手法催化生長的,外頭沒有這些古怪亡魂,自然種不出這些。
結果,就在迷邏花被完全封起來的同時,所有的亡魂都好像解開了封印一般,居然在同一時間全部一道回歸了原本的樣子——
他們在這一刻仿佛被激怒到活了過來,從死人的國度變成了活人。
普通人、築基期是最多的,但很快,越來越多的高階修士竟然也恢複了,他們沒有其他的意識,只對搶走了花的兩人抱有強烈的仇恨。
阮櫻頭皮發麻,她感到自己被兩個元嬰一個化神鎖定了,還有一個意思半聖的氣息正在複蘇,哪怕她還沒有被鎖定和攻擊,身上的護身法寶就已經開啓。
“我殿後!”游顏竹讓她帶着花先走。
阮櫻不再吝惜靈氣,将法寶針激活到極致,瞬息間到了萬裏開外,可就是這樣,她還能感到身後有氣息在追逐。
她順手炸了幾個轟天雷,又碎了幾樣法寶,勉強阻攔的同時再度逃離。
更多的強大氣息別游顏竹攔住,阮櫻也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只能肯定自己身後确實有個化神的亡魂活過來後一直沒有放棄。
修為高的亡魂複蘇慢,但消退回去也慢。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等到幾乎筋疲力盡的時候,她才有種自己好像安全了的感覺。
“結、結束了嗎?”
“一刻鐘。”
亡魂在迷邏花開放的時候只複蘇了一個刻鐘,卻差點要了她的小命。
如果他們心狠一些,早在他們還是亡魂的時候就把他們清理了,可能這會兒不至于這麽狼狽,但這也意味着迷邏花開放的時間會推遲,亡魂少了自然星屑少了,灌木長得會慢,未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補齊到現在的情況。
按他們目前的觀察,差不多一個月就可以有一朵迷邏花開放,他們确實是來的很巧。
“寶貝,你爹娘為了你可真是拼了。”阮櫻說完了才反應過來她的寶貝小黑蛋還在游顏竹那裏,這下她開始擔心他們父子的安危了。
可當心當不了飯吃。
阮櫻只能按捺焦灼,坐在那裏快速調息,一連用掉幾塊極品靈石,隐隐刺痛的經脈才稍微舒服了幾分。
恢複了一兩成,她才撤了陣盤,重新觀察周圍環境和位置,給游顏竹信號确認他的情況。
半個時辰之後,同樣調息好了的游顏竹找到了阮櫻。
“你看起來還好?”阮櫻不知道他是怎麽抗住那個半聖期的亡魂的,但看模樣确實是還湊活。
“如果你受傷了,就千萬不要逞強,我有靈石,咱們先治療。”
她怕他好面子,要臉不要命。
“沒事。”他搖搖頭,“這裏是哪裏?”
“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裏吧……”阮櫻遲疑了一會,才慢慢道,“像是有人住着。”
游顏竹眯了眯眼睛,警惕地用神識掃了一圈,最後視線定格在某處。
“怎麽樣?”她問,“我也查了,但我找不到不對勁的地方,可我直覺不太對,好像有窺探感。”
游顏竹沒有廢話,也不知道他剩了多少靈氣,竟然還能開啓天賦神通。
麒麟一族的天賦消耗不小,效果也很好,果然,叫他抓住了痕跡。
下一秒擡手——
“啊呀!”
小娃娃驚叫一聲,就被游顏竹用靈氣凝聚而成的大手抓在了手心裏。
“居然是四腳的,上當了!”穿着紅肚兜光着屁股的小娃娃嘴巴很是厲害,“我還以為就是兩個普通兩腳的,可惡!可惡!太可惡了!”
阮櫻一愣,詫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游顏竹,想不到是這個精怪一樣的小娃娃能藏在後面一直觀察着她。
游顏竹皺着眉頭,像是有些困惑不解。
“可惡!”
兩個人裏,小娃娃明顯更讨厭抓他的游顏竹,他被拿捏在半空,提着後脖頸,掙紮不得,沖天鬏也随着他的動作晃動着。
“狡猾的四腳的!”他用沒什麽力度但企圖表現兇惡的眼神瞪着游顏竹,最離譜的是,他甚至還想向游顏竹吐口水。
大反派嫌棄的表情溢于言表,差點就把他扔出去了。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阮櫻好笑地問。
小家夥眼睛咕溜溜轉了轉,看向阮櫻,半天之後才道:“兩腳的和四腳的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游顏竹上手就給了他屁股一巴掌。
“哇呀!”他驚叫一聲,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又沒有說錯,”他大叫着不服,“但是四腳的和四腳的在一起也不幸福,唉,你們這些男男女女啊!”
明明是豆丁大的小家夥,卻操着個老氣橫秋的口吻,說着叫人啼笑皆非的話語。
阮櫻和游顏竹相觑一眼,都覺得有些困惑和好笑。
在這個地方,怎麽會有這麽樣一個小家夥?
“你一個人參精,懂的什麽?”游顏竹冷淡地問。
小家夥一下捂住了嘴,他是沒料到自己的真身會被叫破,而且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價值,所以這會兒不敢吭聲了,怕兩人真的吃了他。
“來來來,如果你告訴我們你的來路,這個靈石就給你。”
阮櫻拿出了一塊上品靈石,企圖和他打個商量。
可愛的小孩子總是招人稀罕的,尤其是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難得有個說話的家夥。
雖然他得罪了游顏竹,但私心裏阮櫻也不算讨厭他。
“不行,不可能,不可以!”小家夥的态度意外的很堅定,而且拒絕的語氣幾乎不容置疑,回答得很快。
“再說,我不吃靈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