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醋血鴨
醋血鴨
老爺子在官場沉浮幾十年,能從他眼裏看到對這道豬肚雞的驚豔之色,屬實不容易,而衆人在品嘗過後,反應也跟老爺子差不多,甚至更誇張,尤其小輩那一桌,被燙嘴了都不舍得吐出來,含糊着一個勁說好喝。
沒人不愛聽好話,李水琴笑得特別開心,“你們喜歡就好,來來來……動筷子動筷子,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用上好老陳皮做的蒸排骨衆人也是第一次吃,陳皮洗淨切細絲,用油炸一遍再撈出鋪在腌制好的精排上,大火蒸到排骨能用筷子輕輕一戳就脫骨的程度,老陳皮的味道完全入進肉中,陳香濃郁,并不會苦,反而有種回味不窮的甘津,中和了排骨肉原本的油膩,讓人越吃越想,停不下筷子。
多出來的湯汁拿來拌飯也是一絕,不過今天做的假蒌葉飯,裏頭已經浸了老鴨湯,味道很足,不用再拿菜汁拌飯。
豆豉蒸魚頭也很受歡迎,魚肉鮮美嫩滑,連着一起蒸的魚腩肥而不膩,筷子夾起來duang duang的晃,入口即化。
鴨子做了兩種口味,一個是白斬鴨,和白斬雞一起是本地的兩大特色菜,選用的都是本地的散養土鴨,現殺現做,講究的就是皮彈肉嫩,吃起來不腥不柴,蘸料主要是沙姜沫、蒜蓉、小米辣、蒸魚豉油、醬油和少許香油,口味偏寡淡的也可以不放香油,但烏桃家是放的。
沙姜味沖,第一次吃的人可能會不習慣,不過本地人都喜歡拿它做蘸料,白斬雞的蘸料也會用到沙姜,基本上每戶村民都會在家口種幾棵,烏桃小時候也不愛吃,後來吃着吃着就喜歡上了。
另一道是醋血鴨,将留出來的鴨血兌入酸醋,切小塊的鴨肉先下鍋煎出油脂,再加切好的酸芋苗、嫩姜絲等配菜下鍋一起翻炒,倒入開水小火慢焖,最後放調好的鴨血。
這道菜主打的是鹹香微酸,偏酸辣口,是桂區北部的特色佳肴,要是不愛吃辣也可以不放辣椒,烏桃家屬桂區南端,大部分人确實不太能吃辣,也鮮少做辣味菜,今天這道醋血鴨她改良過配料,只在出鍋前撒點辣椒段當點綴。
省城位于桂區的中部,口味倒是偏酸辣,張、李兩家人也都是能吃辣的,老爺子夾醋血鴨時都沒有把上面的辣椒撇掉。
酸菜魚的魚片比較寬大,厚度适中,是烏桃特意片成這樣的。
在衆人下筷子之前,她提醒道:“大頭魚細刺多,吃的時候當心。”
刺多卻不影響口感,魚肉特別嫩,一點河魚的土腥味都都沒有,滿嘴都是魚肉混着酸菜、泡椒的鮮香辣爽,配着假蒌飯吃別提多過瘾了。
紅燒魚塊做之前先把魚塊用油炸,再調料汁回鍋焖,配菜主要是紫蘇葉、蔥段和姜絲,這是桂區比較經典的做法,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令人驚奇的還有那道粉葛豬肚煲,因為已經有了豬肚雞湯,所以做粉葛煲的時候就收濃了湯汁,只留下一點底,用魚骨熬成的濃湯煲出來的豬肚跟豬肚雞的是兩種口感,後者是脆,前者是軟糯,又有粉葛的特殊清香和小赤豆的綿密混在一起,別有一番風味。
菜色不算豐富,菜量也不算大,最後都吃完了,連蒸屜裏的菜葉包、豆腐包都吃了大半,剩下的李水琴打包好讓他們走的時候帶上。
兩位老爺子和幾個小輩留宿烏桃家,其餘人除張清讓外,基本都走了,李家人買走一袋陳皮,烏桃又進賬一大筆錢。
熱鬧了大半天的院子安靜下來,倆老頭霸占了烏桃放在回廊上的搖椅,他們既不看手機也不聊天,就悠哉悠哉躺在那聽收音機裏的戲曲,時不時跟着打兩下拍子。
其他人離開前已經幫着把鍋碗瓢盆洗好收起來了,李水琴現在也不用忙,知道老陳皮的價格後,她就去閣樓把之前随意擱置在櫃子上面的陳皮重新整理放好,以免受潮發黴。
烏桃在院子裏,趕在太陽完全下山前把稻子收起來,張清讓和留下的幾個貪玩孩子幫着弄,也不太會,不過是有樣學樣,搞着好玩。
“桃桃姐,這要曬多久哇?”張清澤把谷耙當金箍棒似的耍,上蹿下跳把自己弄的滿頭都是汗,也不嫌累。
“天氣好曬五六天就行。”
“要不好呢?”
“十天半個月,也可能更久。”
“啊!那豈不是要發黴了,還能吃?”
“能吃,就是不好吃而已,這種稻子村民都會留下自己吃,不會賣,也賣不出去。”
稻谷曬不幹會發黴的現象在夏季最常見,雨水多,又悶熱,稻田都是積水跟淤泥,六七月又是臺風、洪澇季節,要是在稻子成熟收割前來一場臺風或者特大暴雨,稻田基本就廢了,洪水退後稻禾倒地,谷子發芽,意味着顆粒無收,上半年白忙活一場。
以前村裏沒有收割機,每年收早稻村民都提心吊膽,最怕臺風天。
烏桃記得小時候發生過好幾次洪澇,一夜之間河水上漲,将村路兩邊的房屋淹沒,烏家莊成汪洋一片。
她家地勢高才沒有事,但挨着稻田跟村河的人家就遭了殃,一樓全淹了,來不及轉移的家具家電都泡了水,更別提地裏的莊稼。
臺風掀翻的屋頂、刮倒的荔枝樹、電線杆,雷電劈焦的馬尾松、變壓器、燒壞的電路、來不及拔插座的電視機被劈的冒煙、連睡在客廳的狗子都被電死了,整個村子連着好多天都通不上電,全靠蠟燭、煤油燈支撐照明。
關于那次特大洪災,張清讓也記憶深刻,那時候她正念初中,臺風突然登陸,應急措施沒有布置到位的南桂縣損失慘重,村落房屋倒塌,來不及躲避的村民被洪水卷走,後續的搶救工作也一塌糊塗。
這件事上了中央新聞臺,當時在任的官員全挨了批,有些被撤職、被處分,她父母也被要求做檢讨。
爺爺非常生氣,但氣的不是父母被檢讨,而是氣南桂縣那批官員的不作為,因為他們的疏忽,讓那麽多村民遭難。
全國飛速發展的這些年,桂區也吊着車尾咬牙想跟上,卻總是很慢,沒有歷史文化底蘊做根基、沒有磅礴的工業産業做支撐,城市的基礎設施又不完善,通地鐵的只有省城,還是近這四五年才起來的,之前都沒有。
唯一拿的出手的旅游業也因為黑導游、商家宰客的行為産生了負面影響,随便上網一搜都是不建議來桂區旅游的帖子。
烏家莊助農店登上熱搜,并且後續熱度居高不下,近日有數據顯示,網上關于南桂縣烏家莊的搜索記錄已經突破百萬,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個節假日也就是元旦,來桂旅游的人數會明顯增多。
張清讓最近非常忙,也是難得借這次老爺子要來的機會偷兩天懶。
夜幕降臨,一輪孤月懸挂高空,氣溫也有所下降,衆人聚在後院的小池塘旁邊賞月。
竹桌擺着茶具,地上的小泥爐燒着幾塊荔枝碳、小半塊柚子皮、兩三個橘子皮、大約嬰兒拳頭那麽大的赤靈芝,這樣燒着竟然沒有一絲煙灰,只有鐵網架上的茶爐咕嘟咕嘟沸騰着,散發出不同以往的茶香。
烏桃拿火鉗子撥了撥旁邊烤好的栗子、花生、小芋頭,墊在一片殘荷上遞給張清讓,後者再送到正和李水琴話家常的倆老頭跟前。
沒了父母的拘束,爺爺現在又不管,以張清澤為首的幾個小輩全都圍在烏桃身邊,眼巴巴瞅着剩下的烤栗子,他們晚飯吃撐了,可現在聞着這個香味又感覺餓了。
烏桃扒拉幾個出來給他們,“吃吧,小心燙。”
李家的孫女今年剛讀初二,圓乎乎很可愛的小姑娘,一邊吹栗子一邊說道:“這個才是真正的圍爐煮茶,不行,我得發個朋友圈。”
很愛吃小芋頭的鄭落允:“我早發了。”
今天做的所有事、吃過的所有東西她都有拍照,不僅發朋友圈,還發家庭群、姐妹群,她都不想回北京了,要留在這吃到過年。
送完東西回來的張清讓伸手點點這幾個崽崽的腦袋,“都玩一天了,不累?吃完就去洗漱,早點睡覺。”
“不要老是戳我頭啦,表姑!”
“你還說,過來的時候你爸媽怎麽交代的?全丢腦後了吧。”
“我多玩兩天又怎麽了嘛,回北京就是上課,沒意思,在學校無聊透了。”
“你現在這個年紀不上學還想幹什麽?後天下午你跟我一起回省城,晚上的航班回北京。”
鄭落允不是很樂意,撅起嘴巴,“表姑……”
“不許撒嬌不許耍無賴,”說完她,張清讓又轉頭去說弟弟,“還有你,後天也要一起走。”
張清澤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不做徒勞的掙紮,乖乖點頭,又接着吃栗子,他喜歡吃桃桃姐家的板栗,個頭大,又好扒,很粉糯,很甜。
烏桃想起自己上學的時候也是不愛去學校,尤其到了冬天,天冷,她賴床不願意起,還裝病,被爸媽識破,最後還是得乖乖去學校。
“小孩子愛玩也正常,後天才走,現在就別說他們了。”她把剝好的小芋頭遞到張清讓手邊。
張清讓接過咬一口,“也不能老慣着他們,都玩瘋了,回學校更難收心。”
“他們挺乖的。”烏桃說了句公道話,她以為像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會很嬌氣,可今天看來卻一點也不。
聽出來她這是維護,張清讓笑着搖搖頭,将剩餘的話壓回去,改為,“好,我不說,由着他們在這玩兩天,鬧鬧你。”
“我不怕鬧,家裏人多點挺好的,平時太冷清了,就我和我媽兩個人。”
茶爐的咕嘟聲吞掉烏桃的大部分聲音,張清讓只聽到很輕很惆悵的一縷嘆息。
啊!這個該死的老鷹!又抓雞崽,我明天一定拿竹竿敲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