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鐘情
鐘情
忙活了一天,烏桃已經很累了,她打了個哈欠,忍住困意強撐着把靈芝清理好烘幹。
然後将漆樹茶的枝葉分開平鋪在網架上,用楓樹枝、牡荊條、茶樹根,再加半朵靈芝和一把金錢草混在一起燒。
留下的火炭就用來熏烤漆樹茶,先烤茶枝,再把茶葉放在上面,用罩子嚴實罩住,等明天再揭開。
她小的時候家裏沒有現在這麽多荔枝樹,斜坡那片地方全是爺爺奶奶種的山茶,這種幹烤茶葉的方式還是跟奶奶學的。
後來兩位老人相繼去世,她爸爸對種茶又不在行,不知道怎麽護理茶樹,沒過幾年,那片茶樹就都枯死了。
李水琴也沒有睡,她去看院門關嚴實了沒有,一只耳也警惕地在院前院後來回巡邏,發現藏在牆角花盆底下的蟾蜍它都要叫兩聲,一定要把闖入者趕出去才罷休。
“我剛嫁給你爸那會,也經常幫你奶奶烤茶葉,這套爐子還是當年留下來的,”李水琴露出懷念的神色,“那時候村裏經常沒電,你爸爸就點着火水燈坐在旁邊摘茶葉……”
火水燈是本地的叫法,學名應該叫煤油燈,燈座和燈罩多為玻璃質材,燈頭則是銅制,外形如細腰大肚的葫蘆,燈頭一側有個可把燈芯調進調出的旋鈕,以控制燈的亮度。
烏桃小時候就喜歡點火水燈,只要有那盈盈一盞的微光,爸爸就會跟她講家族裏的老故事,說村裏的怪聞。
她就會知道原來她家以前是地主,在那個時代沒有來之前,烏家莊一半多的田地和山林都是她家的,現在位于村中心的那片殘垣斷壁,以前叫烏宅,她的祖輩都是在那座龐大的宅子裏出生、長大、過世。
家族的故事很長,爸爸也沒有跟她講完,她現在想聽,也聽不到了。
她知道媽媽想爸爸,尤其是這兩天被烏老二一鬧,媽媽心裏委屈,就像大伯和小叔說的,如果她爸爸還在,烏老二根本不敢這樣。
“媽……”烏桃心裏堵得慌,也不知道怎麽安慰。
好在李水琴自己能想通,低頭抹了抹眼角,“看我,總說這些老黃歷,不說了不說了,夜深了,忙完了就趕緊回房睡覺去,明天人家要來收石斛,你別睡過頭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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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烏桃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幾分鐘前張清讓還給她發微信,問她是不是睡了。
“沒,剛在樓下忙,沒拿手機。”
張清讓秒回,“這麽晚了還不睡,在忙什麽?”
“烘靈芝,烤茶葉。”
“又在山裏找到靈芝了?”
“嗯~”
“方便視頻嗎?”
“?”
大半夜的,她為什麽要跟剛認識兩天的人視頻。
嘟嘟嘟——
她拒接。
又開始嘟嘟嘟——
她摳了一下手指頭,接了。
鏡頭幾乎把大半個房間都框了進去,屋子并不大,是按‘屋大不聚氣’的老說法。
陳設也是老物件,拔步床,木雕的衣櫃和梳妝臺,連擱在窗下的那把搖椅都是老祖宗留下的。
“怎麽?”烏桃主動問。
烏桃是标準的鵝蛋臉,單眼皮,頭發遺傳了李水琴的自然卷,烏黑濃密,長至腰部,平時都是編成一條□□花辮,現在用抓夾随便攏在腦後,松松散散的,很慵懶居家。
身上的睡衣是舊T恤,領口嚴重變形,露出鎖骨和被漆樹漿弄過敏的那片紅疙瘩。
“你這怎麽弄的?”張清讓紮着低馬尾,背後是一面大書架,看樣子應該是在書房之類的地方,她在鏡頭裏指了指烏桃肩膀,皺眉問道。
烏桃把領子往上提了下,不太在意地說:“撿漆樹茶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過敏了。”
張清讓已經百度查了漆樹是什麽,知道樹漿有毒,“自己會消嗎?要不要上醫院看看?”
“過兩天就好了。”
“山裏四處都是危險,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
她打了個哈欠。
“困了?”
“嗯~”
“那你趕緊休息吧。”
“……”
視頻就是為了說這幾句沒什麽用的話?烏桃臉上的無語表現得有些明顯。
張清讓手抵着額頭,忍不住笑了笑,“就是有點記挂你,要是不看一眼,我不放心。”
別看烏桃平時冷冰冰的,話也不多,但她其實是一個很容易害羞的人,經不起誇贊,也受不住暧昧,更無法抵禦這樣直白的言語。
她整張臉都紅了,也不敢看張清讓,只能用左顧右盼來掩飾內心的無措。
“我對你一見鐘情,希望能有進一步發展。”張清讓收起了笑,認真道。
從看到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了,而且直覺烏桃跟她是同類,她不想讓這份好感無疾而終,但如果烏桃沒有這方面的心思,她也不會強求。
烏桃驚訝張清讓的大膽直接,她其實也不喜歡拐彎抹角,只是自身性格讓她止步于勇敢表達心意,所以在上一段感情中,她一直被動,不善表達,只會默默付出,當然,最後的結果也不美好。
“我去年剛結束一段感情。”她不讨厭張清讓,所以也不想隐瞞。
“嗯,是要拒絕我的意思,還是沒做好開始一段新感情的準備?”
雖然不想強求,但張清讓還是有點不甘心,或者是不舍得?可不管哪一種,她都不太想把烏桃留給別人,這種感覺非常強烈,令她無法忽視。
烏桃搖了搖頭,“都不是,我也不知道……”
她現在很茫然。
張清讓悄悄松了口氣,“沒關系,不着急,這件事你好好考慮一下,等想好了再給我答複。”
“那萬一想不好呢?”對于感情,她向來糾結。
“那就不用想了,答應。”
烏桃抿嘴笑了笑,無語道:“什麽啊……”
她現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怕談感情會分走注意力,也害怕自己身上的秘密會被張清讓發現。
張清讓也跟着笑,“想不好就想不好吧,我不會強迫你。”
正說着,窗戶那邊有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吓了張清讓一大跳,“什麽東西!”
坐在椅子上的烏桃扭頭一看,黑影突然張嘴。
“喵~”
一只花色混雜的簡州貓從窗臺下來,繞着烏桃的腿使勁蹭,喵喵叫着撒嬌。
“大師你回來了啊。”烏桃把它抱起來放在腿上撸。
簡州貓立即發出舒服的咕嚕咕嚕聲,又調整了一下姿勢,就乖巧地窩在烏桃懷裏眯上了眼。
張清讓的表情僵了兩秒,“大師該不會是這只貓的名字吧?”
“對啊。”
“……”
她一見鐘情的人可真是個取名鬼才,狗叫一只耳,貓叫大師,那家裏的雞鴨鵝是不是也都有名字?
“它從哪冒出來的,昨天怎麽沒見到。”
“跑到外面抓老鼠去了,一般都是三四天才回來一趟。”
簡州貓是捕鼠高手,她家的這只是已經死去的那只老貓的獨生女,今年五歲,跟她最親近,每次回來都是先從別的地方爬到房頂,再從房頂下到她房間的窗臺。
如果窗戶是關着的,大師就會用爪子撓一下格子窗上的木框,然後喵兩聲,意思是朕回來了,鏟屎的趕緊開窗讓朕進去。
“抓老鼠不應該在家?”這個已經超出張清讓的知識範圍,她有點不确定了。
“家裏的老鼠都讓一只耳給咬了,”說起家裏的這些貓貓狗狗,烏桃的話也多了,“大師就只能跑到野外抓大田鼠。”
狗也能抓老鼠?張清讓扶額失笑,“你家還真是什麽都有。”
“嗯~”
“牛也養?”
“有一頭,你們昨天上來的時候沒看見路邊最大的那棵荔枝樹背後有一排小屋子?那裏就是我家的牛棚豬圈,裏面有一頭牛兩只羊和好幾頭豬。”
“看到了,只是不知道是牛棚,”張清讓擰了一下眉頭,有些擔憂,“就你和你母親兩個人,能顧得過來嗎?山上那麽多荔枝,我聽烏主任說你家還有十畝水田,你又在後山種藥。”
她下過基層,完全知道這些農活幹起來有多辛苦,她怕烏桃太累。
烏桃倒沒有覺得累,因為,“我和我媽只負責育秧苗,犁田、插秧和收割都是請村裏人幫忙的,晾曬也是在村大隊的大地坪上,村裏有機器,這個烏主任應該也跟你說過,我們沒費什麽力氣,只花了點錢。我家的荔枝大部分都是價格偏低的黑葉荔,生果不值錢,最好的也是兩塊多一斤,辛苦采摘一天,也掙不到什麽,所以我基本不怎麽管它們,有時間就摘一點,沒時間就算了。”
烏家莊所在的南桂縣是遠近聞名的荔枝之鄉,幾乎每個村子都種植荔枝,品種繁多。
不過從十幾年前開始,荔枝的收購價就一直在往下降,最低的時候只有五毛錢,還不一定有人來收,村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家的荔枝爛掉。
荔枝價格偏低,銷售渠道不穩定這些情況,張清讓也是知道的。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荔枝的保鮮問題,可要解決這一問題也不容易。
“聽說黑葉荔加工成果幹,價格會是生果的十幾倍。”
烏桃點點頭,“是,不過就算價格往上翻,能掙到錢的也是收購商,果農還是得賤價賣果,自己加工?不太現實,一戶果農家裏最起碼一座荔枝山,多的有兩三座,除非家家戶戶都有一個荔枝加工廠,要不然……”
最後她搖了搖頭。
如果能就地加工,那這些年大家夥也不用低價賤賣了,也不用每年到了采摘季,村民都唉聲嘆氣,發愁要是沒有人來收購,挂在枝頭的果子該怎麽辦。
“嗯……”張清讓點了點屏幕上烏桃的臉,“先聊到這,你真的該去休息了。”
“我本來就是忙完了回房間睡覺的。”也不知道是誰給她發視頻。
張清讓忍笑,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把貓放下,去睡覺吧。”
“它跟我睡。”
“不可以,它剛從外面回來,不知道抓過什麽,吃過什麽。”
“……”
“乖,放下它,去洗手,然後上/床睡覺。”
“……我今年三十歲,不是三歲。”
“你在我這裏可以永遠做一個三歲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