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宗族
宗族
二樓有個專門用來放草藥和幹貨的房間,烏桃将靈芝擱架子上,打算等客人走了再拿下去烘幹,要不被人看見又是一樁麻煩事。
她回到自己房間拿手機,微信上全是未讀消息,北京的好友問她還有沒有花茶。
“你去年給我寄的那幾罐花茶,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每天都泡水喝,上周去醫院體檢,醫生都說四個老人的身體比去年好了很多,還有我女兒,你知道的,她之前眼睛出了點問題,前陣子複查,已經好轉了不少,我問過這邊的老中醫,他說喝石斛花茶對眼睛特別好,所以想問問你那裏還有嗎?我想買點兒。”
烏桃半躺在那張老式的拔步床上,“有,回頭我給你寄過去。”
今年三四月也有不少石斛開了花,她收了不少,放在底下讓李水琴當普通花茶喝,還經常拿去分給老姐妹。
她又去翻了其他人的消息,有重要的就回,沒有就略過。
藥材商姓方,叫方圖,是一個精瘦的小老頭,打十幾歲起就幹這行,在圈內很有名。原定的行程有變,他提前到了這邊,還帶了三個徒弟,問烏桃明天有沒有時間。
“可以,你們大概幾點過來?”她還要提前跟大伯說,要不明天該接不着人了。
方圖很快回複:“早上八點開車從省城出發,十一點左右應該到了。”
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套房內,一身綢褂的小老頭又忍不住把罐子裏的鐵皮楓鬥拿出來。
霍山鐵皮楓鬥是公認最好的,有肉中實、表面光滑無雜毛,他手上的這個跟霍山鐵皮相差不大,顏色也金黃,不同的是泡出來的味道。
三個徒弟就在旁邊,兩女一男,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們這段時間也習慣了老爺子動不動就把這點楓鬥拿出來研究了,之前有熟人想買,出價很高,老爺子都沒舍得賣,說是要留着自己用。
他們從小就跟着老爺子走南闖北四處收藥,見過不少好東西,石斛之所以被稱為九大仙草之首,自然有它的奇處。老爺子也始終認為,現在的石斛功效不如以往,是因為環境污染,土質、水源都不行了的緣故。
在收到從G省寄來的那一小罐楓鬥後,老爺子就一直惦念着要親自過來看,還把他們三個從雲南叫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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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是明天晚上從北京飛G省,但老爺子不知道從哪聽說有幾個同行也準備趕往烏家莊,他着急,就把手頭的事情一推,趕今天的飛機過來了。
小老頭一邊看一邊輕嘆:“這樣的石斛,才不負仙草的盛名吶。”
同一時間,北京。
自從烏桃辭職回老家後,宋淑就一直擔心農村的生活會把烏桃給磋磨了,去年聽烏桃說圈山種藥,她也沒當回事,直到八月底烏桃給她寄了五罐石斛花茶,她家裏人自從喝了這個茶,身體就一天好過一天。
尤其是她爸,因為早年創業的時候應酬喝酒把身體都給喝壞了,這些年一直在喝中藥調理,可也沒什麽起色。喝過一段時間的石斛花茶之後,再去醫院檢查,腸胃、肝功能各方面都在慢慢恢複了。
後來把烏桃送的五罐花茶差不多喝完了,她自己也去中藥鋪買了些,但總感覺不一樣,味道不對,顏色也不對,以為買到的是假貨,就去找藥鋪的人理論,也給對方看了烏桃家的。
那人又看又聞,還跟她讨了兩朵當場泡水,喝過之後就一臉激動地問她這些花茶是在哪兒買的。
“桃桃回消息了嗎?”烏桃在北京的這些年經常來宋家玩,跟宋家人都很熟,宋媽媽就忍不住問了句。
吃了能讓身體變健康的東西,自然都是好東西,要是趕不上趟,有錢都未必能買到的,所以她着急。
宋淑聽到叮咚一聲,趕忙打開微信,果然是烏桃,“回了,說是回頭給寄過來。”
宋家人集體松了一口氣。
宋爸爸說:“我跟人打聽了,好的石斛花都不便宜,桃桃之前給我們寄了那麽多,我們不能白拿,你問問價格,回頭把錢補上。”
“替你大姨也買幾罐,她今天早上還跟我說來着。”宋媽媽補充道。
宋淑皺了皺眉,很不爽,“她之前還說我們喝石斛花茶是交智商稅,怎麽現在又來要了,桃桃那裏也沒有多少的,大姨要喝就自己去外面買吧。”
宋媽媽有些尴尬,她那個大姐平時是挺讨人嫌,“之前剩下的那點就是讓你大姨給喝了……”
給宋淑寄花茶,烏桃沒想過要收錢,不過對方既然問了,她也沒瞞着,報了價。
“好的2000,次一點的1500。”
她跟宋淑是大學室友,後來還在北京合開過一家工作室,如果沒有那件事,她現在應該還在北京,做着一個小有成就、光鮮亮麗的都市女性。
有失有得吧,她現在不也過得挺好。
她點開張清讓的聊天,也給對方回了一句:“剛回來,找我有事?”
幾秒之後。
“也沒什麽事,聽阿姨說你進山采茶,松茶?”
“不是。”她聽到一只耳在外面汪汪叫,應該是族老們來了。
“?”
“漆樹茶,長法跟松茶一樣,”想了想,她還是跟張清讓解釋了下,“我家來客人了,先不跟你說,晚上再聊。”
烏家莊一共有七位族老,最大的那位今年八十七歲,最小的也有七十三了,現在全部坐在正堂,由烏夏林、烏蘭蒼和烏蘭水在旁邊陪着。
來之前,烏夏林怕李水琴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把自己媳婦一并帶了來,現在廚房幫忙。
家裏僅剩的那點松茶也被李水琴拿出來待客了,知道價格的烏蘭蒼三人一邊喝一邊想着自己這一口少說也幾千塊了吧,不知情的七位老人只覺得這個茶很香。
烏桃下樓跟七位長輩問了好,她本來也想去廚房幫忙的,但被長輩們叫着問了不少事,從‘有對象了沒、什麽時候結婚?’到‘聽你大伯說你在後山種石斛了?’。
對無關緊要的問題,她的回答很敷衍,就重點說了說石斛,以及明天藥商要過來收貨了。
“不是後天才來的嗎?”烏蘭蒼很舍不得地放下茶杯。
“他們提前到了,大概明天中午就到縣城,大伯你方便接嗎?要是不方便我明天就自己開車出去接。”
“你不用出去,我明天上午跟單位請假就行了,回頭你把微信推給我。”
旁邊的烏夏林動了心思,“我明天能不能跟上去看看?”
這個正合烏桃的意,她爽快答應了。
接着幾個族老問起石斛的價格,知道多少錢一斤之後他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動起了心思,以前村裏也不是沒人種石斛,可這東西嬌貴,沒等長起來就已經全死了。
他們好奇烏家桃桃是怎麽能在山裏種石斛的,就表示明天也想跟去看看。
他們各家的山林就在烏家的隔壁,既然烏家的都能種,那他們的應該也能,這麽高的價格,又不愁沒銷路,這可比種地掙錢多了。
不過今天主要說的還是烏老二他們那樁事,每個地方都有自己不成文的規矩,在族老的眼裏,封路這件事鬧成什麽樣都是村裏人的事,怎麽解決也是村裏決定,不該‘報官’。烏老二越過他們,請‘外人’來管這樁事,那就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李水琴過來喊他們去飯廳吃飯,席間幾個族老都表了态。
“烏老二是仗着他們那一支的烏洪傑在外面做了官,就不把我們幾個老家夥說的話當回事了,哼,要是再這樣鬧,那以後清明重陽掃墓祭祖,他們這幾戶就不要再來了,做了再大的官,他也得認祖宗!”
在非常注重宗族的本地,不讓跟着族人一起掃墓祭祖,這就跟被除族差不多,臉面被摁在泥地裏踩。
子孫後代要是想上族譜、分地,或者有事了想要請村裏人幫主持公道,都不成了,沒人搭理。
年輕一輩的會覺得這是老規矩、老封建的東西,不稀罕,他們又不在農村生活,上什麽族譜。
這種想法沒有對錯之說,但有時候現實會讓他們後悔,因為一個宗族的力量是龐大的,成員也并不是都在農村讨生活,有不少也是外面有頭有臉的人物。
烏桃有個堂表哥,在G省的第二大城市做了個什麽區長之類的官,娶的也是城裏的老婆。
不過從結婚到生孩子,這個城裏兒媳都沒有回村看過老人,也沒讓孩子上族譜,說是看不上農村這些封建糟粕。
有一年她堂舅從村裏搭便車去市區會老朋友,又想着順便去看看自己的大孫子,結果到了那,兒子沒在家,兒媳婦嫌他農村來的,就沒讓進門,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她堂舅一氣之下就回了村,對外放話說只當沒有這個兒子,好幾年都沒再聯系過。
後來她堂表哥工作上出了問題,四處找關系都沒法擺平,打聽了一圈才知道能說得上話的那個人跟他是一個地方的,只不過人家很早以前就定居在這裏,只在每年的清明、重陽這幾天回村祭祖而已。
堂表哥自己又不回去,當然沒見過這個人,也不知道這個人跟自己沾親帶故。
堂表哥厚着臉皮給堂舅打電話,求堂舅跟族裏長輩說說,讓那個人幫把手,這才将事情解決了。
在那之後,她這個堂表哥每年都會帶着媳婦孩子回村祭祖,又三求四告地讓孩子上了族譜,借此跟人家攀關系。
在這個靠關系、講人情的社會,宗族就是現成的關系網,遠的不說,像小孩上學、畢業找工作、尋門路□□之類的,只要把電話打回村,過不了幾天事情就能解決。
烏桃也是宗族這張巨大關系網的受益者,她很清楚宗族的影響力有多大,也知道族老在宗族中的地位,他們說的話比烏夏林這個村主任說的還管用。
今晚這頓飯不一定說要成什麽大事,而是要表明她家對族老的尊重,那以後烏老二再鬧,族老就會站她家這邊。
烏夏林跟着過來還因為一件事,在證明書上摁手印的那十幾個村民有一大半是不清楚真實情況的,他們以為那是農田補助的文件,需要摁手印了才能領到錢,所以才稀裏糊塗地被烏老二那些人忽悠了。
等今天法院的人來,事情鬧開了他們才知道,吓了個半死,又不敢上來,怕李水琴罵他們,又怕烏家這一支的人找他們麻煩,所以他們才找烏夏林幫着說和。
“農田補助什麽樣他們不知道?之前又不是沒領過,都是直接打到卡上的,什麽時候要摁手印了,”烏蘭水翻了個白眼,接着說,“我看他們是怕得罪烏洪傑,現在事情鬧大了,又怕得罪我們,所以才這麽說,嗤……烏洪傑算個鳥蛋,不過就是一個副局長,牛氣什麽,我前兩天還聽人說他被舉報貪錢,自己屁股上的屎還沒擦幹淨,倒管起村裏這點事了。”
烏桃對這個叫烏洪傑的人有點印象,以前還來過她家果園摘柑橘,聽說還跟他大伯是同學,兩人從小學一路到高中。
烏蘭蒼對自己這個發小還算了解,說道:“他可能都不知道烏老二幹的這些事。”
“大哥你就別替他說話了。”
“不是替他說話,他什麽人你也知道啊,再說他跟烏老二那家的關系也沒有很親近,當年他爸被烏老二他爸打到腦子出血的事情你忘了?他怎麽可能幫烏老二,多半是烏老二借他的關系狐假虎威。”
“倒是有這種可能,前兩年烏老二跟人争佛子嶺那塊地的時候也搬了烏洪傑的名頭。”其中一位族老說道。
就算這樣,烏蘭水還是不待見烏洪傑,“要沒他在背後撐腰,烏老二也不會這麽嚣張。”
“這些年烏老二确實不像樣,”年紀最大的那個族老說道,“過兩天把他們這一支的都召集到祠堂,要以後還這麽鬧,就把他們這一支分出去單過。”
其他人都點頭,連烏夏林都附和:“行,聽您老的。”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多,因為喝了酒,烏夏林也不敢開車送人,就打電話把村裏有車的青壯喊上來。
烏蘭蒼是煙酒都不沾的人,他開車帶烏蘭水回縣城,後備箱塞滿了李水琴給他們準備的瓜果蔬菜、雞鴨鵝鴿、幹貨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