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雨前夜愁(二)
簡家內宅深處,花燭正撐着油紙傘往屋裏搬花。
剛剛雨來的猛, 太夫人種的芙蓉花剛開了花, 嬌嬌嫩嫩的,經不起這樣的風雨, 她一只手拿那花盆有些費勁,遂撇了傘, 雙手捧着, 飛快地往屋子裏跑。
後頭小丫頭清脆的聲音傳了來,“花燭姐姐花燭姐姐, 剛剛小少爺差人來,讓您進宮去呢。”
花燭一下子沒站穩, 踉跄了兩下差點把花盆摔在地上,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問她:“你真沒騙我?”
“我怎麽敢騙花燭姐姐。”小丫頭撿起傘, 快步跑過來給她撐着,“這裏就交給我來吧,姐姐快去梳洗, 轎子都侯在外頭了, 像是小少爺大婚将近, 要叫您去做大婚的衣服了。”
花燭好看的眼睛亮閃閃的,臉上有點燙, 嘴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她把花盆給了小丫頭,開心道:“那就交給你了, 沉香,這些花都是太夫人的寶貝,你可仔細着點。”
“好嘞。”沉香頭發濕濕的,飛快地點頭接過來花盆,她把傘塞到她手裏,推她道:“快去吧,打扮漂亮些。”
“嗯。”花燭快跑了幾步,回了房。
院落外,少年扶着牆孑然而立,他輕輕地嘆了嘆,閃身躲在牆後,臉上銀色的面具匿進了一片陰沉之中。
花燭交代好太夫人府上的事,撐着一把油傘往外走,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擺,生怕地上的泥濺在身上,簡家的小少爺到底還是孝順的,太夫人說讓她去當通房丫頭,以後念着情分,怎麽着也會給她一個妾的身份,那時候只要她不去和正房夫人争什麽,這一輩子靠着少爺也是不愁吃穿了。
走到院口,剛要邁腿跨過門檻兒,一只手臂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一道兒銀影自牆後轉了出來,花燭擡頭,少年只露了一雙眼睛,睫毛被雨水浸濕,打了绺,也不知道他在雨裏站了多久,但他衣服已經濕透,最末端的發梢不斷地往下滴水。
“別去。”少年低沉的嗓音,和着陰冷的風聲,讓花燭聽的不太真切。
“風揚,你別攔着我。”
風揚眼底浮起一層痛苦神色,他咬着牙,一把抓了花燭将她摁在牆上,“你早就該明白我的心,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
花燭神色慌亂起來,傘跌落在地上,大雨一下子澆畫了她細心描繪的妝容,她正要斥責他,他卻把她壓住,深情地吻了上來。
“混蛋!”花燭一把将他推開,揚手想打他,可看着他那臉上銀色的面具,最終手還是沒落下來,“風揚,我們之間沒有可能,我要嫁的人是小少爺,太夫人已經将我指了他,他才是我的夫君。”
“你這個瘋子!”風揚抓了她的手腕,“你這是去送死,簡玉珩他是什麽人,他沒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花燭眼淚一下子就溢出來了,她咧着嘴哭道:“風揚,是我對不起你,我害你毀了面容,害你被老爺降職,我不能跟着你,你罵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還是不能跟着你。”
“為什麽!銀子對你就那麽重要,重要到你連命都不想要了嗎!”風揚激動地嘶吼着,這個女人是他最難割舍的情節,她也曾單純過,也曾善良的連蒲公英散了都要流淚的,可現在怎麽成了這樣一幅樣子,是他太縱容她了,若是那時候,她犯錯的時候,他不為她遮掩,讓她認識到錯誤,是不是就能保住她的天真,保住她自己。
“是啊,我多不堪啊,為了銀子,我馬上就要腆臉去讨好一個陌生的男人了。”花燭哭的撕心裂肺,“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的家人還要我來養活,我的父親斷了腿,每月的藥費就要我一半的月錢,我的弟弟還小,長身體的時候,小妹自小就體弱,最近又病倒了,他們要靠我吃飯的啊,我又怎麽能不貪,怎麽能配的上你!”
風揚噤了聲,他走過來,一把将她拉進了懷裏,“是我對不起你,我給不了你你想要的,是我的錯。”
花燭哽咽地哭,半邊身子幾乎沒了知覺,風雅拉着她進了小屋,在她臉頰上輕輕地啄了下,“燭,我來給你梳頭。”
花燭淚眼婆娑地望他,冰冷的面具下,藏着深情少年的臉,花燭抹掉了眼淚,伸手去摘風揚臉上的面具,“叫我再看你一眼,風揚。”
少年曲肘,将面具取了下來,早時的傷疤已經淺了許多,但仍有一條明顯的印子由眉梢一路豎到嘴角,花燭伸手,輕輕地撫上了他的傷疤,顫抖着嗓子道:“風揚,對不起,要是有來生……”
“來生我不要遇見你。”風揚打斷她的話,他拿着木梳,攏她一頭柔順的發,“我寧願自己一個人孤獨到老,我也不願再遇見你,因為再遇見,我還會一塌糊塗地愛上你,可你心裏,從來就沒我。”
送心愛的人上轎子,去嫁一個毀了自己臉的男人,風揚覺得自己活得真窩囊,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讓她不顧一切地往別的男人懷裏鑽。
他該是恨花燭的,可不知怎麽的,就是恨不起來,他給她畫眉,給她撐傘,親自将她送進了宮闱,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終于紅了眼眶。
“花燭!”他在後頭大喊了一聲,花燭回頭,一剎那暗了周遭的花色,他輕輕地笑,像冬雪裏綻放的梅花,風揚嘴唇微顫,輕輕道:“你若覺得待在他身邊不好,雖時回來就好。”
風雨裏的少年抛下了所有地自尊,張開手臂沖着他心愛的女孩兒,他像是在做最後的掙紮,盼望着她此刻回心轉意,鑽進她的懷抱。
花燭卻只是點頭,轉了身,義無反顧地進去了。
“結束了。”風揚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睛裏有着異樣的光,他指甲嵌進肉裏,惡狠狠道:“簡玉珩,遲早有一天,我風揚要和子夙少爺一起,手刃了你。”
簡玉珩坐在中堂的正椅上,側着身子品桌上的清茶,花燭踱步進來,走到他跟前蹲身行禮,“珩少爺,喚花燭來何事。”
“你來了。”簡玉珩沒答她的問題,放下茶将她扶起來,他伸手去攬她的腰,讓她坐在他大腿上,花燭只覺得身子僵硬的不行,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簡玉珩氣息繞着她耳朵,輕輕地說:“你也該準備準備了,月後大婚,你馬上就是我的夫人了。”
“不敢!”花燭雖心慌,但還能分辨是非曲直的,她俯下身子跪着,跪在他腳底下,嗫聲道:“花燭只是少爺的丫頭,是奴婢,絕不敢犯越夫人。”
“夫人?”簡玉珩冷哼一聲,又将她攬住,“你說林莞爾嗎,她以為她真是小姐,她不過是當年逃出府的丫頭,還打碎了我給祖母的茶壺,罪該萬死的人,還妄想當我的夫人。”
聽了這話,花燭臉一下子就白了,她吓得渾身發抖,錯愕地擡頭道:“那是阮阮,阮阮沒死?”
簡玉珩心想,果然是她,随即快速收了心思嗯了一聲,臉上浮現了不屑的神情,“算她命大,撞了林家的馬車,被抓走當了個冒牌的小姐,真是可笑死了。”
花燭眼睛耷拉下去,回想起那日和少爺一起回來的人,就覺得有些面熟,這一提點,才想起來她和誰面熟,她眼睫毛都在抖了,當時自己到底是多狠的心腸,要殺她那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
“想什麽呢。”簡玉珩的話語膩膩的,柔柔的聲音無形之間牽動着她的心,只聽他哦了一聲,“你該和那丫頭認得吧,等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皇上跟前檢報她,好好地參林家一本。”
花燭點頭,簡玉珩手揉上了她的腰,嗔道:“到時候,讓你坐我正房的花轎,你且跟着竹山去量量尺寸吧。”
仿佛幸福一瞬間來的突然,花燭有點迷茫,她跟着竹山往外走,臨到門口被簡玉珩叫住了,他微笑地對她說:“小心些,外頭路滑。”
看着花燭出去了,簡玉珩沉着手,進了內室,他踱步到莞爾床前,細細地将她望着,“莞爾,還好我還有你。”
床上的小丫頭肩頭顫了下,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她本就身體寒弱,脈絡被封血液不暢,身上應該是很難受的,他眉頭皺的比她還深,扶她坐起來,幫她上下揉搓着身子,莞爾的腦袋靠着他胸口,壓的他心裏一陣一陣的難受。
他已經派人去只會了師父,明兒一早禀明皇上就帶她回去,他要把她藏起來,再也不能讓她再受這樣的傷害。
他攏着她躺好,站起身,心裏亂的厲害,太多的眼睛盯上他了,這時候讓她跟着他,無疑是将她推上風口浪尖,簡玉珩眉頭緊緊地皺着,手裏捏着剛剛竹山遞進來的字條。
“林子夙,算你狠心,自己的妹妹也要下手。”
簡玉珩将字條捏碎,鼻翼因着憤怒輕輕地顫抖,“你要動手,我自然有辦法攔,走着瞧吧。”
他手一揚,漫天的紙屑飛揚,就在剛剛,他從容雪送來的消息中得知,林子夙要動手殺莞爾,就在新婚的轎子裏,殺了她,栽在自己頭上,再讓容雪站出來作僞證,污他倆人聯手殺妻,再趁機殺了容雪,死無對證,就是這案子查不清,他簡家也不會有任何好下場。
将容雪推到林子夙身邊,實在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後脊有些發涼,盯着一地的碎屑出神,若是容雪沒送來這紙條,憑一己之力,是否能護莞爾周全,是否能護自己周全,又是否能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林子夙她到底是有多狠的心腸,他既然已經洞悉了他的計謀,便能護住莞爾周全,但他自有了她後,開始萬事做的小心翼翼,原本萬無一失的東西,只要和她沾了邊,他都會小心翼翼,生怕出了萬一。
就讓花燭去坐那轎子吧,月後的一場大戲得照常地演,說不準這江山就會在那日易主了,自己為人臣為人子,須得為父皇做點什麽,至于花燭,富貴有命生死在天,他盡力護她就是。
簡玉珩心下悵然,眼下的局勢,容雪這步棋子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要是真的有必要,他還是要棄卒保車了,明兒帶莞爾離開,他就要好好地将這局棋重新布一布,看看到底是誰能棋高一招!
簡玉珩踱步到窗前,望着頭頂上層層疊疊的烏雲,就像是一層壓着一層的權謀,這片是林子夙的,那片是淳王戚越的,太子戚觀央的,自己的,一起将太陽遮住,妄想在這錦繡江山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雷聲倏地一聲炸響,滾在簡玉珩頭頂,一場孕育了多年的陰謀,即将在月後拉開序幕,京城的幾位各懷心思的少年,摩拳擦掌,開始沖擊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他默默地站着,沒有動容,耳邊兒又響起了師父教導他的話。
帝王之道,在于招攬人心,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帝王之道,在于握權為天,審時度勢,海納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