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對面不相識(五)
她什麽時候喜歡別人了,他倒是霸道, 明明就是做戲, 卻還是要講這樣占着她的話,莞爾腦子裏很清醒, 風月裏的伎倆罷了,誰當真了誰是傻子, 道理淺顯, 莞爾都懂,可心裏就是比蹭了蜜還甜, 她手指攏着,順了順簡玉珩的頭發, 溫順地點頭嗯了一聲。
簡玉珩沒想到,明明是自己在撩撥她, 到了最後自己搞了個大紅臉出來, 他頭也不回地把門合上,身子抵在門板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兒。
要克制, 他接近莞爾, 只是為了牽制林家, 就算是心裏頭冒了不該有的情.愫,他也必須得能控制住, 能收能放,左右随心,在他的野心面前, 什麽都得讓路,女人終究只是玩兒物,是最最當不得真的。
夜晚,浸潤在寥落的星子中,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幹淨,讓他不禁聯想起,莞爾的那一雙眼睛。
那鈎子似的月亮,像是被墨藍色蒼穹洗滌了無數遍,才能發出那樣淡然的光輝,簡玉珩擡頭,有星星點點的光落在他的眼底,他還從沒發現,月色竟也能這樣動人,追逐名利久了,都快要忘卻了自己正置身一個怎樣美好的世界裏。
不想掙脫嗎,當然想,可是一只腳已經進了泥潭,只能悶頭走下去,他的肩膀上,牽了太多的人,他有點羨慕莞爾,她活的輕松,敢愛敢恨毫無負擔,不像他,時時刻刻被一雙雙眼睛盯着,掙脫又談何容易。
就這樣,簡玉珩對着夜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空中倏地一片明亮閃過,那傳聞中百年難遇的流星,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驚了驚,馬上阖上了雙手,嘴裏默默地念叨着。
他小些的時候,住在深深的院牆裏,偶爾得了空就爬到房梁上,也沒有什麽特別想做的東西,就是仰着頭看墨色蒼穹,他的小侍衛站在他後頭,正色地跟他講一些故事,她說天上的星星會隕落,落得快了就會變成一道銀色的弧線,這是天上有神仙飛升了,是大吉的事情,這時候朝那星子索要願望,都會實現。
簡玉珩那時候只當她是說笑,天上的星子好好的,怎麽會自己掉下來,現在他親眼看見了,不得不信了,可她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那時候總嫌她煩嫌她吵,于是幹脆就躲起來,有一次躲的不嚴實,叫她看見了衣角,她喊了一聲,自己一個不穩從房上一頭栽了下來,可吓壞了她,那還是他第一從見她哭,簡玉珩輕笑,眉眼展開,美的像一幅畫。
“我有一個願望,如果可以的話,我願用自己的性命,換回那只倔脾氣的小老虎。”簡玉珩的瞳睫緊閉,清風吹過,搖曳着撓騷着下眼睑,他睜開了眼睛,露出了孩子般的笑,“當然,最好可以不要我的命。”
竹山走過來,拽了拽簡玉珩的袖子,“少爺,怎麽信起小孩子那套玩意兒了?”
“你少來了,我看見你也許願了。”簡玉珩一把抓了竹山的手腕,質問他道:“說,你許的什麽,是不是想娶念夏。”
竹山樂了,說怎麽會,“我的願望是少爺一切都能如願以償。”
“你的馬屁拍的越來越爐火純青了。”簡玉珩松了手,一把将他的手腕抛了出去,“別浪費你那願望了,自己留着讨個老婆吧。”
竹山咧嘴笑,“少爺早點休息吧,明兒早上要上朝去,皇上要給少爺封副使,太尉手底下的官兒,分管在宴肅大将軍手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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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肅?”簡玉珩念了念,他知道他的名字,自己之前的佩劍便是他贈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竹山搖頭晃腦地答道:“聽人說是自幼在疆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血性方剛,是條漢子。”
武官要比文官直接的多,隸屬分管都十分明确,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結私營黨的也少,戰場不比官場,将士都得是一條心的,死了都得刻在一個碑上,那裏出來的友情,都是能交心塗腦的,他很向往。
“很好,衣服都準備妥當了?”簡玉珩邁步往外室走,竹山忙點頭,說那是自然,“可少爺不和夫人一起睡嗎?”
簡玉珩仰着下巴,神情傲慢道:“等她願意吧,君子不強人所難。”
“呦呦”竹山啧了啧,領着少爺去了外間屋裏去,吹了燈,摸索着和少爺擠在了一起,簡玉珩在黑暗中皺眉,推他道:“你上來幹嘛?”
“和少爺一起睡,念夏說,她就一直和夫人睡在一起的,我都沒試過這滋味兒。”
“那是她們女兒家的癖好,你我學它幹嘛!”
“可少爺您還要我找粉蝶來……”
簡玉珩一揚胳膊箍住了他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得得,爺不要了,你趕緊把嘴給我閉上睡覺!”
“少爺,那我可以不用下去了?”
“嗯”簡玉珩鼻子裏哼了一聲。
真好!果然,用夫人來說事兒,他家少爺就會讓步,竹山樂了樂,大着膽子勾上了簡玉珩的脖子,“等以後少爺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當下人的,多不容易,天天就念着少爺的好……”
竹山話還沒說完,腦袋底下突然就一空,簡玉珩捏着枕頭将他的腦袋摁在了床板子上,“閉嘴!”
風蟬輕鳴,莞爾昨兒一晚上的好眠。
昨兒的事情,她記不太清了,許是等簡玉珩鬧夠,她便倒頭睡了,早上念夏拍着臉将她喚醒,梳了頭洗了臉給她推上了轎子。
轎子搖搖晃晃的,清晨的小風細股兒地吹,簾子不斷地起落,吹拂到莞爾的臉上。
“念夏,我們去哪裏?”
莞爾睜開眼睛,揉了揉酸痛的額頭,剛剛腦袋枕着窗框子,磕碰了小半路,紅紅癢癢的,十分難受。
“小小姐,您終于醒過來了,念夏快要吓死了!”念夏一雙眼睛噙着淚,面兒上卻流露着欣慰的笑容,剛剛聖旨端進來,她家小姐明顯是還沒清醒,糊裏糊塗地就接了旨上來了這轎子,這萬一到了皇上跟前兒還沒清醒,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莞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肩膀,“讓阿夏廢心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唉,早上的時候總是混沌的很。”
“大夫不是說過嗎,您這是小時候挨過凍,凍壞了身子,沒及時補救,落了個病根子,不礙大事。”念夏見小姐臉上浮了憂色,輕聲安慰她道。
凍壞身子?她倒是完全不記得了,她的記憶要往回追溯,只能想起來十二歲的時候,簡家的管事給她紮了兩個辮子,喊她阮阮,叫她聽話,安安分分地當個小丫頭,在簡家做事情。
可她安分做事,任勞任怨的,他還是一分的工錢都沒給她……莞爾嘴巴努了努,現在想想,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
“等等,阿夏,我們因何會在這轎子上?”莞爾蹙眉,拉住念夏的胳膊急急地問她,她只記得簡玉珩昨兒趴在床邊兒上撓她,朝她耳朵吹氣兒,後來的事情模模糊糊的,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能是……
不能是已經把身子交給他了吧……莞爾臉一紅,頭稍稍低了下去,雙手絞着衣角,窘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剛剛皇宮來了旨意,說是封了珩少爺護軍總參領,下了朝留少爺喝茶小聚,到了興頭上,要把您也叫上呢。”念夏歪着頭笑,笑的如沐春風的,她故意拿眼斜小姐,舔舔嘴唇接着道:“竹山也回來了,說珩少爺聽了皇上叫您,趕緊就請了命要出來接您,少爺當真看重您。”
“你猜怎麽着,他肯定是怕我在皇上跟前說錯話!”莞爾堅定地點了點頭,他才沒那麽好心,有那機會陪着皇上,多待上一刻就多一分說好聽話的機會,哪能請命出來折騰,思來想去,只怕是他昨兒晚上玩笑開過了,非說自己是皇子,結果怕她不清醒說錯了話,這簡玉珩未免太瞧不起她了。
念夏嘴巴張了張剛要開口,前頭老馬一聲低嘯,馬車倏地停了下來,念夏往前挪了幾步,小手撩開簾子,緊接着一個燦爛的笑容就浮在了臉上。
“快來看,珩少爺來了。”
念夏叫嚷着,緊着拉莞爾湊過來,莞爾嘴角緊緊地往回勾,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腳上卻緊着往前挪,念夏讓出來半個身位,莞爾擠上來,正好看到簡玉珩翻身下馬。
他早早地就起來換了官服,身板兒極為高挺,他直直地站在那兒,身上渡了一層淺淺的金黃,他側了側身子,眼睛瞟過來,正好瞧見馬車裏露出的兩對兒小眼睛,一咧嘴就笑了出來。
可這一下,莞爾是真真怔住了,站在前頭的人一身紫金錦緞,姿容天然,占盡韻朗風流之色,他斂着笑,不動聲色的,但他就是只堪堪站在那兒,便如那瓊枝玉樹一般,栽于黑山綠水之間,從頭到腳散着琉璃般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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