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風逢玉露(一)
莞爾眼睛睜地大大的,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容雪,見她神色也添了慌張,顯然也是一副無措的樣子,便又沒了責怪她的心思,莞爾複又轉頭看着簡玉珩,他沒什麽太大的動作,只是緩緩地展開了扇子,臉上似是結了霜,只見他兩只手指撚着扇葉,相錯用力,紙張瞬間撕裂迸發出清脆的铮鳴。
玉柄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莞爾看着顫心,小步上前拉了拉簡玉珩的袖子,容雪思慕自己家哥哥,簡玉珩也不是不知道,可他到底為何如此固執呢?
莞爾歪着腦袋,看了看簡玉珩,見他依舊冷着臉,又悻悻地将頭低了下去。
他拱了拱手,拉住了莞爾的手腕,不顧莞爾驚訝的目光,道了一句得罪便下了臺子,莞爾踉跄地跟着,一直跟着他出了品花樓,沿着京城漫無目的地向外走。
簡玉珩的手勁兒很大,莞爾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且簡玉珩腿長步子大,莞爾還必須得邁開大步跟着,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莞爾累的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莞爾其實很想發作,她很想狠狠地踩他一腳讓他停下來,這個人除了容雪外,怕是從不懂得何為憐香惜玉,但見他異常冷漠的側臉,原本一雙驚豔絕倫的眸子挂上了哀傷又凄涼的眼神,莞爾心中又升起了幾分不忍,罷了,若是他這樣拉着自己能開心點,委屈自己就委屈自己吧......
一直走到了城邊的河水旁,簡玉珩終于撒開了莞爾,莞爾剛要一屁股坐下休息,可擡眼間又惹得自己一陣心驚肉跳,只見簡玉珩他依舊苦苦板着一張臉,朝着湍急的水流一步接一步地走去,沒半點停留的意思。
“喂,你幹嘛!”莞爾驚呼一聲,呆立在了原地。
這小子這麽看不開嗎!不過是被女人拒了,難不成還要跳河......莞爾難以置信地望着簡玉珩的背影,只覺得此時的他十分地蕭條,恍然之間這背影和那年他在簡家時的重合,她領着他往宅子深處走,他擺手,說認得路不用她帶,于是莞爾便退到邊兒上,看着他自己一個人向前走,過她身旁時,袖子裹挾清風,帶來了一陣濃郁的花香味兒,是她最喜歡的伴月香。
“簡玉珩你到底要幹什麽!”莞爾試探性地吼他,簡玉珩卻充耳不聞,他直直地朝前走,撿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抱在懷裏,表情像受了傷的小獸,找不到人來安慰,莞爾認得這表情,這是每次小少爺和太夫人撒嬌未果後裝可憐的樣子。
他眉頭皺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出來,完了......這是要來真的了,雖說這臭松鼠脾氣不好了點兒,嘴巴毒了點兒,但總的來說還是很可愛的,尤其是那腮幫子鼓起來的時候,莞爾見過他小些的時候,古靈精怪的,任誰看了都讨喜。
莞爾再淡定不下去,左右這人是她還沒成親的夫君,這要是投了河,自己後半輩子不是守活寡嗎!況且她在簡家當差,太夫人待她也算慈厚,她的親孫子尋死,自己于情于理也不能袖手旁觀不是。
想到這兒,莞爾邁開大步沖過去,一把抱住了簡玉珩的腰,身子往後紹,兩條腿往前蹬,整個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男人的腰不像女人,莞爾能感受到他腰上緊致的肌理,以及前腹硬朗的觸感,和話本子裏寫的一樣。
嗯,這才叫做男人。
“你做什麽!”簡玉珩緊緊皺着眉,他一把将石頭扔進了河裏,偏過頭瞪着林莞爾,莞爾手死死地抓着還沒放開,頭埋在他後腰裏,悶聲悶氣地說着:“我怕你死了,爹爹又要罵我。”
“死?”簡玉珩汗了一把,他從小生了悶氣都要來這河邊扔石頭,不過回想了一下他的陣仗,倒真有幾分投河的慷慨,估計是吓着了這傻丫頭,這丫頭嘴上雖然厲害,心裏頭倒是善良,他往後退了幾步,離開了河邊,掰開莞爾環在他腰上的一雙手臂,貓着腰黑着臉對她說:“這下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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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香料很好聞,莞爾意猶未盡地站直了腰,這臭松鼠也并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關鍵時候還是有點人性的,還知道抽一鞭子救她一命,莞爾咋舌,甜甜地笑了笑道:“放心了,剛剛多謝公子出手相助了,咱們的債就一筆勾銷。”
好嘛!人前一口一個夫君喚的甜,現在沒人了管自己叫上公子了還,簡玉珩心裏不快,他總覺得,自己被這女人玩弄了,可以他的自尊,是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什麽債?”簡玉珩眼睛睨起來,俯下身子湊到莞爾耳邊,輕輕念道:“你是我的夫人,我們的債,永遠勾不銷。”
笑容凝固在了莞爾的臉上,明明剛才還一臉苦情的簡玉珩,現在竟然像個沒事人兒似的調笑她,她眼睛瞟了瞟,複又仔細地望他的臉,到底還是在他的眼底尋到了一絲很是隐晦的苦澀。
換成是誰,喜歡了三年的姑娘說她心裏不曾有他,也難免要傷情一陣,可讓莞爾沒想到的是,簡玉珩這類型的纨绔公子,竟然也是長情的種兒。
這邊兒的簡玉珩見莞爾對自己的挑撥沒反應,心裏覺得無趣,便撩着兩條大長腿,坐在河邊兒直晃悠,邊晃便腹诽着,這丫頭哪裏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倒像哪個山溝裏的女山賊,簡玉珩正着臉兒,眼睛卻斜了斜盯緊莞爾,可不能叫她跑了一會兒還要帶她回去見見太夫人。
太夫人年紀大,可要教育着她端莊些,不然吓到了老人家就不好了。
簡玉珩倒是多慮了,莞爾剛剛被簡玉珩拉着走的急,沒記住來的路,跑肯定是跑不回去了,這一下子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只能跟着簡玉珩坐下來,鞋襪脫了,将雙腳浸在水裏,剛剛走的快,一雙腳累的發麻,這涼水一沖,整個人都覺得清爽了幾分。
簡玉珩撿了一跟狗尾巴草叼在嘴裏,俨然又恢複了一副吊了郎當的纨绔子弟樣,他晃了晃身子,見莞爾學着他脫了鞋襪,便側身朝莞爾說:“你的腳臭不臭,一會兒把一河的魚蝦都熏倒了,河邊的老百姓可就沒東西過活了。”
“沒事兒,左右你的腳香,咱們這一香一臭就互相抵了,魚蝦聞不見,就不過來了,誤不了百姓的收成。”許是沒想到莞爾接話接的這樣快,簡玉珩眼睛睨的更狠了,他再一次上下打量莞爾,小丫頭頭發已經淩亂,原本慘白的面色添了點血色,羊脂般白嫩的皮膚透了幾分紅,看起來像高結在樹上的蘋果,十分地誘人心神。
簡玉珩心神凝了凝,掉過頭去,盯着河裏的魚蝦。
一陣清爽的風吹過,吹開了簡玉珩額邊兒的碎發,一道暗黑色的印子露了出來,兩年過去了印子已經變得很淡,但依舊能感受出來當時那傷口是多麽的深。
莞爾咽了咽吐沫,她很想問問簡玉珩還記不記得那年的孩子,又怕簡玉珩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怒之下直接把她扔進河裏喂魚,她的雙手揉搓着衣襟,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你頭上的傷怎麽弄的?”
“你和容雪怎麽認識的?”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同時開了口,雙眸對視又迅速地逃開,莞爾低了低頭說了一句:“我先說吧。”
莞爾真的很會講故事,話到她嘴頭上就像是生了花兒,整個人的氣質瞧上去也變的意氣風發。
看着簡玉珩有些驚訝的目光,莞爾只是笑,這多年的話本子縱然不是白看的,她給簡玉珩講事情的經過,起因發展結果無縫粘合,通篇行雲流水,不亞于京郊酒樓裏頭那些個說書的先生。
簡玉珩原本只是恹恹地聽,聽着聽着竟來了興致,聽到說不通的地方還要質問莞爾幾句,均被莞爾一套圓滑的說辭搪塞回去,終于到了容雪思慕林子夙的地方,簡玉珩大手一拍,徹底叫停了莞爾。
“好了,後面不必說了,怕是容雪不久就是你的嫂子了。”簡玉珩說這話時并沒有多大的傷懷,像是在敘述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故事,莞爾皺眉道:“那你就不再争取争取了?林子...我家哥哥他似乎對容雪并無嫁娶之意。”
“那我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簡玉珩眼底劃過戾色,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撩人的雙眸中下一秒又載滿了溫柔,他把身子湊過來,可憐巴巴地望着莞爾道:“這天底下哪有妻子盼着夫君争取別的女子一說,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
“自然沒有。”莞爾話接的快,簡玉珩那邊話還沒說完就吃了癟,差點一個跟頭翻進河溝子裏,從小和兄弟姐妹玩在一起,他從來就沒在嘴皮子上吃過虧,他還記得當時阿姐憤怒地指着他道,“臭阿珩,總有一天會有人治你。”
難不成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莞爾見簡玉珩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黑的,趕緊将話題轉開,她食指捅了捅簡玉珩道:“該你了,我可是把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可也得真誠點,我是會讀心術的,你若是撒謊,我一眼便看出來。”
簡玉珩撇了撇嘴,他頭上的傷不是什麽能拿出來炫耀的事情,自然就不願意講,他咕嚕了一聲,回道:“那你說,我思慕容雪,是真的還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你看她拒絕你時你那心碎的模樣。”莞爾吐了吐舌頭,任何一個長眼的人都能看出來的吧。
簡玉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雙手撐地仰着身子,頭微微往莞爾的肩頭上靠,道:“那如果我說我現在思慕于你,你猜是真的還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