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風逢玉露(二)
莞爾一怔,她平日裏自負最擅察言觀色,可事兒一下到自己頭上了她卻看不透徹了,按道理來說這一定是假的,但是此時此刻,莞爾看簡玉珩的眼神裏竟載了三分真誠,莞爾臉有些發燙,心跳也陡然加了拍兒,但因着面兒,嘴上咂摸了下,還是一套官方的說辭,“假的,你若是思慕于我,何故要使那麽大勁兒打我。”
他聳聳肩,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饒是小丫頭心裏千萬紛飛思緒,但她這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她僅是盯着他,看他要如何解釋昨兒下的重手。
簡玉珩也明白她的意思,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打那一巴掌,也不是因為容雪,只是當時淳王在邊兒上,那小丫頭不知道,一股腦将他的風流事都抖摟出來,豈不是要讓自己顏面掃地?
看來得找個機會補償一下,簡玉珩稍稍思量,擡手撫上莞爾的左臉,緩緩地按壓她微腫的臉頰,小丫頭身子飛快地一抖,沒避開,但看她表情恹恹的,顯然也是沒領情。
許是被自己打怕了,剛剛他一擡手,吓得她瞳睫都在打顫悠。他有點小小的愧疚,這小丫頭也就是嘴巴厲害些,但樣子嬌嬌軟軟的,就是性子再胡鬧,到底還是大戶人家的姑娘,還是最小的,肯定少不了嬌養,自己這一下子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就算肉皮兒上不疼,怕也是駁了人家的面子,況且這紅紅的一片,免不了火辣辣的疼。
簡玉珩聳着眼兒,當真是有點心疼了,他膩着一副嗓音輕聲道:“我給你揉揉,當賠罪了好不好?”
莞爾挑眉,“那像你這樣論的話,我每天早上給你一巴掌,晚上給你揉揉賠個禮道個歉,就當啥事兒沒發生過呗。這不跟打一巴掌給個棗一樣,糊弄傻子呢?”
莞爾一頭說,一頭撥開簡玉珩的爪子,她插着腰,逮着簡玉珩理論起來,小丫頭眼睛亮堂思路清,聽得簡玉珩一愣一愣的,接不上話。
簡玉珩徹底認輸,他自認說不過莞爾,也不願在這河邊和一個丫頭理論,于是把鞋襪穿好,撐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臉朝下伸出手對莞爾說道,“夫人,跟我回簡家去嗎?”
莞爾說不去,“阿湛和念夏肯定吓壞了,爹爹會罵他們,我得趕緊回去替他倆扛着。”
簡玉珩笑,彎着腰繼續調笑莞爾,“你說這話害不害臊,明明就是你害得人家,還你替他們扛着。”
“我怎麽害別人了?還不是因為你,你那個廂房不倒,我這個能倒了去?”莞爾想起這個氣兒就不打一處來,她就不信,小阿湛的一腳,能把這尊大佛的廂房踢倒,若不是他自己私底下有動作,哪裏會在品花樓鬧出這樣一出好戲。
“是是是,都是因為我,好了吧。”見騙不過莞爾,簡玉珩換了策略,前襟一撩單膝扣地,高挺的身子離莞爾不過半寸許,他左右挪挪,賊精賊精地支起耳朵,聽到小丫頭突然爆發出來的心跳,才心滿意足地眨了眨眼睛,到底是個姑娘,再厲害不也得拜在他的美色下嘛,簡玉珩眉飛色舞地想着,完全忽視掉莞爾嫌棄的眼神。
他顯然是心情好,把地上散落的鞋襪撿起來,端着莞爾泡的快要起皮兒的腳,涼軟的指尖劃過莞爾的腳背,激的莞爾挺直了後腰。
簡玉珩粗糙地幫莞爾把鞋穿上,然後手心一拱,抄着莞爾的胳肢窩将她端了起來,他毫不顧忌她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緩緩道:“今兒你左右要和我回去一趟的,就是拖也得把你拖過去,祖母念叨你念叨的緊,怕你再不去,她要親自去林家拜訪你了。
太夫人……原本還在掙紮的莞爾突然沒了動作,此時此刻,她那日漸堅硬的心房,剎那間侵入了一線柔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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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從記事兒起就在太夫人院子裏當差,後因着伶俐提到了外屋值夜,早上也總要伺候太夫人起床用膳,那是個慈祥的老人家,吃不完的糕點會分給當班的吃,莞爾受過她的恩惠,現下有這個機會,自然是要去盡盡孝的。
可這簡玉珩一副料定了她不願去的樣子很招打,莞爾就是這樣的性子,你強她就強,你犟她更犟,絕不是能輕易示軟服輸的主兒,她一邊被簡玉珩拽着,一邊使勁兒把腳往土裏插,就是要和他繃着勁兒。
莞爾側過臉,看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裏不禁樂開了花兒,他那個牙呀,只肖稍稍一錯,便完全沒了京城第一美少男的韻味,俨然就是一只塞滿松子兒的臭松鼠。
可就在莞爾樂的不可開交的時候,簡玉珩暗中往胳膊上韻了勁兒,頭一低,箍住莞爾的大腿就給她扛了起來,莞爾這下慌了神,忙驚叫着拍簡玉珩的肩膀,叫他放自己下來。
她的小腹抵在簡玉珩的肩膀上,驚慌之下還不忘吸了吸肚子,最近胃口真的好,肚子上一層一層的肉,要是被他感覺到了,當真是要被他笑話的。
莞爾看不到簡玉珩的臉,但那清澈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了過來,“放你下來你就乖乖跟着我回去,不然也只能委屈你這麽跟我回簡家了。”
卑鄙!他的臉皮怎的一瞬間厚起來了?要是這麽走大街上,明兒酒樓裏可就不愁沒下酒菜了,京城裏成百上千的人盯着呢,他又是話本子裏的伴月公子,她可不想跟着他出名。
莞爾嘆氣,軟軟地趴在了簡玉珩的肩頭上,做出了一副極度妥協的樣子,嘴裏忙不疊地讨好着:“不委屈不委屈,我乖乖跟您回去就好了。”
簡玉珩挑眉,胳膊一揚将莞爾放了下來,莞爾雙腳沾地兒,下意識地就朝外跑,哪料簡玉珩也不是吃素的主兒,一把将她手腕攥住,像拖陀螺似的将她拉了回來,莞爾淡黃色的裙擺搖曳,帶着滿滿花香的風,那氣味兒一下子頂進了簡玉珩的鼻腔,是少女特有的清爽,他很是受用,“從現在起你老實點,否則本公子立馬休了你!”
莞爾聽了這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難不成以為自己願意嫁他!莞爾想找點詞語來挖苦簡玉珩,但一時間腦子混沌,找不到合适的詞兒,她現在是小姐,身份不一樣,原來下人堆兒裏那一套髒嘴的字眼兒就不能再使了,可這樣一來,便直接導致她和人家吵起架來詞彙跟不上,很是吃虧。
可簡玉珩不這麽想,他回頭見小丫頭不說話了,料定她是被自己唬住了,姑娘嘛,最怕的不就該是夫君的休書,想到這兒他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拍她肩寬慰她道:“對嘛,你就這樣乖巧點兒,左右是會讓你嫁來的。”
簡玉珩的側臉得意洋洋的,拉着她大步大步地往前走,莞爾得閑的那只手揉揉鼻尖,幽幽地嘆了口氣出來,他當真是被嬌寵慣了,太夫人天天逢人便誇她這俊孫子,于是就慣了這麽一個脾氣古怪又好吃懶做的松鼠出來,且随着這松鼠年齡的增長,确實還變得越來越不要臉了。
集市人多,只能繞路,品花樓又靠近西域,以莞爾的腳力就是走上一天也未必能走的到,簡玉珩選了一片略顯荒蕪的土坡路,他的步子大,莞爾幾乎是被他拖着在走,踉跄了一小段出去,莞爾終于沒了耐心,她一把甩了簡玉珩的手,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喘了起來。
莞爾順了順氣兒,指着簡玉珩道:“臭松鼠,咱們就這麽走回去,走到明天太陽升起來都回不去,今天是小阿湛的生辰,怎麽着也得讓我能趕回去陪他吃個晚飯吧!”
眼看已經正午時分了,到了他那裏一通折騰,真不知道能不能按時趕回去了,太夫人哪天都能看,小孩子的期盼是絕不能辜負的啊,她拿眼睛瞪簡玉珩,而他卻一副不愠不火的樣子,反而笑了笑,虛扶了莞爾一把,道:“怎麽,我的大小姐,還得叫個轎子擡你回去?”
說到轎子莞爾眼睛一亮,雙手激動地攥了攥,一瞬間計上心來。
“要帶我回簡家,你至少得有兩匹馬吧。”莞爾雙手攤開,接着說道:“喏你看,也不是我不願意和你去,只是我今晚必須回去陪小阿湛,你連馬都沒有,更別說轎子了,那就改天再去你那兒,咱們就此別過,青山不改……”
莞爾話沒說完,簡玉珩兩指扣圓,放在嘴邊一吹,一聲嘹亮的口哨響起,接近着嘶鳴聲伴着蹄聲劃破天際,一匹通體墨黑的駿馬從遠處奔來,溫順地停在了簡玉珩的身前。
“不可能,我記得你不會騎馬的啊。”莞爾不會記錯的,那時候他若是懂一點禦馬之術,也不至于和人家怼上。
簡玉珩眉頭皺了起來,莞爾這話說的奇怪,他之前确實不會騎馬,但是因着一次意外墜馬,自尊心極強的小少爺才拜了師學了馬術,可她怎麽會知道,她之前認識他嗎?
“你記得?”簡玉珩疑惑地重複了莞爾的話,莞爾這才意識到自己失了言,一口涼氣兒倒吸進來,她極力地掩飾自己慌張的神色,嘴上咕嚕了幾句,繞着大彎子将簡玉珩搪塞過去,“我聽人家說的嘛。”
見簡玉珩沒計較下去,莞爾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氣,看來她得選個時間好好試探一下他,別哪天東窗事發叫他扒了自己的皮,莞爾想的多,臉上就露出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沒防備簡玉珩那邊的動作。
簡玉珩揉了揉黑馬的腦袋,毫無預兆地一把将莞爾抱了起來,将她平穩地放在了馬背上,莞爾大驚,咽了口吐沫道:“就只有一匹馬嗎?”
簡玉珩放好莞爾後,雙手扶馬鞍,長腿一撩也跨了上來,他調了調莞爾的位置,确保她是最舒服的姿勢後,才回了她一句:“怎麽,不想和夫君共乘一騎嗎。”
這該是多浪漫的事情,英俊的男子擁着嬌滴滴的小娘子,馳騁在呼呼的風聲中,簡玉珩心裏這樣想,牽唇便笑了起來,可當他眼神掃過莞爾的一臉嫌棄時,幻想就這樣破滅了,哪裏有嬌滴滴的姑娘,他暗暗腹诽,這馬背是怕是只有英俊的男子,和…和一個黑臉夜叉。
莞爾話還沒出口,簡玉珩雙腿一夾,手臂一振,墨色黑馬前蹄揚起,馬是好馬,雖然負了兩個人的重量,卻依舊能在空中劃漂亮的弧線,只見它一身健壯的腱子肉若隐若現,風也似的超前奔去。
莞爾的一句‘自然不想’便飄灑在了風裏,簡玉珩抿嘴偷笑,想不想難道還能由她嗎,他看着她有些蒼白但乖巧了很多的臉,心裏頭直高興,兩臂在禦馬的同時也不忘緊緊護住莞爾,再倔也是個姑娘,自己是她的夫君,不管她再怎麽強勢,到了最後不也還得聽自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