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店小二仍是埋頭擦拭桌椅, 擦着全部桌椅亮若抹油。他生怕和掌櫃一個對視,就暴露自己倒戈的事實,殊不知掌櫃早有察覺。
“那姓鐘的真是嚣張,難怪這兩日天總是天沒亮就往外跑, 急着投胎一樣, 原來是急着騙人錢財。”他擦得桌子吱哇響, 又說:“也不知道救他做什麽。”
引玉深以為然,起初就不該救那鐘雨田, 分明就是救了個禍害。
店小二朝掌櫃飛快瞥去一眼,故作尋常地開口:“他倒是沒到康家耀虎揚威, 不過麽, 這事傳得廣, 康家想必已經知道了,只是康家還沒派人過來逮他, 也不知是不是在等他攢棺材本。”
引玉輕哼, “倒是他做得出來的事,這人不見棺材不掉淚, 要是再給他個膽子,他能把晦雪天掀了。”
“可不是嗎。”掌櫃滿臉煩厭,“他如今害得我生意都不好做!”
明明是個奪舍的鬼,也不知說的是哪門子的“生意”,聽起來倒像是擔心她和蓮升走。
引玉聽得笑了,說:“房錢少不了您的, 我們又沒說要換個別的落腳處。”
掌櫃翻開賬簿,渾濁雙眼一轉, “免去你們兩日房錢。”
“掌櫃大度, 不過錢還是照常算, 總不能把夥計的工錢也舍了。”引玉漫不經心。
那店小二頓悟,桌子擦得飛快,說:“康家被那夜的大火惹急了,似乎找不到源頭,又因為鐘雨田四處傳播,如今懷疑到二位頭上了。康家啊,好像燒了靈符請仙長,那位大人本該下月才來,如今要給康家出頭,怕是已經到咯。”
他悄悄看掌櫃一眼,說:“康家要在望仙山見的仙姑,怕就是那位!”
掌櫃一愣,哪料這小二今日話這麽密,他又把算盤撥得啪啪響,“我哪知道是哪位仙長,我不過是聽來的。”
“早來也好。”蓮升神色如常。
那掌櫃心裏的算盤也在響着,說:“二位不怕康家請神仙?他們可是懷疑到你們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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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放的火,有何好怕。”引玉坦然。
掌櫃似乎有點失落之意,半晌才砸吧嘴說:“我想那火也不該是你們所放,放火燒屋一事,不是窮兇極惡的人做不來。”
店小二連忙說:“依我看,那火怕是鐘雨田放的,那夜鐘雨田可沒老實待在房中。等仙長一來,那些得罪康家的都得遭殃,鐘雨田此前不是被丢進了厲壇一回麽,這次怕是大難臨頭,逃不掉了。”
“年紀輕輕,卻沒點眼力,怎麽就敢惹不該惹的人呢。”掌櫃不以為意地搖頭。
引玉餘光在掌櫃臉上微微一定,總覺得此鬼不像她起先以為的那麽依傍康家。
“人要求死,黃泉就近在咫尺。”蓮升撩開門上布簾,“早去早回,走吧。”
望仙山離蘭水篙是遠,卻離康家另一處宅子很近。那掌櫃和店小二,一個算盤打得響,卻畏畏縮縮,一個好似口無遮攔,難為他們相處多年。
路遙風雪大,望仙山和白皚皚的天渾然一體。風雪中行路頗難,腳程好像平白多加了一半。
引玉想起,她夢中與人把酒言歡,提及只見過一位登上望仙山山巅的人。她言辭中好似分外在意,可那人是男是女,長何模樣,如今還一概不知。
“想什麽。”蓮升見引玉走神。
引玉手心被焐得冒汗,說:“看望仙山呢。”
她兩袖兜風,原還不覺得自己能輕到哪去,偏山下大風刮來,她差點被掀起,所幸有蓮升的手臂可抱。
蓮升語氣平平地打趣:“你要是真被吹跑了,我可不就是在放風筝。”
引玉睨她,別有深意地說:“幸好不是下雨天,否則一道雷劈下來,風筝和放風筝的都得遭殃。”
說到“雷”,這話茬好像回到了早晨時。
蓮升面色放淡,說:“你何時全部記起了,再提當時之事。”
“秋後算賬?”引玉把手往蓮升懷裏揣,字音咬得暗味不明。
蓮升變出個手爐,擠進引玉手心,說:“可不容你讨價還價。”
遍天白雪跟老式電視裏的一個樣,花白一片,蒙得人眼看不清路。那急急旋來的雪,近半還是從地上卷起來的。
夢裏花天錦地的城廓,似乎真成了回不去之地,什麽喧鬧繁榮,全與此地無幹。
引玉不甘。
到望仙山下,想找那被雪埋在地下的供品不難,既然是供品,必會遭鬼祟觊觎,從而沾染上林林總總的氣味。
一路找過去,蓮升彈指撥開厚雪,果真在黑泥間見到有不少凍骨凍肉,還有被咬去一半的瓜果,邊上有一顆不知是誰的斷牙。
想必是有人發現此地埋着東西,便挖出來饑不擇食地咬,可惜不光沒咬動,還把牙咬掉了。
引玉抿着唇,只覺得晦雪天的人當真可憐,好端端一個地方,平白被折騰成這樣。
雪一撥開,黑泥一掘,蓮升便撿了根樹枝去撥,只翻上兩下,竟見到一罕見之物。
“康家的禪燈。”引玉記得清,這燈座她在康家祠堂裏見過。
因為供的是長明火,所以那燈座也不一般,看色澤,用的也許還是厲壇下的紅玉。
紅得至純至豔,和蓮紋玉佩極像。
“這不是阿沁埋的。”蓮升彎腰拾起燈座,轉動看了一圈。
“我就知道。”引玉靠過去打量,“那掌櫃就沒說幾句真話,他提阿沁,多半是因為,前幾日有不少過路的人談到阿沁溺死一事,他只記得這名字。”
蓮升把燈座放了回去,揣測道:“是康家用來拜兩面佛的供品,當真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宅子被燒成那樣,康家的人一定不敢回去,只得找個空曠無人處偷偷祭拜。”引玉抱着手爐蹲在邊上,看蓮升用樹枝翻翻找找。
蓮升目光不悅,說:“一個地方若只供一神魔,長此以往,必會被打下烙印,其餘的仙神邪魔,便再進來不得。”
引玉不看了,站起身嘲弄:“就這麽想要晦雪天?”
“掌櫃必定知道供品是康家埋的,他不是不敢得罪康家,是不敢沖撞讓康家供神的無嫌。”蓮升已摸清脈絡。
“他心裏清楚,要是不提康家和‘仙姑’,必不能引我們過來。他說話半吞半吐,可不就是想叫我們猜,沒想到,店小二全抖出來了。”引玉一頓,又說:“怎麽的,想看我們和那‘仙姑’交手?”
蓮升凝視着被刨開的坑,将樹枝一擡,舉止鼻邊聞,倏然皺眉說:“不光是祟氣。”
“還有什麽?”引玉拉住蓮升的手,湊了過去。
這供品上留有百種氣息也不足為奇,畢竟除了路過的鬼祟,就連活人也觊觎過埋在土裏的肉。
引玉本還覺得稀奇,什麽氣味值得蓮升皺眉,待她細細辨清,竟比蓮升還驚詫。
有祟氣,也有活人留下的淺淡生氣,但有一味,尤其格格不入。
說臭不算臭,卻也談不上是清香,似乎沾了幾分香火氣息,有丁點像蓮升腕上的菩提木珠。
引玉朝蓮升看去,不由分說地抓過蓮升的手,将層層疊疊的袖子一捋,使得那腕上繞了數圈的珠子露了出來。
她湊得那般近,冰涼的鼻尖往蓮升手腕上碰,氣息溫潮。
“我倒不曾如此饑不擇食。”蓮升不動,五指卻暗暗收向掌心。
“我又不說是你。”引玉眼一擡,“不過,倒是有幾分像。”
是像,但遠不及蓮升的菩提珠串好聞,這珠串香得帶勁,硬是令她戒了對煙杆的瘾。
引玉冷不丁想起,她在夢裏是如何将這珠子一顆顆含進嘴裏的。一想到那畫面,她牙癢舌癢,不由得撒手,說:“晦雪天要成第二個小悟墟了?什麽佛陀都往這地方擠。”
“你覺得,那雙面佛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氣息?”蓮升撚動腕上佛珠,使得那冰涼涼的珠子,從腕上沾了溫熱氣息處碾過,又說:“先前在康家祠堂時,可聞不到這股味。”
“那還能是誰?”引玉佯裝沒看到蓮升略微遮掩的舉動,說:“無嫌?”
蓮升無法确定。
“如果這才是無嫌的氣息,那此前在小荒渚時,吃了香火的又是誰?”引玉入堕雲霧。
氣息哪是說變就能變,說僞裝就僞裝得了的,那玩意兒和神魂一樣,是人身上最深的烙印,伴其一生,一生難改。
引玉回憶着,慢聲說:“小荒渚的那股味腐臭非常,如今一想,若非至邪至兇,還真留不下那氣味。”
康香露曾提及無嫌許多,她口中的無嫌,其實不太像至邪至兇。
蓮升眸色沉沉,又掬起一捧雪細聞,淡聲說:“要麽這氣味不是無嫌的,要麽,在小荒渚裏偷吃香火的,另有其人。”
引玉更希望如今尋到的氣息不是邬嫌留下的,否則,小荒渚的種種便變得難以解釋,就好似,迷局打從一開始,她就覓錯了方向。
她輕嘁,用鞋邊将堆高的雪撥過去,好把露出來的供品埋起,說:“不過,我挺好奇,那掌櫃口中的‘仙姑’到底會不會來。”
“來了才好。”蓮升說。
來了,也省得她們再猜。
掌櫃口中,是康家與仙姑在此處約見,此時數裏內渺無人煙,不見有任何生氣靠近此處,“約見”一事怕是掌櫃随口編造的。
蓮升神色一凜,“避開!”
引玉不解。
“長明火遇風即漲,禪燈燃,供品露出雪面,便當是祭禮又起。”蓮升擡手,将糜肉撥開,果真看見那赤紅燈臺上燒起來小小一撮火!
剛燒起來,火焰只比米粒大。
蓮升拂出一縷金光,硬生生掐滅火苗,但為時已晚。
鈴铎聲忽地傳來,好似有百八十只銅鈴齊齊搖動,那共鳴聲振得人頭暈眼花,大有泯滅神志之勢。
引玉眼前一黑,硬是瞪直雙眼,循着聲扭頭,自己捂住了耳朵。
幸好真身已歸靈臺,她還是有幾分能耐的,如果是尋常人,定已被這鈴铎聲給震得魂魄出竅了。
蓮紋弧光驟然亮起,不聲不響護在引玉身側。
鈴铎之音随之消失,不是被逼退,而是那搖鈴者過于警覺!
聽鈴铎一靜,蓮升便将蓮紋弧光全數收回,敞亮的一塊地頓時又變得暗沉沉。
響的可不是挨家挨戶檐下的鈴铎,周邊沒有房屋,而那聲音近在咫尺。
引玉睨向腳邊禪燈,白着臉說:“你怎不讓鈴铎繼續響,如今那人被你吓跑,我連是不是無嫌都不知道。”
“他認得我,我還未将蓮光打出去,他便有所察覺。”蓮升朝引玉鬓角一碰,屈着的食指刮去薄汗,“再說,我若任鈴铎響下去,你還撐得住?”
引玉側頭,朝另一邊的鬓角指,說:“這邊還有。”
蓮升手一抖,一角絹帛憑空出現。
引玉只是說着取樂,抽走蓮升手裏的絹帛,自己一點點擦起額角和鬓邊,說:“到底是長明火将那人招來,還是供品,又或者二者缺一不可?看康家祠堂幹幹淨淨,也許還得看時機。”
“要說時機。”蓮升皺眉,“近幾日的變數只有康家提前找了無嫌。”
“無嫌提早來晦雪天,厲壇之祭會不會提前?”引玉轉身,“ 去找南俏,她和阿沁常拜神佛,康家祭厲壇那幾日,晦雪天必有變故,也許能從她口中問出些許線索。”
“許是北俏。”蓮升淡聲。
到蘭水篙,許久都碰不上一個路人。想來這地方就算死了人,也和平日沒什麽不同,仍是該避的避,該如果過日子便如何過日子。
風一過,挾來幾分隐隐約約的紙灰味,循着味去,便見一男子在一戶人面前燒元寶,屋舍裏有一老婦在叫罵,罵得委實難聽。
“我早知道這賤婦要死,看你此前日日來獻殷勤,我便猜出來,你們二人之間一定不幹不淨,她不死才怪!如今死了是好事,省得我門庭也沾上腌臜物!”
“不愧是奸夫淫/婦,你也是個壞胚子,她死了你便要來我門外燒紙,還想把她的鬼魂招來害我是不是?”
“快滾快滾,否則一會兒,我也讓我死了的兒子回來,把你的魂吃了!”
那男子可不就是替阿沁收了屍的那位麽,他低頭不言,光顧着給阿沁燒紙。
屋裏的老婦還在罵,只要屋外的人還在燒紙,她便罵不停。
引玉停在男子面前,彎腰捏了張紙錢,自顧自丢進銅盆。
紙錢薄薄一張,被火光一舔,便卷曲着化作灰燼。
男子忙不疊擡頭,認出了這臉白生生的女子,他遲疑了許久才問:“你們……來看阿沁?”
引玉不客套,朝靜凄凄的窄街睨去,說:“我們來找人。”
男子當耳邊的叫罵是風聲,問道:“你們找誰,這村子我熟,你說個名字,我或許能帶你們找到。”
“南俏。”引玉說。
男子苦澀地笑了,搖頭說:“村裏沒有叫南俏的,倒是有位姑娘和阿沁關系算好,叫沈蘭翹,你們想見的人,也許是她,我的元寶就是同她讨的。”
引玉朝蓮升看去,在心底将那名字默默一念,倒是有幾分像掌櫃口中的“南俏”。
“勞煩帶路。”蓮升看了那火勢正勝的銅盆,不拆穿阿沁魂魄被吃一事,只說:“你要是想給她燒紙錢,還是別在此地燒為妙,想來,她也不願回來。”
引玉輕輕呵出一口白氣,不出聲拆穿。
蓮升又說:“去她墳前燒,那才是她的歸處。”
男子怔怔點頭,眼中有淚光閃爍,苦着聲說:“也是。”
燒完最後那張紙錢,他把銅盆拎到邊上放,聽屋裏那老婦還在罵,才解釋說:“我和阿沁沒有那種關系,我們極少在私底下碰面說話,我是想照顧她,但她從來沒有那意思!”
引玉颔首,跟着男子穿過窄小寂寥的雪徑。
男子停步,叩響了一扇門。他還是有些顧慮的,所以敲門時動靜盡量很小,還湊到門上壓低聲音喚:“沈姑娘。”
裏邊沒人應聲,倒是有活人生氣。半晌,裏面也篤篤響,是沈蘭翹敲門回應。
男子面露尴尬,扭頭說:“蘭水篙就是這樣的,這裏的男人讨不到媳婦,哪家有女子的,總是會被盯着,沈姑娘也不好過。”
引玉下颌一努,說:“我來。”
男子連忙避開,見引玉走上前,叩門喚起沈蘭翹的名。
屋裏窸窸窣窣,門還真開了,開門的女子歲數不過二十,眉眼間愁雲不散,眼裏蘊有淚光。
沈蘭翹哪料到門外會有生面孔,探出頭愣愣看了一陣,問:“你們找我?”
風雪中談話多有不便,況且還有男子一塊兒站在門外,要是被村裏人撞見,真就解釋不清了。
引玉索性問:“能進去說話麽。”
沈蘭翹有些顧慮,卻還是點了頭。
屋內冷清,似乎只她一人住這,床邊一小爐燒得正熱,櫃子俱是鎖上的,略顯古怪。
屋裏沒什麽坐的地方,沈蘭翹唯恐待客不周,只好說:“你們坐床上吧,沒事兒,炕已經燒熱了。”
引玉不坐,見沈蘭翹一個勁往男子那邊瞧,開門見山說:“姑娘,聽說阿沁生前和你要好。”
一聽到“阿沁”這名字,沈蘭翹雙眼徹底兜不住眼淚,抽抽噎噎哭道:“阿沁走了,我都沒敢去看她,她一定是被康家害死的。”
“你怎麽知道?”引玉問。
沈蘭翹坐到床上,哭得是渾身顫抖,卻捂住嘴,唯恐哭得太凄厲,被外邊的人聽見。
蓮升環顧四周,在一櫃子後面,看見了和晦雪天格格不入的竹籃。
竹籃不少見,怪在這地方常年下雪,哪能長得了竹子,這竹籃想必是從其他地方帶來的。
那籃上遮着塊布,遮得不夠完全,露出一截線香。
蓮升恰站在引玉身側,她往引玉肩上一碰,輕推引玉朝那處看。
引玉看見了,又看回沈蘭翹,問:“你常和阿沁去祭拜神佛?”
沈蘭翹掩面哭泣,警惕地擡起朦胧淚目,硬是憋住了一口氣。
見狀,規規矩矩站在邊上沉默了許久的男子道:“沈姑娘,這兩位仙姑是心善的,阿沁差點被康家找去替死,是這兩位姑娘幫的她!”
沈蘭翹愣住,讷讷道:“當真?”
“真!”男子連忙說,“我問她她才說,她還讓我……不要告訴你,省得你擔心。”
沈蘭翹噙在眼中的淚倏然滾出,肝腸寸斷地擠出聲:“你們……怎就不能救她第二次?”
引玉沒出聲,邊上的男子手足無措站着。
沈蘭翹自知不該苛責任何人,垂着頭說:“對不住,我實在是太不舍她了,我來了晦雪天後,只她待我好。”
“你從南邊來的?”引玉朝木櫃後的竹籃瞥去一眼,“晦雪天的人恨不得都往外跑,你怎就來了這。”
沈蘭翹怔住,“你如何看出來的?”
“你長得不像這的人。”引玉倒也沒說假話。
沈蘭翹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許久,才走到一櫃子前,取了鑰匙打開鎖,從櫃裏拿出一只木盒,哽咽道:“我幼時和爹娘出游,半路遇到歹徒,爹娘被推下山崖,生死未蔔。惡人擄走了盤纏,我堪堪藏起一盒茶葉,後來便被賣到這地方當童養媳,還是……和馬車上剩餘的東西打包賣出去的。”
男子大吃一驚,錯愕道:“我、我以為你自幼在這裏長大。”
沈蘭翹擠出凄苦的笑,掀開盒蓋,裏面當真是陳年的茶葉,哭道:“那時幸好認識了阿沁,後來養我的這戶人都病死了,是阿沁替我埋了他們。若非阿沁日日與我談心,我怕是活不到現在。”
男子也悲恸欲泣,仰頭深吸一口氣,說:“阿沁常提起你,句句不離你。”
“那次,是我與阿沁一同去偷偷拜佛,翻牆出去時撞上了人,那幾人本是想留我的,是、是阿沁讓我跑了。”沈蘭翹周身顫抖,瞪紅的雙眼裏滿是悲怆。
男子怔住,久不能言。
沈蘭翹抱住雙肩,哭道:“阿沁說,如若我有日能夠離開,替她去別處看看,她生在晦雪天二十來年,連曬太陽是什麽感覺都不知道。”
引玉抿唇。
蓮升朝櫃架後的竹籃指去,問:“你常和阿沁去祭拜神佛?”
沈蘭翹一聽“祭拜”二字,便如驚弓之鳥般,周身震了一下。她目光搖擺不定,最後看這兩人和康家那些壞胚不同,才說了聲“是”。
她把那只竹籃提了出來,揭開粗布,裏邊果真放了不少祭祀用的東西,香燭線香一類,還有些折好的元寶。
怪的是,香燭是斷的。
“我……”沈蘭翹猶豫着開口,“我信神佛,若非我虔誠祈禱,想必買我的人也不會那般短命。我和阿沁常去上香燒紙,去供神佛時要避開人,更要避開康家的人。”
她嘆氣,又說:“只要有人被撞見供神拜佛,那人過幾日必會慘遭毒手,下手之人明面上是痛恨神佛,實則……”
“什麽?”引玉問。
沈蘭翹眸光顫顫,哽咽道:“其實他們都和康家有關系,那日沖阿沁下手的人,我曾跟他們一路,親眼看見他們進了康家的宅子。不是這裏的人見不得神佛受供,是康家見不得,我看,康家怕是……和邪祟立了陰毒盟誓!”
說着,她言辭激動,有些控制不住聲音,捂住嘴又說:“別人都說,是因為康家有驅邪避祟的靈符,所以城中那塊鬼祟甚少,我倒覺得,那是因為他們和鬼祟有約!”
其言不虛,引玉進過康家,可沒見着什麽護宅的咒法靈符,怕是無嫌在此處養鬼,而康家在為她做事。
沈蘭翹忽然想到一些事,一雙淚花花的眼變得锃亮,說:“封城日也許要提前。”
“哪日?”引玉問。
沈蘭翹說:“是康家拜厲壇的日子,每年那日,我和阿沁都要去上香,可每次低頭燒完紙,香案上瓜果俱變得殘缺不齊,今年只有我,我……怕是不敢單獨去。”
她怵怵地抹了淚,“都說拜厲壇那日,陰氣會變得奇重,我想那些供品,多半是被孤魂野鬼吃去的。”
引玉皺眉,問:“只有香案上的供品被吃?”
沈蘭翹僵住,半晌才挪到屋角,抓出來一把咬痕參差不齊的紙錢,說:“在祭厲壇前兩日,紙錢和香燭偶爾會變成這樣。只是不知怎的,今年提早了,這是我早上時發現的,因為事出有變,我、我便把東西都收在了這裏。”
“你膽子不見得小。”蓮升伸手接住,一抖那沓紙錢,不出意料地聞到一股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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