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以防萬一, 從會所出來之後,時東升還是堅持改道,帶喬宛合去了一趟醫院做身體檢查, 因為是私人性質的醫院,血檢結果很快出來。
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到了後半夜, 确定沒什麽大礙後莊野讓司機先送他們走,自己又叫人另外開了車來。
周瑾見女兒遲遲不回來,也是擔心地沒睡,一直等在客廳,眼見着客廳壁鐘即将靠近羅馬數字一時,就聽到花園裏一陣汽車輪胎碾過地面的聲音,周瑾一下子就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走到落地窗邊,确實是時東升他們回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從車上下來,走進祖宅前的花園。
這時家祖宅位于寧海歷史文化保護區, 原屬英租界,是民初住宅,原汁原味地保留了民初洋房的設計風格,門前兩根象牙白羅馬柱, 山花疊套,臺階下一個圓形噴泉,加入渦卷之後顯得更加華貴大方。
兩人經過噴泉,走入旁邊一簇修剪整齊金玉簪和羅春蘭陰影,沒一會兒就到了門前。喬宛合推門見到周瑾,先叫了一聲媽媽。周瑾挽着一件紫羅蘭披肩從沙發上坐起來, 看着跟在女兒身後一道進來的時東升就問:“不是讓張師傅去接你嗎,怎麽跟你哥哥一起回來?”
喬宛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看了看時東升,時東升說:“太晚了,你先去睡覺。”
喬宛合乖乖地說:“媽媽我困了,先去睡了。”
周瑾摸摸她頭,說:“去吧,什麽事明天再說。”
時東升看着喬宛合的背影消失在二樓拐角,随口問周瑾:“我爸呢?”
“寶龍心髒不舒服,睡了。”
時東升沒再問,低頭換鞋。
周瑾嘆了口氣:“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司機跟我說婷婷去醫院了,我打她手機怎麽也打不通,心想不就是去公司參加一個宴會啊,你都在,能出什麽事情,把我吓得呀……”
兩人連名義上的繼母繼子關系都不存在,确切來說,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一對雇主,時家請了她來照顧時寶龍,兩人對彼此的态度也是生疏大于客套。周瑾其實是有點懼怕時東升的,今天也是因為擔心喬宛合,受了驚吓,話才有點多。
玄關處放了一架用作隔斷的格欄式圍屏,阿姨适時遞上他在家裏的拖鞋,他坐在換鞋凳上換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周瑾訴苦,直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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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呢,今天俊一怎麽這麽晚突然給我打電話,要不是他跟我來說,我都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這名字像一記響指,打在時東升耳邊。時東升幾乎是下意識地擡起頭,一雙眼近乎銳利地盯住周瑾,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同名同姓,所以他确認了一遍:“沈俊一?”
周瑾笑了:“是啊。這孩子現在是不得了,連我外甥女都看過你們公司那個節目,以前都不知道俊一還會唱歌。”
時東升感覺自己耳邊靜了似乎有兩三秒才聽到聲音,聽起來有些荒唐,是自己在問周瑾:“你怎麽知道他?還是小喬跟你說的?”
周瑾解釋:“俊一跟小喬的外婆是鄰居,這孩子還是我看着長大的。”
這一秒,時東升才發現自己看到的、自己以為的、自己篤定的,在那瞬間有了另一種解釋,一切都是他自以為是,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嫉妒貨真價實。
他今天為什麽這麽生氣?為什麽連聽她解釋都不願意。
一切都是嫉妒引發的借口而已。
梅靜妍剛跟同事吃完宵夜回家,一進門就看到一樓自己卧室門口兩只行李箱,攤的到處都是,家裏的兩個阿姨一件件往裏面疊她的衣服。梅靜妍氣瘋了,沖過去拉開那兩人,大喊:“誰讓你們動我東西的?”
一個阿姨擡頭指了指樓上,二樓時東升的書房燈還亮着。
梅靜妍心中暗暗一驚,她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騙過他自己做的事,況且這個“惡作劇”一點都不高明,甚至還漏洞百出。
事情就是這麽不合理,越是精妙的陷害越無法得逞,反倒是那些“靈光乍現”“偶然為之”卻會收獲意想不到的效果,或許在設計喬宛合之初她都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之前不過潑了喬宛合一身酒就被時東升罵成這樣,直接說她蠢,罵得一無是處,說得這麽難聽又傷人。這次聽司機說,時東升還帶喬宛合去了趟醫院,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事情搞得這麽嚴重,梅靜妍是萬萬沒想到的,心裏害怕,不知道會被時東升罵成什麽樣,會不會被他打。
結果沒想到的是,書房的門開着,時東升也沒有她以為的怒意勃發,相反今晚的他看起來格外疲憊,在她進來之前,時東升仰面坐在大班椅上,雙手搭在兩側扶手,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事。
梅靜妍站在書房門口,敲了兩下房門,時東升睜眼見到她,坐直身體:“進來吧,有些事想跟你簡單說幾句。”
喬宛合應該是沒什麽事。梅靜妍在心裏松了口氣,走到他辦公桌前,像往常一樣聽他指示。
“我之前也跟你們節目組的彭導聊過,我覺得你之前跟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編導這個工作确實累,工作強度也大,不适合你,我跟彭導那邊通過氣,會再招人替代你的崗位。”
梅靜妍愣了一下:“那我去哪?去總部嗎?”
她心裏隐隐約約還有些小期待。
時東升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你去哪,當然是回潮汕了。”
他擡起眼,眼神冷漠,沒有一點笑意:“你們梅家家大業大,給你在潮汕找份工作不是什麽難事。”
梅靜妍難以置信:“哥,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趕我走?”
時東升語氣冷漠:“我們都清楚這份工作不适合你。”
梅靜妍激動:“哥,你現在讓我回去,我怎麽跟我爸媽解釋,家裏這麽多親戚都看着,拜托啊哥,你是我哥啊,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時東升猛一拍桌,桌上茶杯彈跳幾下,吓得梅靜妍震了一震,就聽他勃然大吼:“別叫我哥,我沒你這種親戚。但凡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是別人,我告訴你,我他媽不搞到你身敗名裂那都算便宜你了!”
他指着外面,疾言厲色地罵:“你還有臉擔心親戚怎麽看你,我他媽沒報警都是看在梅家的面子上,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要點臉的人早就一頭撞死!”
梅靜妍被他罵得渾身發抖,出口時聲音帶了哭腔:“哥,你幹嘛說這種話,我是你妹妹啊,我沒有殺人犯法……我又沒做什麽……”
時東升餘怒未平,指着門口冷冷道:“收拾好的東西,天一亮就給我滾回廣東去。”
這哪像是辭退的樣子,分明就是掃地出門,梅靜妍雖然在時家不算受寵,在梅家好歹也是養尊處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大小姐,哪裏受過這種委屈,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憑什麽,該滾的人是她,我為什麽要走,我不走!”
時東升面無表情:“你現在滾,是我給你留的最後一點面子,你要死皮賴臉賴,我打電話讓auntie過來看看她到底生了個什麽東西。”
梅靜妍不吭聲了,直勾勾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哥,你怎麽回事,你是不是都忘了?”
時東升冷冷地看一眼她。
“你是不是忘了姨媽怎麽死的,就是因為周瑾這個小三,姨媽才會抑郁的,哥,你對那個小三的女兒這麽好,你是不是忘了當年周瑾怎麽勾引姨夫,把姨媽氣進醫院的?”
時東升腮幫微微抽動,語氣冷厲:“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跟我沒關!但我這輩子都記得,就是周瑾害死姨媽的,如果沒有她,姨媽根本不會死!”
時東升音量瞬間拔高:“好,好,就算她媽殺了人,還得她來償命嗎?”
梅靜妍被他說愣了,過了半晌才似乎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哥,你在說什麽啊?”
時東升壓抑地深吸了一口氣。
靜了兩秒,她輕聲問:“你……你是不是喜歡喬宛合啊?”
從時東升的書房出來,梅靜妍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正碰見端着熱牛奶往上走的周瑾,兩個隔了一代,似乎不該有什麽深仇大恨,但是只有周瑾知道,她恨這群姓梅的。
前前後後指着她鼻子笑,她靠着時寶龍,沒沾他們梅家一丁半點,卻在背後戳她脊梁骨。現在前仇未了,又送了一個新鮮梅家人過來看她笑話,梅靜妍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污點,一個巴掌,一口咽不下的痰,指着鼻子告訴她,她這輩子也就這樣,她這輩子就是寧城貴太太茶餘飯後的笑話。
相比梅靜妍,她恨周瑾倒并不單單是看不起她,可能開始有過看不起,而這種看不起也在看清這喬宛合的待遇後轉化成了恨意。
她恨喬宛合,但她心裏更恨周瑾,她一直覺得如果沒有周瑾,就不會有喬宛合的出現,就更不會有時東升因此疏遠自己,她是罪魁禍首,是萬惡的根源,而且她也知道周瑾好幾次撺掇時寶龍讓自己搬出去住,時寶龍擔心親戚間面子上過不去才沒答應。
背過人的時候,兩個差了将近三十歲的兩代女人裝都懶得裝了,目不斜視,擦肩而過的樣子可能也就比殺父仇人好那麽一點點。
梅靜妍到底年輕,又被時東升罵得豬頭一樣,心裏憋着股氣,經過周瑾時孩子氣地說了一句:“你不要太得意了。”
周瑾停下腳步,心情極好的樣子笑看她:“我有嗎?”
梅靜妍挖苦:“你跟你女兒一路貨色,少一個梅家人又怎麽樣,你做的了時夫人嗎?家裏女傭叫你兩聲太太,你就真的以為自己是時太太了,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
周瑾笑了:“我說呢,樓下阿姨忙活什麽,原來是被掃地出門了。”
梅靜妍翻臉,揚手扇她,被周瑾一把擒住,反手幹脆利落地還了一個巴掌,梅靜妍都驚呆了,捂着臉歇斯底裏地喊:“你打我?”
“打你怎麽了,嘴巴給我放幹淨點。”周瑾露出了為人母護犢的一面,兇相畢露。
梅靜妍幾乎發狂:“你有臉做,沒膽子承認嗎,婊/子養了個小賤人,你告訴你,只要梅家還有人在,你這輩子都是個姨太太!”
聽到兩個女人撕破臉皮地對吵,樓下兩個阿姨都吓得不輕,連忙加快動作。
周瑾冷笑:“也就你們梅家狗眼看人低,我在時家要什麽有什麽,你真以為我稀罕這個時太太?”
梅靜妍喘着氣惡狠狠地看着她。
周瑾不屑:“我告訴你,如果今天你跟我女兒中間非要走一個,信不信到頭來走的還是你。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這些話或許有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愛護,但并不是完全不可信。
梅靜妍眼睛漸漸紅了。
喬宛合在時家住了這麽久,根本就是時寶龍看着長大的,養條狗都有感情,更何況一個朝夕相處快二十年的人,而她呢,在時家的地位可能也就比陌生人稍微好一些。
當梅靜妍終于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整個人都涼了,争什麽都感覺像是個笑話。
周瑾跟她擦肩而過,端着牛奶上樓看女兒。
推開她門,喬宛合已經睡着了。
牆上開了一盞小燈,毛絨絨地照着女兒的臉,周瑾把熱牛奶放在女兒床頭,坐在床邊,憐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臉,在心裏跟她說:婷婷,媽媽謝謝你。